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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开阮克医生的人格面纱

2018-09-20刘诺

戏剧之家 2018年20期
关键词:玩偶之家易卜生

刘诺

【摘 要】本文从《玩偶之家》中阮克医生人物性格以及同他人的关系入手,挖掘其孤独阴沉与聪明妥帖的性格矛盾面,展现他在《玩偶之家》里扮演的各种角色,及背后的心理需求,力求还原真实而丰富的阮克医生形象,进一步探索他在推进剧情和展现主题上发挥的功能性作用。

【关键词】《玩偶之家》;易卜生;阮克医生

中图分类号:J805 文獻标志码:A 文章编号:11007-0125(2018)20-0014-03

挪威戏剧大师易卜生的代表作《玩偶之家》被誉为剧本结构教科书般的作品,其结构紧凑精巧令人叹服,其中娜拉、海尔茂、林丹太太和柯洛克斯泰构成环环相扣的剧情元素,阮克医生作为一条剧情上的“复线”,以相对游离的存在交织于其中,其人物形象与功能性要素往往被人忽视。本文从阮克医生的形象性格入手,进行人物分析,梳理他在剧中发挥的作用,力求还原易卜生在角色塑造以及情节设置上的巧思。

一、性格分析

阮克医生给人最深的印象是他病弱的身体和阴郁的气质,他病入膏肓,最后走向死亡,这为全剧蒙上了一层黑色气息。但他的形象又是复杂、耐人寻味的,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颓废阴沉,愤世嫉俗。在剧本中,借娜拉之口道出了阮克医生的病——脊髓痨,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梅毒”。作为一种侵袭人抵抗力的性病,这种不幸并非是阮克自己造成的,而是他父亲往日吃喝嫖赌荒唐行径的后果,父亲把这种病毒遗传给了儿子。一方面阮克自身受病毒并发症的折磨且寿命不会太长;另一方面,由于这种可怕的病,他无法像普通人一样进入爱情组建家庭,享受天伦之乐;放到整个社会上来看,携带这种病的人是让人瞧不起的。因此,这些都构成了阮克医生性格上消极颓废的底色,哪怕他拥有正当光鲜的医生职业,也依旧是社会上的“零余者”。对于自己的病,阮克医生是痛苦无力的,“别人造了孽,我替他活受罪!这公平不公平?”“这件事实在只该招人笑,我父亲欠了一笔荒唐账,逼着我这荒唐倒霉的脊梁骨来给他还账。”他被迫承受却又无力改变,而且像他一样的情况还相当普遍,“哪一家都多多少少会有这么一笔无情的冤枉帐。”因此他在评论社会问题上也经常流露出激愤不平:“对了!大家都这么想,所以咱们的社会变成了一所大医院。”这是作为社会评判体系边缘人物的阮克医生愤世嫉俗、独吞孤独、消极痛苦的一面。

(二)聪明洞察,分寸妥帖。海尔茂在和娜拉的谈话中透露出他不喜欢柯洛克斯泰德的一个原因是:“他最爱跟我套亲热,托伐长托伐短叫个没完。”反观阮克医生,虽然和海尔茂一家是亲密的朋友,但是从来不会直呼海尔茂的小名“托伐”,而是一直称他为“海尔茂”,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称呼就足已折射出阮克医生的分寸感。这种把握也正是建立在他聪明通透,对海尔茂的透彻认知上。他在剧中唯一一次对海尔茂作出直接评价,是在他临终前嘱咐娜拉:“海尔茂胆子小,一切丑恶的事他都怕,我不要他来病房里看我。”海尔茂作为家庭支柱,作为社会上有头有脸的好人物,一直是以高大正直的形象示人,可他在阮克医生的眼中已经提早现行。并且这句话同剧本中柯洛克斯泰对海尔茂的评价:“我的朋友托伐不像那么有勇气。”遥相呼应。因此,阮克医生不仅看人看得准,而且有看破不说破的好品质。

阮克医生的分寸感还体现在他和娜拉的相处上。作为一个对海尔茂家庭女主人怀有爱慕之情的男性,他参与到他们家庭生活的方方面面,却能坚守界线长达数年,将这份爱保存在纯洁的“柏拉图式”范围之内,没有给海尔茂和娜拉造成心理压力,这无疑显现了阮克医生极强的修养与分寸感。

剧本将他放置在“好友家的客厅”中,既具有一定的私密性,但仍然属于开放空间,在这种具有双重性质的特殊环境下,他既能真实地展示出性格上不加掩饰的颓废痛苦,也可以从他和海尔茂夫妇的交往,以及对陌生人林丹太太的关心等细节处,窥见其作为一个有高收入的医生,受过良好教育以及精通人情世故的另一面。

(三)隐藏的控制欲。阮克医生对自己生来就有的疾病和短暂的人生几乎是无法改变,但是对于他看重的“关系”——他与娜拉的“友情”,不经意展露出了一种控制欲。通行的人际交往准则中,友情不同于爱情,友情不需要“一对一”的专注,也不需要对彼此的占有和彼此绑定,但是阮克医生对于林丹太太的出现所产生的“敌意”,显现了他在友情上的“过分”要求。

