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佳铖

“这是流淌在河南省鹤壁市浚县的一条河，它的流向我不知道，可我知道这条河把我的父母连接了起来……”没有当红小鲜肉，没有炫酷的特效，甚至没有鲜亮的色彩，但这部名为《不能忘怀的爱》的纪录片，却深深感动了许多人。

耗时八年，跋涉数千里，短短26分钟的纪录片，饱含了新乡市牧野区申长明三兄弟对父母的深深思念。

父母离世，录影带里难寻音容

多年来，每当牧野区哪户人家要办喜事，都会想到申家三兄弟，他们从事婚礼拍摄，总能细腻地抓住最感人的那些瞬间，定格那些瞬间即逝的美好。大哥申长云53岁，老二申长明50岁，弟弟申长久46岁，兄弟三人上面还有两个姐姐。

从小，申家三兄弟就生长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中，父亲申连成和母亲李文英对他们百般呵护，虽然家里比较清贫，但父母总把最好的留给孩子。

“我小时候特别馋，夏天去我爸爸的厂里，看到不少工人都在吃小小的药片，我就偷偷吃了我爸的那一份。”申长明回忆，“其实那是防暑提神的药片，爸爸后来发现我爱吃，吃了也没什么坏处，就把厂里发的药片都留给了我。现在回忆起来，父亲的味道，全是药片味儿。”

1989年，父亲患上脑血栓，五个儿女跟母亲一起，照料在病床边，申长明给父亲喂饭，父亲已经很难张开嘴，他就给父亲讲自己小时候的淘气事：“有一次你带我和弟弟去街上，我们看中一只玩具青蛙，但你说家里的钱要省下来给奶奶看病，我和弟弟抓起青蛙就跑，你无奈只能付了钱。”父亲听着听着，笑了，嘴巴咧开一道缝，申长明赶紧把一勺子饭菜喂到父亲嘴里。

1994年，申连成病情恶化，永远离开了这个家。母亲擦干眼泪，扛起家里的重担。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候，申长明三兄弟一个个成了家，两个姐姐也先后有了孩子，家里的人口多了起来，逢年过节非常热闹。

2005年3月15日，申长明突然接到弟弟电话：“妈妈病了，你快回来！”母亲毫无征兆地病倒了，申长明赶到家时，看到母亲被抬上120救护车。经查，母亲患的是脑溢血，陷入深度昏迷。“妈，妈妈，你醒醒！”儿女们一声声呼唤，还是没能把母亲唤醒。这年的3月24日，母亲去世。当时才10岁的申长明大女儿申敬雪抱着奶奶逐渐冷却的双脚，哭成泪人：“奶奶，你的脚怎么这么冷啊，我给你捂捂……”

母亲去世后，这个家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了笑声，申家三兄弟更是久久无法从悲痛中走出来。

一个偶尔的机会，申长明三兄弟看了一部名为《山有多高》的纪录片，这是台湾导演汤湘竹为纪念父爱而拍摄的一部纪录片，曾获得过第39届金马奖最佳纪录片奖。清雅悠长的主题曲“山高高，水长长，一弯流水，野花香；山高高，水长长，有你同行，不孤单……”渲染着片中像大山一样沉默的父亲与儿子之间细腻的爱，摇摇晃晃的镜头手法，将渐渐老去的生命和稚嫩崭新的生命重叠在一起，让人唏嘘不已。

《山有多高》里面的一句台词触动了申长明的心底：“人都死了，老房子都拆了，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老家了。”他说：“我们既然是拍摄婚礼的，每年都要拍上百场，给别人记录，怎么就没想到为咱们这个家、咱们的父母记录一下呢。”

连续几天，三兄弟都窝在他们的摄影工作室里，翻箱倒柜地寻找陈旧的录影带，想搜集多年来父母的影像点滴。但后来发现，自己的镜头对准父母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一堆堆的录影带，都是别人家的喜怒哀乐，而父母的镜头，接连起来还不足1小时。

