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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那未被异化的人情

2018-11-05张丰

百姓生活 2018年10期
关键词:边角料刀头葬礼

张丰

20多年前,我初中毕业那年,祖父去世了。葬礼由父亲操办,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办这样的大事。我看他在一个小本子上认真地记着什么——前来吊唁的人,还有他们带来的礼物。有的人拿的是钱,但是不多,最多不过10元。

丧事中最常见的礼物是黄表纸和“刀头”。黄表纸是用来烧的,据说在阴间,那就是现金,算是对死者的美好祝福。“刀头”其实就是猪肉,一小块,细长。“刀头“,我猜可能是切大块肉后的边角料吧。但是这边角料在过去也很珍贵。办丧事的人,通常需去集市上买一些肉,客人带来的“刀头”成为有益的补充。

在小孩的百日宴中,客人带去的往往是红糖和鸡蛋,这些都是产妇需要的营养品。等到宴席结束,客人在离去的时候,会得到主人家的还礼。葬礼中的“还礼”,往往是馒头,或者一块白布,这都是办葬礼剩下的。百日宴中的“还礼”就比较喜庆了,煮熟的鸡蛋,上面涂了红色,另外,多半也有两个馒头。

馒头当然是再日常不过的东西,但是宴会中使用的馒头,是纯正的白面(小麦面)做的,圆圆的,平常人家只是过年的时候才制作这样的馒头。上世纪90年代以前,老家的人很少能在一年四季全部吃白面馒头,都要吃几个月的杂粮。这白面馒头就成为乡村生活的某种奢侈品了。

这就是“人情“的价值所在。在漫长的农业社会,农民的日子一直比较艰难,婚丧嫁娶,要办仪式和宴席,都是比较大的负担。人情来往,其实有点像现在的众筹。只不过,当下的众筹大多是为了创业或发财,而婚丧嫁娶中的“凑份子”,更多是共渡难关。

小的时候,乡村还没有专门办这些事的场所,都是在自家院子里招待客人。桌子凳子,都要到邻居家借,而宴会的服务人员,也都是邻居。不管哪一家有事,邻居都会自发前来,即便平常有矛盾,这个时候也会搁置争议,哪家没有这个时刻呢?通常,是在正日子的前天晚上,邻居们会聚集到事主家里,共同商议第二天做事的分工。

我很着迷这样的场景。在乡村生活中,这是难得的正式场合,有着极强的仪式感。人们七嘴八舌,但是最终却总能形成有效的公共讨论。没有主持人,但是发言仍然是有顺序的,而且有一种神秘的秩序。在这个场景中,你能发现谁是最有威望的。当然,他必须是一个长辈,必须年龄大,但是这两条还不是充分条件。人们总是自然而然地依赖一个能够“主持公道”的人,这個人在平常对“公”感兴趣,也愿意为此奉献。这样的时刻,就是对他的回报。

这种秩序,在婚丧嫁娶这样的仪式中被体现得最为充分。人们举办婚礼和葬礼,本身就是对自己所处其中的“社会关系”的一种检视、强调和展示,哪些人会来?哪些人会更热情?因此,在举办这样仪式的时候,记住谁给你送过礼就十分重要,这就是父亲在那个本子上认真登记的原因。他一笔笔记下的,既是“收入”,也是“债务”。在未来漫长的日子里,都需要他一一偿还。没有谁想利用这样的场合来赚钱,大家只不过都身处某种关系之中。这种关系会穿越时空,很有可能,要到20年之后某一家的老人去世,你才能在人情簿上翻过那一页。

我被甩出了这种关系之外。到外地读书和工作,不能再及时掌握亲戚婚丧嫁娶的消息。最初会接到父亲的电话,他会问我“出多少钱”,然后帮我出了。在亲戚家的人情簿上,会记上我的名字,但是相隔几千里,他们终究无法“还礼”了。就这样,家乡人情社会的婚丧嫁娶,慢慢也没人通知我了。就这样,我逐渐成为了家乡人情社会的局外人。

有时候,我会觉得幸运,尤其是看到那些被异化的人情成为了新闻的时候。现在,我经常想起父亲在煤油灯下记人情账的场景,认真而隆重,让人想起书上写的“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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