如果说一开始阮克医生见到来拜访娜拉的林丹太太,说自己“我到这儿也碍事”是一种面对陌生人的自嘲,那么在第二幕中阮克医生对于林丹太太的不满则是他对友情要求“唯一”和“不可代替”的体现:“我死之后,你和海尔茂就会结交新朋友。我觉得你已经在抢先准备了。那位林丹太太昨天上这儿来干什么?”在娜拉戳破他在“妒忌”可怜的克利斯蒂纳时,他毫不掩饰地承认,“就算是吧。将来她会在这里作我的替身。我一死,这个女人说不定就会——”,娜拉迅速打断他的话,因为林丹太太此时就在里屋,这也让阮克医生进一步确定了自己的看法,“她今天又来了,你瞧!”这种强烈的危机感和被取代感在一般意义的“友情”上,是过分且略带扭曲的。这也昭示了阮克医生对娜拉的感情不会全然满足于更加自由、多选择的“友情”,而是无时无刻都潜伏着专一的,只属于彼此的,充满控制与占有的“爱情”因子。

二、在“玩偶之家”中扮演的角色

阮克医生作为海尔茂一家关系最密切的朋友,有时候是清醒敏锐的旁观者,但更多时候戴上了各种面具,参与并投入到各种角色的扮演上来。他在这个家庭里扮演着这样几种角色。

(一)海尔茂夫妇共同的朋友——守护者。阮克医生几乎天天都来海尔茂夫妇家,重大的节日也一定是和海尔茂一家一起度过,他在书房里和海尔茂聊天,在客厅里同娜拉聊天,给娜拉伴奏,他熟悉这个家里的一切规矩,比如海尔茂不让娜拉吃杏仁甜饼干等。娜拉会开心地告诉林丹太太,多亏了阮克发挥了家庭保健医生的作用,托伐虽然大病一场,可是修养过后回到家里,现在半点儿病都没生过,而且自己和孩子身体健康也是受惠于阮克医生。阮克医生对这个家庭中的每一个人给予了关爱,为每个人奉献自己的专业技术和情谊,这份感情是有距离的守候与陪伴。

(二)海尔茂的朋友——衬托者。从剧本的一些细节处我们不难看出,海尔茂对于阮克的情感是相对冷淡的,而且带着某种程式化的应酬,也并不过多地顾及阮克医生的感受,比如第一幕开头娜拉提醒海尔茂去邀请阮克医生共进晚餐,海尔茂不以为意,认为“用不着邀请他,他自己会来的”,并且在有些时候显现出自私和暗暗自得的优越感。第三幕中间部分海尔茂想和娜拉亲热一番,被阮克前来告别打断,他对娜拉感嘆:“他的痛苦和寂寞比起咱们的幸福好像乌云衬托着太阳,苦乐格外分明。”在娜拉拒绝了他的求欢要求之后,他就觉得“丑恶的事把咱们分开了,想起死人真扫兴。”海尔茂对待朋友的死毫无怜悯,甚至连难受也是因为他从此失去了一个自我满足的来源,以及死讯打破了他的好兴致。海尔茂自己也清楚,阮克医生“更愿意和太太待在一起”,而且阮克医生对娜拉的爱慕之情海尔茂不可能完全不知情,但是他对自己有自信,反而能从阮克对自己太太的爱慕和克制中间接证明自己的魅力与权威。反观阮克,他早已看清海尔茂的本性,也了解海尔茂与娜拉的爱情婚姻模式,比起海尔茂对娜拉的控制管束、亲热的甜言蜜语和肉欲冲动,阮克给了娜拉更多宽松平等的尊重和不比海尔茂少的深切真挚的爱,并且甘愿付出和牺牲。阮克医生从某种程度上也获得了自己的心理认同感和满足感。因此,海尔茂与阮克医生是一对各取所需又各怀鬼胎的彼此衬托者。

(三)娜拉的朋友——补偿者。娜拉把阮克医生称为最亲密、最值得信赖的朋友,而且“一向相处得很好”。对于阮克医生超出朋友的爱慕之情,娜拉是知情的,对于阮克医生突如其来的表白,娜拉的回应是“没有必要告诉我。”面对阮克医生的质问是不是早就知道,娜拉向他讲述了自己情感需求的两种模式:“有些人是我最爱的,有些人我喜欢和他们说话作伴儿。”父亲和丈夫于娜拉是第一种,娜拉在对他们的崇敬与被保护中获得安全感与甜蜜;而娜拉小时候的仆人,和成家后的阮克医生于她而言是第二种,他们不会教训她,而且听这些人讲话很有意思。阮克医生对娜拉是尊重的,更不会像海尔茂一样抗拒娜拉讲过去的事情,娜拉从阮克医生身上得到了在亲密的依赖关系上所不能得到的更加平等和自由的爱,而且娜拉对于阮克医生超越朋友之情的爱慕,也是她在潜意识里对婚姻生活情感需求有所不满,寻求的一条隐晦的“补给水源”。漂亮热情、活泼可爱的娜拉对于无法享受正常家庭生活的阮克医生来说,更是照进晦暗生命里的一束阳光,从娜拉的身上,他得到了美和活力,以及亲密的情谊,他也获得了心理补偿。