申长明提议：“不如我们也拍一部纪录片吧。”这个想法得到申长云和申长久的一致赞同。

这一夜，三兄弟热烈地讨论着，连家也没有回去。

>>河南三兄弟给父母拍纪录片

为母则刚，承载着记忆的砖瓦厂

2007年，申家三兄弟来到浚县，这是一座千年古城，良好的气候，促使着农耕业的发展。勤劳的母亲李文英当年就曾在这里种植棉花，后来，有人把她介绍给当地勤劳质朴的小伙子申连成。李文英就是带着自己种的3斤棉花作为嫁妆，嫁给了申连成。

看着浚县一望无际的棉花田，申长云忍不住泪流满面：“小时候家里的棉被棉衣，都是妈妈亲手缝的，后来两个姐姐出嫁，新被子也都是妈妈做的，这里面包含着她对我们儿女多少的爱呀。”

摄像头里的一片片棉花，迎风摇曳，三兄弟仿佛看到了母亲采摘棉花时笑面盈盈的样子。

1949年，父亲申连成到新乡市当起了纤夫，一干就是4年多。1953年，他看到河南省机制砖瓦厂招工，就应聘前往。在浚县的李文英和丈夫两地分居，虽然聚少离多，但两人的感情丝毫不受影响，她用棉花纺织成线，拿到集市去卖，家里的情况逐渐好了起来。1957年，李文英生下大女儿申留云。不久，当地闹饥荒，她只好带着孩子到新乡投奔丈夫，一家人住在厂里的宿舍。

三兄弟决定把主要的素材拍摄地定在新乡市机制砖瓦厂。这个厂是当年父亲和母亲生活过、工作过的地方，也是他们五姐弟相继出生、成长的地方，对于他们家来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为了能更好地体会父母当年的工作，大哥申长云进入砖瓦厂干活儿，准备在那里好好体验一年。

从当年全家人居住的工厂宿舍到工厂大门，有一条不宽不窄的路，申长云有时天不亮，就会拿着扫帚去清扫一遍。“我爸爸那时候几乎每隔一天，清早起床都会把这条路扫一遍。他总说，走着一条干净整洁的路去上班，人就神清气爽，心里舒坦。”

随着儿女逐渐增多，家里的负担日益加重。有一年，母亲看到砖瓦厂在招女工，便报了名。说是女工，干的活儿却一点不轻松，母亲每天要把工厂专线小火车运来的土一筐筐卸下。懂事的大女儿帮着母亲一起干活儿。

一年后，因为母亲的吃苦耐劳精神，工厂给她转了正，调到一个相对轻松的岗位。然而，母亲是一个性格刚烈的人，她不想要“照顾”，觉得只要活儿干的多，钱才能挣的多。于是，她申请调到拉灰的岗位上。

拉灰的工作有多苦，当时年少不懂事的申长云自然无法体会到。2008年，申长云在亲自体会了拉灰的活儿后，忍不住落下了泪。拉灰的活儿特别累，一车灰太重，拉的时候几乎每个人都是弯曲着身体，似乎随时都会栽倒在地。一名38岁的拉灰工，才干了6小时，就累得气喘吁吁。申长云想到，当年母亲一干就是8个小时，那是何等的艰辛？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申长云感慨，“什么是母爱？这就是母爱，坚强而伟大。”母亲当年不仅要干拉灰的活儿，回家要给五个孩子烧饭，晚上有时间还要去厂里翻坯、划瓦。

“你妈什么都干，只要能挣钱养活你们，她从不叫一声苦，说一句累。”母亲当年的同事刘凤娟婶婶对申长云说。

“越追寻父母亲的足迹，越感觉他们的伟大和自己的不懂事。”这是申长云那段日子经常和二弟申长明说的话。

在纪录片的拍摄中，申长云负责统筹，申长明负责采访和剪辑，申长久则负责拍摄。每每听着大哥这样的讲述，申长明和申长久内心总是无法平静，他们只有暗下决心，一定要把这个纪录片拍好，才能报答当年父母的养育之恩。

