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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北画像石中的历史故事图像赏鉴

2018-09-20岳敏静

文物天地 2018年8期
关键词:刺秦王孙膑画像石

岳敏静

陕北画像石,主要指陕西省榆林地区汉墓出土或征集移交的画像石,主要分布在今天榆林地区的绥德、米脂和神木等市县区,集中在无定河流域。迄今为止共发现1200余块,起止时间为公元90年至公元139年,相当于东汉和帝至东汉顺帝时期,其艺术特色、布局体系、题记内容和雕刻技法等自成一体,逐渐发展成为中国汉画像石四大分布区域之一(其他三大分布区为:山东地区、南阳地区、苏北地区)。在地理位置上,陕北属于东汉时期上郡和西河郡的管辖范围,为东汉王朝与北方游牧民族交界的边月形地带。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得陕北画像石表现出独特的历史文化特征。总的来说,陕北画像石的特点包括:画像石全部为墓葬出土、边饰纹样突出、表现狩猎内容增多、农耕题材别具一格、画像系统固定等。其中表现历史故事的画像内容独特,画面表现丰富生动,体现了东汉边郡特色。

陕北地区画像石历史故事图主要包括:“荆轲刺秦王”图、“完璧归赵”图、“孔子师老子”图、“二桃杀三士”图、“孙庞斗智”图、“周公辅成王”图等。

一、 “荆轲刺秦王”图

“荆轲刺秦王”的故事发生在战国末年,《战国策》记载:秦将王翦破赵,至燕南界,燕太子丹恐惧,乃与荆卿谋。荆轲决定谒秦王,勇士秦武阳为副,共赴秦都咸阳,“(燕)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上,既祖,取道。……秦王闻之,大喜。乃朝服,设九宾,见燕使者咸阳官。荆轲奉樊於期头函,而秦武阳奉地图匣,以次进。至陛下,秦武阳色变振恐,群臣怪之,荆轲顾笑武阳,前为谢日:‘北蛮夷之鄙人,未尝见天子,故振慑,愿大王少假借之,使毕使于前。秦王谓轲日:‘起,取武阳所持图!轲既取图奉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椹之。未至身,秦王惊,自引而起,绝袖。拔剑,剑长,操其室。时恐急,剑坚,故不可立拔。荆轲逐秦王,秦王还柱而走。群臣惊愕,卒起不意,尽失其度”。“是时,侍医夏无且以其所奉药囊提轲。秦王方还柱走,卒惶急不知所为。左右乃日:‘王负剑!王负剑!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荆轲废,乃引其匕首提秦王,不中,中柱。秦王复击轲,被八创。”[1]

陕北画像石所见“荆轲刺秦王”图,基本以《战国策》为蓝本,目前共发现两例。

1.神木大保当墓门楣内栏刻画“荆轲刺秦王”图。

画面中共出现7个人物,正中表现的是荆轲刺秦王的紧张场面,画面以略弯曲的斗拱楹柱为中心,右侧为手持长剑插向楹柱的荆轲,身后有用力抱住荆轲的御医夏无且,在御医身后,秦舞阳头戴进贤冠,着长袍伏拜于地,秦王仇人樊於期的首级置于函内,头戴巾帻;楹柱左侧是受到惊吓略向后退的秦王,头戴通天冠,执剑在手,衣摆四飘,秦王身后是两位着长袍戴帻的官吏,手持綮戟已弯曲过度,表现出现场的紧张氛围。在中心画面两侧,分别刻画一组人物,右侧为“易水送别”,共刻画三人,一人为燕太子,头戴通天冠,在向荆轲嘱托;一人为荆轲,手持圆形鼗鼓,燕太子身后一人手持綮戟肃立者为燕国侍卫。主题画面的左侧,刻画二人,身着长袍拽地,挥舞双手,在进行表演,似乎还未感到大殿之内发生的事件(图一)。

从画面最右侧的“易水送别”,到主体画面的“大殿刺杀”,再到左侧侍卫的惊愕场景,都刻画得淋漓尽致,不仅将文献中描述的故事情节完整讲述,而且主题突出。这种以连环画形式表现历史故事的手法,非常具有独创性。

