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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汉墓考察西王母“戴胜”图像涵义及流变

2018-09-20王薪

西部学刊 2018年6期
关键词:戴胜西王母

摘要:汉代墓葬、画像石、画像砖、石棺、祠堂上频繁地出现西王母的形象。西王母的形象从原始时期的野蛮部族首领逐步衍生成道教神话中的女仙之首,是“司天之力而掌五残”并与灵魂、生死相关的神祇,其核心图像“戴胜”因信仰、传说、群众运动等多重因素影响而经历了复杂的流变。本文在学术综述的基础上,追溯“戴胜”图像之源五说,分析了其图像流变,认为“戴胜”图像的变化受佛像刻画和西王母的群众运动的影响,这都体现出西王母崇拜的扩大。

关键词:西王母;戴胜;武梁祠;宗教偶像

中图分类号:K879.4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CN61-1487-(2018)06-0046-03

一、学术综述

《汉代文物》(1976年)中从考古方面开始谈及西王母形象。小南一郎在《西王母与七夕传说》(1974年)中详细讨论了戴胜形象并提出机能说。巫鸿在《武梁祠——中国古代画像艺术的思想性》第四章《山墙:神仙的世界》创造性地将戴胜图像、西王母图像系统和四川佛像刻画联系在一起。美国爱荷华大学艺术史教授简·詹姆斯在《汉代西王母的图像志研究》(1995年)中将戴胜看作玉胜。鲁维一在《通往天國之路》中将戴胜看做王权的象征。近年李淞的《论汉代艺术中的西王母图像》通过考古研究将西王母戴胜图像及流变细致分类,并赋予纺织意义。

二、“戴胜”图像涵义溯源

从原始部落豹尾虎齿的半人半兽到与穆天子同游的美丽女仙,再到庄严慈祥的道教女仙之首,“西王母”的形象经历了重重变化。从汉代遗留的画像系统中可以看出,西王母的形象保存了神话传承最为核心的标志,即头上的胜纹。追根溯源,胜纹的涵义是西王母的神职与本源。戴胜是西王母记载中一直未曾改变的符号,《山海经》有三次对其记载。《西山经》曾言“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海内北经》载“西王母梯几而戴胜,杖”,在《大荒西经》中言“有人戴胜,虎齿,穴处,名曰‘西王母。胜又是什么呢?西王母头上的胜纹如山东武梁祠一系列祥瑞图中的“玉胜”,“一个中间成圆形、两端各有梯形的版状物,中间有一根轴相联结”,旁边记“玉胜王者”(见图1)。

(一)华胜说

“戴胜”较为权威的说法是从郭璞玉胜之说开始的,玉胜即是古代贵族女子束发用的玉簪。郭璞注《山海经》云:“蓬头乱发;胜,玉胜也。”清郝懿行亦认为:“郭云玉胜者,盖以玉为华胜也。”[1]60东汉刘熙在《释名·释首饰》对胜解释:“华胜:华,象草木华也;胜,言人形容正等一人著之则胜,蔽发前为饰也。”[2]234胜是汉代贵妇人的首饰,颜师古就在注释司马相如《大人赋》中言道:“吾乃今日目睹西王母豁然白首,戴胜而穴处兮”时注:“胜,妇人首饰也,汉代谓之华胜。”[3]1832《后汉书·舆服志》曰:“太皇太后、皇太后入庙服,绀上阜下……簪以玳瑁为擿,长一尺,端为华胜。”[2]263在这里,西王母头上戴胜即为女子饰品金胜玉胜,如江苏省邯江县甘泉山东汉墓出土的金胜和金叠胜(见图2),它们与山东武梁祠的“玉胜”十分相似。河北定县四十三号后汉中山王墓出土的玉胜组屏风,屏风的上下两部分分别描绘了头戴玉胜的西王母与东王公(见图3)。但《山海经》是以组合式形成神的形象,并且“戴胜”体现的是西王母神职与神力,不能以一般人间饰品度量。小南一郎也认为这种说法未免牵强,汉代有着强烈的西王母崇拜,这种胜的发饰,可以认为是人们模仿西王母戴胜来佩戴。[4]52