每当下雨天，父亲申连成都会用布把很多砖瓦遮盖住。当年，申长云和申长明兄弟也曾跟着父亲干过这些活儿。家里只有两件像样的雨披，每次父亲总是让他们兄弟穿上，自己则冒雨干活儿。

“父亲的这一举动，当年的我太小，不是很明白他的用意。后来长大了，有了妻子和孩子，我才渐渐领会，父亲是用行动在教育我，什么才是一个男人。”申长明说，“作为一个男人，就是要有担当，敢担当，撑起一个家。”

摸着砖瓦厂遮盖砖瓦的布，申长明似乎感觉到还有父亲当年的温度，他默默地念叨：“爸，我一定不会辜负你当年的教诲，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父亲和母亲没有文化，不怎么识字，但他们用自己的言行，教育着儿女们。父亲从不动用自己的工作关系，帮家里解决任何事，以至于申长久正值找工作的年纪，一直没能落实单位。对这一点，母亲从没一句怨言。

申长久明白父亲的为人，他记得自己5岁时，父亲有一回胸前戴着大红花回家，特别威武。母亲告诉他，父亲因工作出色，当选为河南省人大代表和河南省劳动模范。

泪流满面，一部寄往天堂的纪录片

申家三兄弟心里明白，拍摄纪录片，不仅仅是要缅怀父母，也要让他们善良简朴的作风得到传承。

在纪录片拍摄期间，申长云带着自己的儿子申敬哲，探访爷爷当年的足迹，讲述他们的家规家风，希望他好好传承。

申长明和申长久也会借着拍摄的机会，拿出母亲曾经视若宝贝的一个“百宝箱”，给儿女们看。“你们奶奶当年因为年纪大，眼睛不好，看不清这个百宝箱，她会抖擞着手，去箱子里面摸一摸，里面的钱还在，她就踏实了，会咧着嘴笑一笑，很慈祥。”申长明对孩子说，“奶奶并不是爱钱，她一生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去世的时候竟留下4万元，她是节俭一生啊。”

母亲李文英虽然为人节俭，但一旦亲戚朋友有困难，她会变得比谁都大方。李文英的一个妹妹李文芳在山西安了家，因为生活困难，曾来到河南向她求助，但看到姐姐家也几乎家徒四壁，不好开口。匆匆道别那一刻，李文英掏出100元钱给妹妹：“你虽然没开口，但我知道你有难处，这些钱你拿去。”李文芳抱着姐姐，哭了很久。

历经八年的拍摄，一路风雨“换”来1000多个小时的珍贵镜头。然而，要剪辑成纪录片，该舍弃什么留下什么？申长明犯了难，每一张脸庞，每一段回忆，他都舍不得剪掉，整整一个星期，他只要坐在电脑面前，就感觉头痛。一躺下，满脑子都是父母生前的影子。

经过半个多月的打磨，1000多个小时的镜头终于被剪成26分钟的纪录片，经三兄弟讨论，片名定为《不能忘怀的爱》。

2015年3月24日，是母亲去世10周年的祭日，三兄弟特意选在那一天，在砖瓦厂公映这部片子。

夜幕降临，一阵绚烂的烟花过后，露天银幕上呈现申连成和李文英的音容笑貌。往事一幕幕重现，砖瓦厂的老同事们感慨万千，有的悄悄抹起了眼泪。

“每当我在路上停下脚步，望着天空我都会看到你；每当我从荒芜的梦中惊醒，流着眼泪我都能感觉到你……”《不能忘怀的爱》的片尾，响起汪峰的歌曲《母亲》，久久在砖瓦厂的夜空中回荡……

2018年6月，中央文明办发布的中国好人榜中，申长明三兄弟荣获孝老爱亲类“中国好人”称号。与此同时，《不能忘怀的爱》首次在新乡市最大的大地数字影院放映，观众对申家的骨肉亲情与良好家风感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