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庄

徐彬，1978年出生，陕西省西安市公安局刑侦局三处五大队大队长，全国百佳刑警。由他率领专业团队搭建的全息作战平台，是全市刑侦系统绝对的大脑中枢。平台自2015年运行之后，西安警方利用刑侦信息化破案量占破案总量的比重，从17%上升到83%。仅2017年，徐彬团队就侦破案件1477起，抓获犯罪嫌疑人236人，其中包括历年逃犯47人。

穿草鞋，打胜仗

徐彬和刑侦信息化结缘，始于一张Excel表。

2000年，徐彬从中国刑警学院毕业，分配到西安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重案三大队，开始搞案子。过去，刑警出门，包里三样东西不能少：笔、本子和印泥。但是，一些信息量比较大的案子，记在本子上，回头翻找起来比较麻烦。徐彬就在电脑上建了一份Excel表格，把一些案件主要元素录到里面。有一次，三大队辖区内的周家围墙小区发生一起入室盗窃案。案子有条线索，嫌疑人用受害人的手机，拨打过一个电话。徐彬把这个号码往表格里一输，立马对应到了一个换煤气罐的门面。煤气站给用户送气，都是有记录的。徐彬和同事找上门，翻到人家的记录本，就发现了嫌疑人的住址，从而很轻易地抓住了人。那起案子，派给徐彬的活儿，就是走访周家围墙小区周围的小门面，电话以及各种信息记了不少。如果翻本子，很可能就把煤气站给漏过去了。

再后来，徐彬经常当专案内勤。侦查员搜集来的信息Excel表格装不下，他就用access建一个小型的数据库。为此，他又是买书，又是看网上教程，还自学了计算机“C语言”“动意”等，还能给处里做网页。2008年春，要筹建网战大队，领导马上想到了这个年轻人。

说是让搞刑侦信息化工作，可什么是“刑侦信息化”，却还没人能说清。既然不清楚，那就去外地学习。领导让徐彬他们出差，杭州、深圳、南京，哪儿好去哪儿看。学一圈儿回来，总算明白，工作应当从哪儿抓。一开始，徐彬瞄准的就是所有刑事案件的数据化。就是说，要把刑警的口袋信息，统统录入到电脑里。没有这些食材，他们这些厨子活儿就没法干。为了加强基层民警的信息录入，除了办班培训，徐彬特地参考了小学生写记叙文的要求，编了本《信息标准化录入》，便于大家照猫画虎。没想到，从这本书开始，直到现在，徐彬他们已经编了十几本书。书的内容，后来也都陆续做进了工作平台里。

过去，刑侦局对下面分县局的刑侦工作，主要是指导，居高临下，并没有服务功能。网战大队就开了先河，专门为基层服务。那会儿，基层民警搞案子时，想查一下犯罪嫌疑人的基本信息、前科信息等，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徐彬就在网战大队专门开通了一部大户电话，尾数为6911，他们称为“911”，专门为基层提供“五查一联动”服务。“五查”，就是查基本信息、前科信息、涉案物品信息等；“联动”，就是和嫌疑人原籍警方进行联动。这个“911”一开通，生意火爆得不得了。特别是晚上，整夜都有人打。

>>徐彬（中）在给年轻民警分析案子

通过上述种种方式，仅三四个月后，数据库里的信息就达到了上万条。接下来，便开始出成果了。

从前，刑侦局破的都是大案、要案，侵财类案件一般是分局、派出所在破。网战大队上手之初，瞄的就是侵财类案件。

当时，城三区连续发生凌晨抢劫快捷酒店前台的案子。晚上10点，酒店都要结一次账。过了这个点，入住的客人一般不多。所以，每一起案值都不大，千把元左右。系统能把这些案子串上，说明前期的录入见效了。徐彬带人去现场挨个看，调取了监控，找到了嫌疑人的影像。于是，一些案件被并上了。这时，徐彬就琢磨，什么人会做这样的案子？

那会儿，人、财、物流动还不像现在这么大。徐彬怀疑，嫌疑人应该是本地人，而且住得离发案地不远；另外，很可能是有抢劫前科的人，或者是吸毒人员。于是，徐彬就让人到看守所、戒毒所，调取半年来出所人员的资料，用户籍地在案发地周边这一条件进行筛选。筛下来的，再和监控提取的图像进行人工比对。比对到第八个，就把嫌疑人找到了。

打这儿起，网战大队每月都要到看守所、戒毒所等羁押场所去找一下释放人员的资料，建起了刑嫌人员数据库，分门别类。再有案子，先到库里过一遍。现在，他们的资料库已经有100多万人的数据了。