此外,就刻法而言,画面中人物须发五官均以墨线勾画,清晰可见;舞蹈人物衣褶、领口以阴线刻画,并且勾墨涂红彩,色彩鲜艳,富有动感,表现了神木地区画像石的特色。

2.绥德县墓门横额画像石,画面分为内外两栏,内栏正中刻画“荆轲刺秦王”图。

画面正中为一斗拱楹柱,右侧荆轲头戴高冠,仆地手执短剑刺入柱身,荆轲后一人匍匐于地,面前置一方匣;柱左侧为着袍戴冠的秦王,正逃避回首举剑闪躲,后有侍卫惊吓匍匐倒地。通过描述秦王头顶飘带后扬,衣袖后拂;侍卫手持的仪仗扭曲变形,来展示情节的惊险(图二)。这里通过4个人物表现了“荆轲刺秦王”故事的主要高潮部分。

实际上,目前发现的汉画像石出现的“荆轲刺秦王”图,基本都是以展示殿内场景为主。山东武梁祠前石室、左石室和西壁出现三处,画面布局基本相同,表现的是秦王反击的场景:秦王持剑反击,立柱上插剑,荆轲被控制,地上跪着的秦武阳及樊於期的头颅和函[2]。河南南阳唐河针织厂发现的画像石以二人击剑场面为主[3]。此外还有江苏、四川、浙江等地出土“荆轲刺秦王”画像石。据研究,根据目前发现汉画像石“荆轲刺秦王”图的特点,“就故事表述的完整性来看,以陕北及山东地区的刻石更为考究,画面要素齐备,辅助场景铺陈到位……而四川及浙江所见同类题材,则画面简洁,重在写意。”[4]

二、 “完璧归赵”图

蔺相如“完璧归赵”的故事可谓家喻户晓。《史记》记载:秦王坐章台见相如,相如奉璧奏秦王。秦王大喜,传以示美人及左右,左右皆呼万岁。相如视秦王无意偿赵城,及前日:“璧有瑕,请指示王。”王授璧,相如因持璧却立,倚柱,怒发上冲冠,谓秦王日:“大王欲得璧,使人发书至赵王,赵王悉诏群臣议……议不欲予秦璧。臣以为布衣之交尚不相欺,况大国乎?且以一璧之故逆强秦之罐,不可……今臣至,大王见臣列观,礼节甚倨;得璧,传之美人,以戏弄臣。臣观大王无意偿赵王城邑,故臣复取璧。大王必欲急臣,臣头今与璧俱碎于柱矣!”相如持其璧睨柱,欲以击柱。秦王恐其破璧,乃辞谢固请,召有司案图,指从此以往十五都予赵。……最终蔺相如猜度秦王不肯还城,乃负璧归赵[5]。

1.神木大保当墓右门柱下部,在通天悬圃的右下方,刻绘一人头戴进贤冠,着宽袖长袍,端坐案后,右手抬起,似在诉说,应为秦王。他的前方一人着袍,作半蹲状,右手持一璧,左手半举(图三)。

2.米脂官庄四号墓,墓室横额残块。刻画有蔺相如“完璧归赵”的故事。画面以一弯曲楹柱为中心,楹柱右侧刻画头戴高冠,呈半蹲姿势,一手高举圆璧。面向柱子另一侧的人诉说。其后站立二吏;柱子左侧一人头戴通天冠,应为秦王,蹲姿,伸出双手,其后站立两名秦国侍卫,均表現出焦急的状态(图四)。同样的故事情景出现在此墓墓室竖框上。画面与上述横额除了蔺相如和秦王位置左右调换之外,两人身后的侍卫由分别绘一位手持綮戟的武士代替。

3.绥德画像石,为一门楣画像石,内栏中心刻画一曲柱,上有斗拱,柱子左边为一头戴冠着长袍施礼者,后有二侍卫持戟站立;柱子右侧一人身着襟衣,跪立,右手持有一圆形物。这幅画同样表现的是蔺相如完璧归赵的情节。画面中左侧着袍者应为秦王,表现出焦急紧张之势,右侧的蔺相如临危不惧,将其大义凛然的气势表现得淋漓尽致(图五)。

综上,陕北画像石出现的“完璧归赵”图,基本要素为一立柱,左右两侧分别刻画秦王和蔺相如,而尤其以后者手中所持圆形玉璧为最基本的特征。

陕北画像石所见“完璧归赵”图,几乎都是表现的文献记载中最惊险的部分,即蔺相如和秦王在大殿对峙的情形,画面简洁明快,主题突出。

三、 “孔子师老子”图

这一主题是“孔子师老子”,最为常见的是以《史记》为蓝本,孔子适周问礼老子的故事[6]。山东平阴实验中学出土的东汉画像石有“孔子师老子”图,人物充实,榜题明确。画面上的14人皆躬身拱手站立。最右侧一人躬身向左,头上榜题“老子”;前一小儿与之对立,手上扬,头上方榜题“太口诧”。小儿身后为孔子及其弟子共12人。最前面的是孔子躬身侧立,头上榜题“孔子”,后面依次为“左丘明”“颜渊”“闵子”“伯牛”“冉仲弓”“子赣”“冉口口”等,其余榜题模糊不清[7]。本例孔子师老子,仅保留了画面最主要的部分,孔子、项橐、老子三位主要人物。

