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味也

1925年3月12日，在北京协和医院病房内，病重中的孙中山自知时日不多。在人生最后关头，他郑重地请来一位挚友，将爱妻宋庆龄托付于她，并再三嘱托“吾死后望善视之”。

这份嘱托既是公事，也是私情，只有最信任的人才能够委以重任。这位被孙中山如此信任的人，就是一代女杰何香凝。

桐华有这样一句话：美丽的女子令人喜欢，坚强的女子令人敬重，当一个女子既美丽又坚强时，她将无往不胜。何香凝就是这样的女子。在那个激荡的年代里，一片荆棘缠身，但她从不屈服，用自己的力量改写人生命运甚至民族发展的轨迹，诠释了一个女人内外兼修的美丽模样。

一

何香凝的非凡，从她小时候就可见一斑。

1878年，何香凝出生于中国香港（原籍广东佛山），父母对她的期待是，成为游走于“上流社会”的名媛淑女。

当时的大家千金个个都缠着小脚，那个时代，小脚才是千金小姐优雅美丽的象征。于是，在何香凝七岁的时候，母亲就开始给她缠脚。一圈一圈的捆绑，压抑着她脚的自然生长，无疑是痛苦的。除了身体上的痛苦，何香凝更痛苦的是，自己不自由了。

她无法像以前那样和小伙伴们蹦蹦跳跳地玩耍，再也不能到田野里捉虫子，满山遍野地奔跑了……

她不甘心这样。于是每到夜深人静时，她就用剪刀把裹脚布剪断，将那束得紧紧的、长长密密的裹脚布剪成飞花蝴蝶。但没过多久，她的这一做法就被母亲发现，母亲便把她的剪刀没收了。没了剪刀，她就拿出自己平时积攒下来的钱再买一把，并藏起来，到晚上继续把裹脚布剪断。

何香凝面对困境顽强不屈的精神，在那时已初见端倪。多次下来，母亲拿执拗的她没有办法，只得由她去。很多年以后，当她回忆起这段童年时光时，是“到处飞奔，上山爬树，非常快活”的。

有人说，成功只有一种，就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度过人生。年少的何香凝早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在混乱的时代里，凭借着不屈的意志和果敢逆流而上。

二

年少时展示出的非凡让何香凝在众多兄弟姐妹中脱颖而出。17岁时，父亲就让她担任自己的经济助手，承担起管理家庭财务的工作。然而另一方面，父母也在为何香凝的婚事担忧。

在以小脚为美的年代，一双精致的小脚就是通往一段美好婚姻的敲门砖。而何香凝的一双大脚早已传遍大街小巷，人们甚至称她为“大脚婆”。这对当时的大家闺秀来说无疑是个“污点”。纵然家庭条件甚好，何香凝的一双天足却只能让媒人和豪门公子们望而却步。

不过，美好的女子自然会有人欣赏。恰在此时，另一个大家族的廖家公子廖仲恺刚从旧金山留学回国，正准备找一位不受传统礼教束缚的非缠足女子。于是，19岁的何香凝和20岁的廖仲恺一同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一个是温润醇厚的进步青年，一个是独立英气的灵动才女，他们在日积月累的相处中，渐渐被对方吸引，产生了情深一生的爱情。

何香凝爱读书，廖仲恺就设法搜罗各式各样她喜欢的书籍，并帮她答疑解惑。他们共同研习诗词，讨论时事，甚至一起找到了共同奋斗一生的理想。

一段真正美好的婚姻大概就如何、廖二人般，造就了更好的对方，彼此惺惺相惜，共同勉励前行。

夜晚，皎洁的月光照进小屋，夫妻二人就一边赏月，一边吟诗作赋，颇有当初李清照、赵明诚“赌酒消得泼茶香”的情趣意味。

月色清澈透亮，身邊又有与自己志趣相投的爱人，何香凝触景生情，提笔写下：“愿年年此月，人月双清。”他们的小屋因而取名“双清楼”，两人的诗画集也取名《双清诗画》，以此来纪念这段美好的时光。

有人评价他们的婚姻是“天下无巧不成书”的天足缘，何香凝的一双大脚让她收获了知己爱人和美满婚姻。

其实，真正意义上让何香凝遇到廖仲恺的不仅仅是她那双未经缠足的大脚，还有她超越一般女子的思想格局。

自爱者，方能为人所爱，出类拔萃者，必有良人相识。

三

19世纪末，清政府走向腐朽、衰败，民族危机进一步加深。此时的廖仲恺也在一心寻求革命之法，力图拯救处于水深火热中的祖国。他想到日本留学，一来那里有众多革命者聚集，二来也能从中探寻救国真理。