“腊梅”再现

2009年夏天，西安发生了一起惊天大案。

有位军人从北京到西安出差，住在西影路一家部队招待所。军人是个球迷，这天晚上，正好是“联合会杯”的决赛。美国队先进两球后，睡醒了的巴西人开始了顽强的反攻。决赛进行到凌晨两点半，巴西队最终以三比二实现逆转，拿到了冠军。这个时候，天气还没有热到需要开空调。夜里看球，军人为了空气对流，把门开了一半。睡觉时，兴奋加上疲劳，忘了关门。早上8点多，军人起床后发现，他的笔记本电脑不见了。这下麻烦大了。中央军委紧急通知公安部、公安部又直接指示西安市公安局。调取招待所的监控发现，早上6点50分，有个女的进入招待所，沿楼道上二层后，挨个房门推一推。军人的房间不是忘了关门嘛，女人进了房间后很快又闪了出来。手上多了的东西，正是电脑包。

当时，街上的监控还不多。民警们沿着西影路往东找了一段，这个女人就失踪了。在没有别的好办法的情况下，领导决定，让成立只有一年的网战大队也加入专案组，试试运气。

招待所提取的那段监控，徐彬反复看了好多遍。他感觉，这个女子无论个头还是面相，都不像本地人。还有，她来的时候，背了一个无纺布袋子。上面有字，是个赠品，名字是个外省的单位。

接手这起案子之前，网战大队刚打掉一个安徽五河籍的诈骗团伙。这个地方的嫌疑人，专门冒充香港、新加坡的“高富帅”，骗那些不怎么好看的女大学生。作案都在开学季，女大学生卡上的生活费，加上透支的钱，一案就是一两万。徐彬他们研判了外地的同类型案件，在西安五河人的聚居地，把这个团伙端掉了。自此，他们开始关注犯罪高危地域的人群。

感觉偷电脑包那女的是个外地人，徐彬就琢磨，这种绺宾馆房间的犯罪方式，会不会也有高危人群呢？还是从研判外地已破案件入手，发现安徽纵阳就是此类犯罪的高危地域。网上一筛，在西安的纵阳人聚居地在志强路联志村。案发三天后，专案组召集警力，对联志村进行了一次大清查。民警拿着女嫌疑人的照片让人辨认，有人一眼认出：“这不是曹腊梅吗？她下午刚跟她老公坐长途车回家了。”

一算时间，开往纵阳的长途车此时还没有出省。专案组马上联系，在洛南设卡盘查。晚上11点，曹腊梅坐的那辆长途卧铺车被截停。偷来的电脑包，就在行李架上搁着呢。原来，电脑设有开机密码，腊梅打不开。她准备带回老家，花钱找高人打开后再出手呢。

因为中央军委的领导发了话，这起案子成为西安市公安局有史以来立功人数最多、规格最高的案子。徐彬官小，排在后面，也立了个三等功。后来，那个军人据说被军事法庭判了12年。而犯罪嫌疑人曹腊梅因为怀有身孕，判了缓刑。其实，她就是以偷东西为目的，倒并不是什么间谍。对这起案子的背景，她一无所知。

案子破了，曹腊梅以及被清查过的纵阳籍前科人员信息，自然要被收入到数据库里。徐彬他们建立了一套高危地区刑嫌人员积分预警系统。比如，纵阳籍的人来西安，积20分；有前科的，再积20分；打过指纹、留下过生物检材的，积5分；住在纵阳籍人员聚居地的，再积分；同行人员是纵阳籍的，每多一人，加5分；是前科人员的，加10分。分值积累到60分，为黄色，提示民警要加以关注；分值达到80分，为橙色，提示民警要进行人工干预。徐彬他们就要进行“由人到案”和“由案到人”的比对，和相关的案件进行关联。

腊梅属于被打击处理过的人员。这类人分值就会达到90分以上，他们一来西安，就会直接“报点”。2017年8月的一天下午，徐彬的电脑上突然蹦出一个分值为90分的积分框。徐彬一看，是腊梅！他马上放下手头工作，把曹腊梅的订票信息等全部理出来，挂控到数据库里。仅15分钟，就形成一张以时间和人物关系为内容的展示图。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曹腊梅刚刚买了从老家到西安的火车票。跟她同行的六个老乡中，有三个都有盗窃前科。

追踪这些人，徐彬发现他们到西安之后，都住进了东郊的十里铺村，这是个即将拆迁的城中村，乱糟糟的。徐彬他们发现这里住了20多个纵阳籍的人。再把这些人的信息放进系统进行研判，发现9个人有前科。发案的地方，都是些安保设施不完美的小宾馆。作案手段和曹腊梅八年前一样，都是清早去绺门。

抓捕的时候，市局专门调来了特警，把十里铺村给围了。20多个人，谁都没跑成。包括曹腊梅，9个涉案的统统刑拘；其他人，也都遣送回原籍。当然，他们的数据，又都留下了。下次这些人再来西安，准保还会受到这样的“热烈欢迎”。

三个民警，能干多少活儿

有一年，西安发生了一起抢劫杀人案。因为受害人身份特殊，市局领导挂帅，专案组上了200多人。当时，徐彬还是个干刑侦不到一年的“菜鸟”，领导把他放在了机动组，让他到案发地周边的五个派出所，去查查报警记录，看有没有与本案作案方式接近的案子。徐彬老老实实地翻了一个多月的纸质报警记录，从中发现了一起午夜持刀抢劫未遂的案子。盯着这起案子不放，徐彬亲手抓到了嫌疑人。这个嫌疑人正是这起命案的主犯之一。案件由此而侦破，徐彬也因此立了一次个人二等功。