绥德县刘家沟墓门右竖框,已残。画面上部刻画孔子见老子图(图六)。其中包括三人,位于右侧的老子,中间手持蒲车的项橐,以及左侧手中站立一飞鸟的孔子。构图简洁,将人物刻画的比较充实完满。

这一故事版本在魏晋仍旧流传,与汉魏时期文献嵇康的《圣贤高士传》情节合一,其云:“大项橐与孔子俱学于老子。俄尔大项橐为童子,推蒲车而戏。孔子侯之,遇而不识,问大项居何在。日:万流屋是。到家而知是项子也。交之,与之谈”[8]。老子手中的飞鸟,据《礼稽命微》记载,孔子谓子夏云:“群鹆至,非中古之鸟也”。应该是祥瑞的征兆[9]。

“孔子师老子”的意义在于:图中的孔子,“是预言汉代将起的先知,或为赤汉制法的先王。其身后的人物,既为其弟子,亦为其臣佐。他所师的老子,亦非黄老的鼻祖,或为道家的先师,而是王者师的符号”[10]。

四、 “二桃杀三士”图

“二桃杀三士”的故事最早记载于《晏子春秋·内篇谏下第二》:“公孙接、田开疆、古冶子事景公,以勇力搏虎闻。晏子过而趋,三子者不起。”晏子乃献计,“因请公使人少馈之二桃,日:“三子何不计功而食桃?”公孙接仰天而叹日:“晏子,智人也!夫使公之计吾功者,不受桃,是无勇也,士众而桃寡,何不计功而食桃矣。接一搏猏而再搏乳虎,若接之功,可以食桃而无与人同矣。”援桃而起。田开疆日:“吾仗兵而却三军者再,若开疆之功,亦可以食桃,而无与人同矣。”援桃而起。古冶子日:“吾尝从君济于河,鼋衔左骖以入砥柱之流。当是时也,冶少不能游,潜行逆流百步,顺流九里,得鼋而杀之,左操骖尾,右挈鼋头,鹤跃而出。津人皆日:‘河伯也!若冶视之,则大鼋之首。若冶之功,亦可以食桃而无与人同矣。二子何不反桃!”“抽剑而起。公孙接、田开疆日:“吾勇不子若,功不子逮,取桃不让,是贪也;然而不死,无勇也。”皆反其桃,挈领而死。古冶子日:“二子死之,冶独生之,不仁;耻人以言,而夸其声,不义;恨乎所行,不死,无勇。虽然,二子同桃而节,冶专其桃而宜。”亦反其桃,挈领而死[11]。

绥德四十里铺墓门门楣左侧刻画“二桃杀三士”图。画面将故事的主要情节表现出来:二桃置于一豆上,豆为画面的中心,左右两边有三士,旁有执戟执剑侍卫三人。左侧有一人回首注视事态发展状况。右侧有晏婴献毒计的画面。画面的左右两端分别刻画有侍立者(图七)。同样是以连环画的形式,表现故事情节前后衔接情况。可见用连环画形式表现历史故事,是陕北画像石的一大特色。

五、 “孙庞斗智”图

《史记·孙子吴起列传》记载:“孙膑尝与庞涓具学兵法。庞涓既事魏,得为惠王将军,而自以为能不及孙膑,乃阴使诏孙膑。膑至,庞涓恐其贤于已,疾之,则以法刑断其两足而黥之,欲隐勿见。”[12]

陕西省横山县党岔乡孙家园子墓室壁画像组合。右门柱最下方刻画“孙庞斗智”故事。画面刻画三人,一人踉跄地坐于地面,右手撑地,左腿从膝盖处断裂,掉落于前方;下方为一人仰面倒地,再往下为一国君,头戴冠帽,身着宽袖长袍,腰系带,左手执一长竿状物。双腿分开站立于地面(图八)。

