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烈英

8月18日，联合国前秘书长科菲·安南辞世，引发国际社会哀思。安南是联合国第一位来自撒哈拉以南非洲的秘书长，第一位联合国系统出身的秘书长，第一位在任期内获得诺贝尔和平奖的秘书长，第一位跨越两个世纪的秘书长……现任秘书长古特雷斯说：“安南为世界各地的人们提供了一个对话的空间、一个解决问题的地方和一条通往更美好世界的道路。在这个动荡的时代，他从未停止过努力，他赋予《联合国宪章》生命。他的遗产将是我们所有人的真正灵感。”的确，安南虽然走了，但他留给这个世界的东西太多了。

“对联合国的内部运作了如指掌”

1996年，时任联合国秘书长加利因为得罪了美国，争取连任时遭到美国否决。加利来自非洲，是联合国历史上第一个未获得连任的秘书长。中国坚持下任秘书长必须来自非洲，这个立场对安理会其他成员国产生了直接影响。在随后安理会的正式磋商中，没有一个国家提名来自非洲以外的人选。

一开始，非洲国家分别提名时任联合国副秘书长安南，第49届联大主席、科特迪瓦外长埃西，伊斯兰会议组织秘书长加比德，毛里塔尼亚前外长阿卜杜拉作为候选人。安理会对四名候选人进行了多轮投票。虽然安南的支持率一直领先，但每次至少有两票反对，其中包括常任理事国法国（加利未能连任后，法国希望由亲法的非洲国家代表接替加利），而其他三位候选人至少遭到两个常任理事国的反对。在此僵局下，来自非洲的三个安理会成员国埃及、博茨瓦纳、几内亚比绍均支持安南作为正式候选人。1996年12月12日中午第七轮秘密投票时，支持安南的国家上升到14个，仅法国反对。次日，在其他三位候选人宣布放弃竞选的情况下，安理会未再投票就达成一致，安南成为联合国第七任秘书长。

安南出生于加纳一个部落酋长家庭，在加纳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后留学美国、瑞士，通晓英语、法语和数门非洲语言。自1962年进入联合国工作后，安南几乎没有离开过联合国系统，在联合國内先后负责人事、财务和维持和平行动，可以说对于联合国的内部运作了如指掌。这些经历为他出任联合国秘书长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没有人比他做了更多的工作”

安南是一位锐意改革的秘书长。长期在联合国的工作经历，使安南对联合国存在的问题一清二楚，对于改革的路径也拿捏得很准。《革新联合国：改革方案》是安南在1997年提出的第一个主要倡议。这是一份一揽子改革方案，后来落实的有设立联合国常务秘书长、成立高级领导小组、削减预算、裁减人员、合并职能重叠的机构、减少行政开支、减少和缩短会议、创立道德规范办公室、建立联合国网站等。他还不厌其烦地与美国政府谈判协商，催促其缴纳拖欠的会费，并基本成功。

在维持和平行动改革方面，安南也进行了艰苦的努力。其主要成果就是2000年8月发布的《卜拉希米报告》，该报告提出了全面改革维和战略、理论和业务的建议，目的是为今后的维和行动提供切实可行的办法。后来联大通过了这份报告，对加快维和行动的反应速度、防止卢旺达种族屠杀和斯雷布雷尼察大屠杀等悲剧的重演有积极作用。2005年，联合国成立建设和平委员会，维和机制得到进一步完善。

进入新千年，安南代表联合国发表了《我们人民——联合国在21世纪中的角色》报告。在报告中，安南提出了联合国的千年发展目标，即在2015年前把极端贫困人口减少一半、促进妇女权利、推动每个儿童都能接受小学教育，并且减少艾滋病等疾病的传播。该报告成为联合国《千年首脑会议宣言》的基础，后者是联合国在新世纪的工作蓝图，对人类社会谋求和平、促进发展、实现共同进步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此外，安南还推动私营部门、非政府组织和民间社会参与实现联合国目标的行动，并与国际商界订立《全球契约》，要求企业在劳工标准、人权和环保等方面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这进一步夯实了联合国的合法性基础和联合国价值观的实施基础。

安南对国际和平的贡献也是有目共睹的。无论是非洲战乱、中东危机，还是东帝汶暴乱、阿富汗战争，都有他穿梭斡旋的身影。在1998年伊拉克武器核查危机中，安南尤其展现出了高超的外交才能和勇气。他亲赴巴格达，与萨达姆一起抽着雪茄交谈，努力说服萨达姆与美英达成协议，暂时化解了危机。