(二)机能说

如果去追究西王母形象的神话机能并和胜纹联系在一起,就能看见玉胜与“织”这一行为本身的宗教观念。《宋书·符瑞志》说:“金胜,国平盗贼,四夷宾服,则出。”并说:“晋穆帝永和元年二月,舂谷民得金胜一杖,长五寸,状如织胜。”小南一郎援引郭宝钧的研究,将胜与织机中用来卷经线的横轴上的“勝”相联结,西王母所戴“胜”与织机之“勝”就如此重叠了[5]19(见图4、5、6)。他又将戴胜看作与纺织息息相关的鸟,胜纹的“织”更带有一种织出宇宙秩序的宇宙论的性质,“月削日衰,工女下机,宇宙明灭,不见三光。”宇宙的秩序由天上的神女织就。叶舒宪先生也认为山东沂南汉墓画像石和山东嘉祥汉祠画像石的西王母图头顶均有哑铃状的华胜,像缀着饰物的“拉平的羊角”,也是“勝”样式的织机经轴类装饰物。[6]1209(见图7)王孖先生也认为西王母头戴了一支玉质的织机经轴,而《后汉书·舆服志》对此的记载则是权贵妇女以华胜为饰的尊贵礼仪。

(三)图腾象征说

西王母是原始部落首领一说,萧兵认为“戴胜”就是在椎结式的朝天髻上饰以某种玉石饰品,“蓬发戴胜”是对“猩狒猿猴之类额部丛毛的夸张或模仿”,由此提出猿猴图腾的观点。[7]453有的学者认为獬豸冠与戴胜的形态相似,西王母的戴胜可以借助古羌神力惩罚罪犯。另一方面看,这种鸟与汉画像上西王母的哑铃状饰物并不相似。[8]242

(四)神职说

王孝廉从字型字义分析,认为“戴”字从部首来看是狩猎场景中狩猎人的形象描绘,胜是用刀割兽皮的人,故戴胜的西王母应是蓬头散发,头戴鬼面、手指干戈的月王之神。[9]但有学者认为从词形分析入手的方法过分牵强。也有学者从西王母的神的职能“司天之力而掌五残”入手,将戴胜看作是一种祭祀驱鬼仪式的法器。因“禓”祭是头戴面具的驱鬼仪式,西王母就是戴着假面具、披头散发、手执武器的主祭者形象。[10]

(五)阴阳说、生殖崇拜说

有学者认为戴胜实际上与男性生殖崇拜有关,“从汉画像看,单个‘亚字形玉胜与象征男根的‘祖或‘且颇为相似”。如图8-1汉阙中间的玉胜和图8-2双鱼中间的玉胜,与图8-3西汉铜镜中的“且”字非常相似。而一根轴相连接的双亚字形玉胜则象征男女交合的场景。这种思维是对于全虎兑先生的“阴阳说”的认同和发扬,他们对戴胜的思考是原始思维的男性生殖崇拜和祛凶巫术思维。

(六)神王说

鲁维一则认为胜是作为王冠与她的君王配偶身份联系的,是权力的象征。而李凇则指出了这一假说的不足,首先他没有看见胜在汉代墓葬中的三种涵义,其次忽视了东王公是作为西王母的镜像之后出现的。换言之,东王公是在汉代道家阴阳思想下形成的西王母的镜面产物。这就使这种观点无法成立。除此之外还有陆思古先生对于“戴胜”图像的“神权说”。

三、“戴胜”图像涵义流变

李凇从汉代墓葬的图像分析,将西王母与戴胜图像的关系分为两个阶段,一是西汉至东汉中期,二是东汉后期,西王母常为不戴胜的形象,或在山东、陕北表现为高髻形象,或在四川地区表现为戴帼形像。[11]249

西王母从戴胜到高髻和戴帼的图像演变受到多因素影响。东汉艺术中西王母戴胜图像表现有别于早期哑铃型饰物,而呈现与佛教东传的相关性。有的学者认为“汉代早期佛教图像与西王母图像相似,均多出于丧葬情境……其中,早期佛教图像实践基本保持了自身的图像志特点,在四川地区,一定范围和程度上影响并刺激了主流西王母图像的变化与发展”。这一时期四川發现的佛像很多是印度佛像的模仿,佛像出现在墓葬里而不是寺庙,他们经常与西王母、东王公形象并置,从某个角度看他们的意义是相匹配的。这一时期佛像图案和神仙形象有所融合,如山东沂南汉墓出土石柱上的画像南面一个人物,他衣着特征来自犍陀罗佛像,唯有头顶原为肉髻被小冠和飘带替代,可能是民间艺人把肉髻理解成冠帽,而武梁祠东山墙上的东王公像与之十分接近,头顶的凸起也十分像肉髻。作于东汉中期偏前的公元89年的新都县梓潼村M3号出土的西王母图像中[11]179,西王母发髻高耸,就像佛的肉髻一样,同时作于东汉彭县邡的西王母也为高髻形象。故西王母的高髻形象很大一部分受到汉代佛像图示实践的影响。