同时我们要看到这种补偿关系是处于“暗”的位置,而一旦阮克医生表明心迹,妄图将这份暗地里克制的彼此需求,转换为明处充满侵略性的彼此占有,这样的越界行为就对他们维系的稳定关系造成了极大冲击。阮克医生表明心理需求的话是:“我时常觉得你喜欢我跟你作伴,几乎像喜欢海尔茂跟你作伴一样。”这里阮克医生冲破了补偿的平衡界限,甚至把自己放在了娜拉丈夫的设定中,无疑是会遭到娜拉的坚决回避和拒绝 ,阮克医生这份出格的爱在娜拉处没有得到回应,也是打垮他心理的最后一根稻草。阮克医生的死亡,是心理和生理双重崩溃的毁灭。

三、剧情设计作用

易卜生笔下的人物和故事都巧妙精密,为故事发展和呈现主题而设计。《玩偶之家》的结局是娜拉出走,而娜拉从一个“天真单纯”的小女人在短短三天内作出如此令人惊讶的决定,其合理性常常受到人们的争论。我们不妨从阮克医生的角度来解释一下这个问题。

(一)智识。娜拉在众人眼里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这跟当时社会历史条件下对女性的要求有关,人们要求女性是“家庭的天使”,对于社会的一切丑恶的事情都应该是不知情的,应该以相当单纯的态度面对丈夫和孩子。但是剧本里不停泄露出信息,向我们表明娜拉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一无所知,比如她在跟林丹太太谈起阮克医生的时候,娜拉对阮克医生的性病以及来源是心知肚明的。但是在和阮克医生的谈话中,她也感受到了阮克医生的避讳,于是用“牡蛎”“香菌”等来转移话题,给全阮克医生面子。娜拉对社会生活现状有一定的了解,在为人处事上也绝非一窍不通。

(二)性格与道德抉择。娜拉本可以借助有钱有心的阮克医生来渡过债务危机,可是她一旦确切知道了阮克医生的“非分之想”,就果断地拒绝了他。娜拉一方面善于自我调节,从阮克医生处获得心理补偿;另一方面会以极高的道德感维持对爱情和婚姻的忠诚。阮克医生无疑是娜拉品行上的试金石,在暧昧关系上干脆利落地挥刀就斩,为我们呈现出了一个有主见且果决的娜拉。那个充满依赖性和娇气的小女人只是娜拉的一面,一旦她清醒地作出判断并且明确心意,便有勇气和魄力作出选择。因此决绝地出走不是一时意气的结果。

(三)死亡预警。我们还可以看到,阮克医生在全剧的发展中起到了穿针引线的作用。在柯洛克斯泰对“玩偶之家”发起冲击之前,阮克医生对他品行行为的评价就已经预示了危机将至;第二幕中柯洛克斯泰进一步逼迫,另娜拉六神无主,阮克医生出现,透露死讯时不停使用的语言是“我完蛋了。” “我无可救药了。”一句句击打在娜拉心头,这一层死亡的阴霾悄然逼近娜拉,娜拉也逐渐萌生出自杀消灾的念头;第三幕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是阮克医生的告别,他和娜拉谈论的“科学研究”和互相祝福“睡个好觉”将娜拉希望以自杀来承担所有的念头推向顶峰。阮克医生的黑色帽子至此正式落下,以死亡迫近的节奏感将剧情引向高潮。而娜拉从自杀转向出走,正是她理智逐渐清醒,发现问题症结在于社会男女关系不平等的写照。剧情设置如同一个弹簧,不断增压达到极限,反倒成为冲破障碍的助推器。娜拉之前想为海尔茂赴死的决心有多大,那之后想要冲出海尔茂的控制的决心就有多大,阮克用死亡将娜拉导向一个极端,然后触底反弹,帮助娜拉走上了重生的道路。

四、结语

阮克医生在社会的大舞台和交际圈的小舞台中登场,可无论如何,光都不会彻底打在他身上。社会的状态让他这样一个人不得不带上面具,隐瞒思想和意志地生活,从而汲取片刻的温暖和光亮,以换取狭窄的生存空间与生命力量。这种环境下的人是扭曲的,这种环境更是病态的。我们从“玩偶之家”这一个家庭的破碎中看到了整个社会的失衡,阮克医生戏份不多,却用他的阴影为这样的状态作出了最佳注脚。

参考文献:

[1]易卜生.易卜生文集(5)[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113-208.

[2]杜颖.摘不下的面具-试用人格面具理论解读阮克医生[J].大学英语,2009(3).

[3]伍厚铠 .漫谈玩偶之家中的阮克医生[J].成都大学学报(社科版),198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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