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酡酡

30年前的小姨还是一个美丽的单身女子，小姨夫看见小姨的第一眼就动心了。

那时小姨刚刚参加工作，每个周六都要回家，周日晚上再按时坐末班公交车回单位宿舍。

一天，小姨坐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家，车在途中坏了，她就被撂在了半路上。就在此时，小姨夫骑着自行车出现了。小姨夫走上前去问小姨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家。得知原因后，小姨夫表示要送她回家。为了表明自己不是坏人，小姨夫出示了身份证、工作证，表示绝对把小姨安全送回家，一旦有非分之举，请小姨尽管找组织举报。就这样，小姨款款地坐在了小姨夫的自行车后座上，一手攥着小姨夫的证明，一手小心翼翼地扶着自行车后座的零部件，做好了随时跳车的准备。

此后的每一周，小姨夫的老二八自行车，频繁往返于这座狭长城市的东西两端。

小姨和小姨夫的感情，是伴随着小姨的咆哮声不断加深的。“高小军，你给没给别的姑娘看过身份证？”“高小军，就见一下我爸妈，你至于这么紧张吗？”“高小军，家里的花你就不知道浇一下呀！”而小姨夫总是一脸宠溺地看着小姨笑，那眼眸无限深邃，仿佛能装得下我小姨一辈子的絮叨和咆哮。

那个年代，姑娘们开始流行起戴金饰。我大姨、二姨和我妈的脖子上都挂着个亮闪闪的金坠子，而小姨刚刚结婚，家底子还没存下，没有钱买首饰。于是我小姨夫低价入手了一台摩托车，每天晚上，趁我小姨去廠里值夜班的时间，出去载人拉活。白天上班，晚上赚外快，辛苦是可以想见的，但小姨夫从来没有提过一个“累”字，还乐呵呵地跟我小姨说：“这样还能骑摩托车接你下班，多帅！”就这样，他攒够了给媳妇买金项链和金坠子的钱。他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戴着他赚钱买的首饰，觉得这就是世界上最有成就感的事情了。

大概是小姨夫上辈子欠下小姨很多恩情，所以这辈子他来还债了。债还完了，便要走了。小姨夫肝硬化晚期，从确诊到永别，竟只是短短半个月的时间。

那天上午，医生做了判决：即刻住院。小姨夫顿了顿，轻轻对医生说：“明天一早，我再来住院。今天下午有些事情，要办一下。”

他回到家里，翻出我小姨所有的秋装过水洗净，叠好。又去了超市把家里必用品备好。冰箱冷冻室里的肉，也一一写了小纸条塞进塑料袋里，方便小姨区分。一件事，一件事，实在太多了，多到要一辈子那么长才能做完，可他只有一个下午了，就为媳妇再多做一件事。

当天晚上，小姨夫把医生的诊断告诉了小姨，小姨哭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小姨陪着他，住院了。半个月后，他走了。

北方的清明时节，天气还没有转暖，小姨每年都带些酒去给小姨夫扫墓。

“高小军，我学会做饭了，今天带几样菜，给你下酒。”“高小军，闺女上中学了，说以后考大学想学医。”“高小军，家里换房子了，别走错路啊。”

一年一年，活着的人讲述着，衰老着，肩头落满尘埃，心头沐浴霓虹。他在照片上永远地沉默着，永远地年轻着，永远是那个30多岁、温柔似海、善良能干的高小军。他全力以赴地爱过一个人，直到生命尽头。

（摘自作者的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