另一方面“胜”的纹样改变受到汉代西王母崇拜性质的群众性宗教运动的影响,而德效骞认为“民间流行的宗教把诸如干旱之类的灾异看做是西王母的神力所致”,汉代盛行的天人感应思想让民众感到困惑,冷冰冰的上天离民众太远了,他们将西王母视作“能解众生于倒悬的救世主”。[12]145在武梁祠画像中,屋顶上的祥瑞图案代表了上天的意愿,西王母是区别于抽象的上天的人间理想人物,是人们对于免除灾异的虔诚寄托。这场公元前3年的民间运动起源于函谷关以东,即现今山东地区。现今发现的西王母使徒的信物“手执枝条状信物”只在山东的画像石上出现。山东武梁祠西山墙锐顶部分的西王母头戴当时贵族女子所戴的五凤冠,戴胜图示转变为贵族女子头饰。而山东武梁祠一系列祥瑞图中的“玉胜王者”与同时发现的西王母图像分开来了,这里的“胜”是传统西王母图像中的哑铃状饰品,在它周围的是一系列祥瑞图案,榜题如:“玉马,王者清明尊贤者则至”,有王者有德行的象征含义。在“胜”脱离西王母后则成为天上祥瑞的一种,是天人感应学说的符和,而脱离了“胜”的西王母变成了普众的保护神。

西王母“戴胜”在文献和图像中说法层出不穷,“胜”纹的纺织机能说体现的是织就宇宙的神力,“胜”作为祛凶面具的说法表现的是祭祀祛凶的神职,生殖崇拜说表现的是原始神性,都是在体现神圣机能。在这里“戴胜”是成了神性的象征物,脱离了西王母的神性本体,被塑造成一个有别于天相的、更贴近民众的新宗教偶像。“戴胜”图像的逐渐变化受到两种因素的影响,佛像刻画的影响和西王母的群众运动的影响,这都体现出西王母崇拜的扩大。西王母从仙变成非神的象征,代表了人们对尘世安乐的向往和对死亡痛楚的平和。汉代初期机械的“天人感应说”逐步走向了僵死,而西王母的佛化和世俗化是人们对于灾异和黑暗政治的无力反抗后寻找的出口,这是人们对苦痛的排解和对尘世幸福的渴求。

参考文献:

[1]袁珂.山海经校注[M].成都:巴蜀书社,1993.

[2]孙晨阳.中国古代服饰辞典[M].北京:中华书局,2015.

[3](汉)班固.汉书·中[M].(唐)颜师古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4](日)小南一郎.中国的神话传说与古小说[M].孙昌武译.北京:中华书局,2006.

[5]郭宝钧.古玉新诠[A].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二十本下册)[C].北京:商务印书馆,1949.

[6]叶舒宪,萧兵,(韩)郑在书.山海经的文化寻踪——想象地理学与东西方文化的碰撞[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4.

[7]萧兵.楚辞与神话[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7.

[8]郑先兴.汉画像的社会学研究[M].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9.

[9]王孝廉.西王母与周穆王[A].中国神话与传说国际学术讨论会论文集[C].台北:汉学研究中心,1996.

[10]韩高年.《山海经》西王母之神相、族属及其他[J].西北民族研究,2013(2).

[11]李凇.论汉代艺术中的西王母图像[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0.

[12](美)巫鸿.武梁祠:中国古代画像艺术的思想性[M].柳杨,岑河译.北京:三联书店,2006.

作者简介:王薪(1970—),女,1991年毕业于上海工艺美术学院,2007年毕业于西安美术学院美术教育专业,现任陕西美术馆设计师。

(责任编辑:李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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