为了凑齐廖仲恺去日本留学的资费，何香凝变卖了自己大部分的珠宝、首饰等嫁妆。后来，她甚至追随丈夫走上了这条布满荆棘的革命之路。

在日本，何、廖二人结识了孙中山，并与之建立了同盟会，一路追随着他的革命救国事业。同盟会联络通讯、商讨革命之事也都是在何、廖居住的寓所里进行的。

为了工作的保密性，他们将家中的帮佣也辞退了。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何香凝不得不亲自下厨做羹汤，为革命人士做起后勤工作。

他们的房子也成了同盟会日常工作的聚集地。这也意味着，他们一家人时时刻刻都处在巨大的危险当中。但为了祖国能如雄狮般觉醒，再苦再难甚至是有生命危险的生活，何香凝都“甘心忍受，乐之不倦”。

1922年，留守广州的粤军总司令陈炯明叛变，扣押囚禁了廖仲恺。何香凝四处奔走，向人打探丈夫的下落。几经周折，她终于在广州某兵工厂见到了被囚禁的廖仲恺。

当时，廖仲恺衣着凌乱，手、腰和脚都被铁链捆在一张铁床上。看到丈夫这个样子，何香凝心如刀割，一向坚强的她忍不住泪流满面。回来之后，她到处求人救自己的丈夫。但能求的人都求了，却只得到冷冰冰的“没办法”三个字。

一个月的奔波，何香凝心力交瘁，甚至患上痢疾，不得不住进医院治疗。丈夫尚在狱中饱受折磨，加之身体上的疼痛，此时的她几近崩溃。

当得知陈炯明要杀害廖仲恺的时候，她再也顾不上自己的身体，立马从病床上起来，继续打探消息、想办法。在何香凝第三次看望廖仲恺的时候，廖仲恺将一张纸条递给她，上面是关于生死的诀别话：“后事凭君独任劳，莫教辜负女中豪。”

这是何香凝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候，也是她一生中最坚强的时候。

几经辗转打听，何香凝终于得到了当年8月18日陈炯明要在广州白云山主持会议的消息。

当天，大雨滂沱，何香凝一身湿衣冲进陈炯明的会场。陈炯明心中一惊，立马为何香凝倒上一杯白兰地，何香凝毫不客气，拿起来一饮而尽。陈炯明又假惺惺地叫人带何香凝去换衣服，何香凝看穿了他的虚情假意，瞪着眼睛对他吼道：“衣服湿了有什么要紧，我今天来已做好了血湿的准备！”

面对在场冷肃的军官们，何香凝毫不畏惧，厉声道来陈炯明扣押廖仲恺的无理无据和不仁不义，并放言：我今天过来就没打算全身而退，我一定要你们给我一个答复，你们准备对廖先生究竟是杀还是放！要杀，就随你们便；要放，就让他跟我一同回家。

何香凝的气场震慑住了在场的所有人，陈炯明担心事情闹大，只好放人。后来，何香凝回忆起这件事时说，这是她一生中取得的最大胜利。

可惜，廖仲恺终究没能逃过被刺杀的命运。那天，何香凝也在场，丈夫的鲜血浸染了她的衣衫。她强忍悲痛，发誓要继续丈夫未完成的事业，做出更大的贡献。

四

何香凝还有一个常为人称道的身份——画家。

她第一次正式学习画画是和丈夫在日本留学的时候。当时，孙中山建议她学习画画，以画作来解放被封建文化桎梏已久的国人的思想。为了国人的需要，为了心中的理想志向，何香凝进入日本女子美术大学正式学习画画。

此时的她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画画和文字一样，都是抒发情绪的艺术。何香凝在画中寄托的是一颗高尚神圣的爱国之心。她最喜爱画狮子和老虎，“以示各族人民应如睡狮之觉醒，如猛虎之雄偉”。她也为女儿取名为梦醒，寓意祖国如雄狮觉醒。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蒋介石却不打算抵抗。正旅居于德国的何香凝听到这个消息，马上赶回国内，呼吁国人启动自救行动，甚至还将自己多年的画作和珍藏的书画拿来义卖，组织“救济国难书画展”。当炮火声在国内响起的时候，何香凝便和宋庆龄一起冒着危险赶到前线，携手创立了妇女抗战后援会。

此时的何香凝为支援抗日战争花掉了大半的积蓄，加之要照顾三个孩子，日子过得十分艰苦。在她最难的时候，蒋介石派人送来100万元。何香凝自然不会接受，她将钱退回，并附上一句诗：“闲来写画谋生活，不用人间造孽钱。”其铮铮傲骨由此可见。

1972年9月，何香凝在北京医院与世长辞，终年94岁。按照她临终前的遗愿，葬于中山陵的廖仲恺墓中，与丈夫合墓，完成了两人“生则同衾，死则同穴”的约定。

何香凝的一生面对了许许多多的艰难险阻，但无论前路如何坎坷，她都未曾放弃，也从不向命运屈服。她一路逆流而上，撕下了世俗对女人的标签，雌雄共体，既是“猛虎”，也是“寒梅”。在混乱的时代里，她活成了最真实的自己，也获得了有价值的一生。

编辑/夏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