在安南的努力下，联合国的声誉空前提升。2001年，安南和联合国一起被授予诺贝尔和平奖。挪威诺贝尔委员会高度赞扬安南为联合国注入的新活力，以及在消除贫困、减少艾滋病传播和与国际恐怖主义抗争中所做出的贡献，并认为在重振联合国方面没有人比安南做了更多的工作。2001年，安南轻松连任，达到了职业生涯的顶峰。

“最糟糕的三个时刻”

安南曾以2001年9.11事件为分界点，将其十年秘书长任期分为两个阶段。他认为，9.11事件后，一些人对他和联合国产生了怨恨和嘲讽的情绪。2003年3月20日，美国绕过联合国安理会发动伊拉克战争；2003年8月19日，联合国驻巴格达办事处遇袭，20多名联合国工作人员身亡，包括安南的亲密战友德梅洛；2005年9月，伊拉克石油换食品丑闻曝光，矛头直指安南。安南认为，这三件事是他任内最糟糕的三个时刻。2004年，安南在接受英国广播公司采访时，公开批评美国发动的伊拉克战争是非法的。这进一步激怒了美国，要求安南辞职的压力日渐加大，美国舆论对安南的抹黑和诽谤也一度达到了歇斯底里的程度。对于安南的这段经历，世界银行前行长沃尔芬森评论说：安南遭受诽谤，被攻击得遍体鳞伤，但他依然坚韧不拔，表现出了富于建设性的精神。

在第二任期内，安南继续推进联合国实质性的改革。2004年，向联大提交《一个更为安全的世界：我们共同的责任》报告；2005年，提交《大自由：实现人人共享的发展、人权与安全》报告；建议扩大安理会，使其更能反映21世纪的地缘政治格局；改革联合国秘书处，使其更加灵活、透明和负责；将安全、发展和人权作为联合国的三大支柱；呼吁建立人权理事会（2006年联大设立了人权理事会）；倡导“保护的责任”，并写进2005年联大世界首脑会议成果文件。

“并没有完全退隐”

在安南任内，中国与联合国的合作得到全面加强。安南在任内曾七次访华。2012年和2016年，安南分别获得第三届和第七届孔子和平奖。安南始终支持一个中国的鲜明立场，竭力主张在国际社会中倾听中国的声音。作为一名来自非洲欠发达国家的联合国秘书长，安南对于中国改革开放取得的成就和发展模式十分关注。在安南看来，中国经济发展模式和对非投资对于非洲的发展和非洲人民脱贫是一个重要的积极力量。

卸任之后，安南并没有完全退隐。对他来说，为和平、人权事业以及解决饥饿与贫困问题而工作和奋斗，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2007年，安南在日内瓦成立了安南基金会，致力于推动国际和平事业的发展；同年，还成立了非洲进步小组，自己担任主席并带领一个专家团队，每年推出一份《非洲发展报告》，为非洲的发展提供政策建议；2007年底，参与调停肯尼亚国内动乱；2012年，被委任为叙利亚内战的特别斡旋人；2013年，成为和平和人权倡导组织The Elders的主席，该组织由曼德拉发起成立，主要成员是各国退休外交官，商讨解决国际纷争的办法，推动人类和平发展；2016年，缅甸国务资政昂山素季邀请安南共组顾问咨询委员会研究若开邦冲突的解决方案。

安南曾这样总结十年秘书长生涯的五条经验教训：第一，世界上每个人的安全都与别人的安全有关，安全是集体的，不可分割的；第二，每个人都有责任关心他人的利益，全球化所带来的繁荣应惠及所有人；第三，全球安全与繁荣有赖于尊重人权与法治，人的尊严与权利应有法律保护；第四，政府应对其国内和国际事务中的行为负责，同时听取各方面的意见；第五，只有通过多边体系，通过联合国，各国共同合作，才能满足上述四点要求。仔细琢磨，这五条经验也是指导现在与未来国际关系的“五项原则”。

安南一路走来，高扬联合国的旗帜，倡导时代的新规范，笃行渐进式的改革，夯实联合国的三大支柱。从某种程度上说，安南留下了一个更强大、更让人尊重的联合国。

（作者为北京语言大学联合国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