200多名民警忙了两个月，最后破案，却和主要工作无关。现在，徐彬他们早就不这样干了。

2014年夏天，高新区鱼化寨发生一起抢劫轮奸案。一个在夜店当酒推的女子下夜班回住处的路上，被人强推上一辆轿车。遭到抢劫、轮奸后，受害人被扔在了长安区西安野生动物园附近的荒郊野地。深夜里，她拦了辆车，赶到滦镇派出所报了警。

当时，全息作战平台尚未建成。这起案子的出警情况，被录入了警综平台。案子一进入类案库，就会依据时间、地段、人员、手段以及受害群体等“五同”要素，与之前的案件进行同类串并。除了串案子，系统还会自动查询受害人的因果关系。比如这名受害人，一年前，因为情感纠葛，她曾经用一把水果刀把她的情敌划伤，派出所曾对她做过治安处罚。那么，这起案子会不会跟她这名情敌有关呢？查询结果，这名情敌在报警之后，就去了成都，之后再没来过西安。也就是说，本案应该与她无关。

>>徐彬（左）在档案室

关注这起案件之后，徐彬和民警重新走访了受害人，把一些细节了解得更准确。比如车的颜色、被劫持时间、沿途经过的地点等。他们需要刻画出车辆行驶的路线。根据她提供的情况，民警查了环山路一个收费卡口监控。发现，嫌疑车辆是一无牌照的黑色凯悦轿车。

查询近期破获的同类案件，徐彬发现，嫌疑人作案用的车，大多是从租赁公司租来的。而租赁公司的车，都装有GPS。那好，他就去找当晚与本案嫌疑车行驶轨迹相同的租赁车，结果发现，这辆唯一轨迹相吻合的车，来自西梢门的一个租赁公司。这辆车正是黑色的凯悦！租车人叫斌斌，周至县二曲镇人，有盗窃作案前科。徐彬让受害人辨认照片，从一堆照片中，受害人一眼就认出了他。

分析斌斌的话单，案发前后跟斌斌联系频繁的人，有五个。这五人都是二曲镇人，其中两名有犯罪前科。再让受害人辨认这五人的照片，受害人认出了其中两人。有了这些人的信息，民警通过“五同”，又串出了两起案子。这两案的受害人也参与对六名嫌疑人的辨认，于是，前面受害人没指认的嫌疑人，也被后面两受害人指认。原来，这三起案子就是这六名嫌疑人交叉作案的结果。

时机成熟，落地抓人。除斌斌之外，五名嫌疑人都在二曲镇顺利抓获，“男一号”斌斌却失踪了。为什么称他为“男一号”呢？因为这类案子，谁租车谁就要投钱；作案之后，租车的分钱也最多。这时，民警告诉徐彬：斌斌从长沙上了火车。

这是一辆长沙开往宝鸡的绿皮车，K字头，停站很多。徐彬决定，在火车上抓他。当晚，他们驱车赶到三门峡。为什么选择在这儿动手呢？因为这里是斌斌行程的中间点，又在河南境内。徐彬认为，对于斌斌这种土流氓来说，外省人生地不熟，没处投靠，他半道下车的可能性不大。关键徐彬知道，这家伙手上没啥钱。一路上，他老在打“10086”，查自己的话费，生怕欠费停机了。

凌晨3点多，徐彬一行驱车赶到三门峡。天刚亮，目标列车抵达。当时，火车票还没有实名制，徐彬他们并不知道斌斌的具体车厢。但是，早来这几个小时，已经足够让他们把想知道的情况都摸清楚：8号车厢是餐车，9号以后，都是卧铺。以斌斌的经济状况，他根本不可能买卧铺；而始发站卖出的、靠近终点站的票，也就是说西安到宝鸡之间的票，都集中在3、4、5号车厢。这就好办了，徐彬他们分成两拨儿，堵住两头，同时行动，逐排座位寻找。结果，在3号车厢，就把这小子给找到了。把斌斌带到餐车进行突审，车没到潼关，全都招了。

案子到这儿，已经十分圆满了吧？徐彬可不这么认为。后面还有节目呢。

搜查六名嫌疑人的家，民警又找出了七八部被抢手机。通过这些手机，又找到了六名没有报过案的受害人。因为遭到强奸、轮奸，这些受害人怕风声透出去，影响自己的名声，没报案。还是按上面办案的路数，民警们根据这六起案子的租车信息，在宝鸡、武功、咸阳等地又落实了一串案子。

从鱼化那起案子受害人报案，到抓获全部犯罪嫌疑人，再到将18起案子全部查清，徐彬他们只用了一周时间。这回专案组多少人？徐彬说，都不能算个专案组，就是线索主办人。一共三个人，他带两个年轻民警。就是抓人的时候，派出所和铁路公安配合过他们哥儿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