“孙庞斗智”的故事,在后来的小说《东周列国志》也有著述,几乎可与上图完全相对照。孙膑庞涓本同为鬼谷子弟子,后庞涓仕魏,佯引荐孙膑,实则暗地里妒忌陷害。后借助孙膑原为齐人,向魏惠王诬陷其通敌,“庞涓遂唤刀斧手,将孙膑绑住,剔去双膝盖骨。膑大叫一声,昏绝倒地,半晌方苏。又用针刺面,成‘私通外国四字,以墨图之”。画像石最上方踉跄失腿的人即为孙膑,而后孙膑知晓内情,佯装癫狂,“当日晚餐方设,膑正欲举箸,忽然昏愦,作呕吐之状,良久发怒”。庞涓得知,乃“恐其佯狂,欲试其真伪,命左右拖入猪圈中,粪秽狼藉,膑被发覆面,倒身而卧”。上图中有一人仰面倒地,正是孙膑佯狂之后的倒卧猪圈情景再现。之后孙膑被“密载以归”,回到齐国,在魏伐韩的战役中,“孙膑首斩庞涓之头,悬于车上”,报得大仇[13]。

“孙庞斗智”的故事在汉画像石中所见不多,本例展示的故事情节简单,重点突出。工匠将画面的主要部分集中于一隅,别出心裁。

六、 “周公辅成王”图

“周公辅成王”的故事,《史记·周本纪》记载:“成王少,周初定天下,周公恐诸侯衅周,公乃摄行政当国……初,管、蔡衅周,周公讨之,三年而毕定,故初作大诰,次作微子之命,次归禾,次嘉禾,次康诰,酒诰,梓材,其事在周公之篇。周公行政七年,成王長,周公反政成王,北面就群臣之位”[14]。周公大公无私、秉持正义的精神被历代传颂,在汉代画像石多有表现。

子洲县画像石墓门右门柱画像石最上端刻画“周公辅成王”图(图九)。画面中间为头戴三山冠的幼年成王,身着长袖宽袍,成王左侧为手举华盖的侍从,右侧为周公手拿一物,似乎在讲述教导成王治国理政之道。

画面为减地雕刻,类似浮雕技法,将人物凸现出来。其中人物头饰、飘带、衣褶等细部阴线刻,灵动逼真。

结语

信立祥指出:“汉代所有的历史故事画像并不是雕造者或祠堂所有者自由选择和创造出来的,而是严格按照当时占统治地位的社会意识形态选择和配置在祠堂中的。…其目的就是‘恶以戒世,善以示后”。换言之,汉代画像石多表现的历史故事画像是以统治阶级和社会主流思想相一致的。“对社会风俗特别是对丧葬礼俗影响最大的儒家学说,……强大的影响力也深入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15]。陕北画像石地理位置处于政治统治的边缘地带,一方面深受上述正统儒家思想的影响,“孔子师老子”图是儒家思想的真是再现;“完璧归赵”图表现忠诚与果敢;“荆轲刺秦王”图,表现了身为人臣的勇敢和忠贞;“二桃杀三士”图,劝诫做人要谦虚诚恳;“周公辅成王”图,表现周公的大义凛然;“孙庞斗智”图,善恶有报表现得淋漓尽致等等,无不体现“忠”“孝”“节”“义”,是汉代儒家思想的集中体现。另一方面也展示出独特的个性,“荆轲刺秦王”图,故事情节丰富;“完璧归赵”图多次出现,基本形成固定的格套。

这些故事都是经过一定的筛选,将这些画面刻画在墓室内,在汉代“事死如生”观念的支配下,反映了东汉时期陕北地区边郡人民特有的精神面貌。

[1](西汉)刘向:《战国策·燕第三》,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

[2]中国画像石全集编辑委员会:《中国画像石全集(第1册):山东汉画像石》,山东美术出版社、河南美术出版社,2000年。

[3]同[2]。

[4]郑红莉:《汉代画像石”荆轲刺秦”图像探讨》,《考古与文物》2016年第3期。

[5](西汉)司马迁:《史记·刺客列传》,中华书局,2016年。

[6](西汉)司马迁:《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中华书局.2016年。

[7]平阴县博物馆:《山东平阴县实验中学出土画像石》,《华夏考古》2008年第3期。

[8]戴明扬:《嵇康集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

[9](日)安居香山、中村璋八辑《纬书集成·诗含神雾》,河北人民出版社.1 994年。

[1 0]繆哲:《孔子师老子》,巫鸿、郑岩主编:《古代墓葬美术研究(第一辑)》,文物出版社,2011年。

[11]汤化译注:《晏子春秋》,中华书局,2012年。

[12](西汉)司马迁:《史记·孙子吴起列传》,中华书局,201 6年。

[13](明)冯梦龙著、(清)蔡元放编:《东周列国志》,中华书局,2009年。

[14](西汉)司马迁:《史记·周本纪》,中华书局,2016年。

[15]信立祥:《汉代画像石综合研究》,文物出版社,20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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