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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埃尔·波默拉,法国当代戏剧美学的革新者

2018-09-17王婧

上海戏剧 2018年3期
关键词:剧场戏剧舞台

王婧

前 言

十年前,因为经历了生命的一次重创,我选择了离开,选择了法国,选择了戏剧。留法十年,很多的时间都是在剧场中度过的,伤口在每一个大幕拉起的瞬间,在每一个灯火明灭的时刻,在每一个虚构而又真实的故事中慢慢愈合,也重塑了一个全新的我。

我想把在这十年里,那些曾让自己热泪盈眶的作品,那些曾感染过我、警醒过我、穿越过我、治愈过我、带我邂逅过星空的法国艺术家们介绍给大家。感谢《上海戏剧》开辟“法国当代戏剧纵横”专栏,给予我一次难得的与读者分享的机会。

波默拉的戏剧美学

乔埃尔·波默拉是法国当代剧坛最具代表性的艺术家之一。剧本写作与舞台导演是波默拉创作中平行而交互的两个部分。在法国,戏剧界的人称他“作者-导演”,因为他只执导自己写的剧本(除了2014年,因受到法国青年演员培养计划的邀请,他执导了卡特琳娜·安娜写的《没有夏天的那一年》), 也就是说他的剧本创作与导演构思甚至与演出的排练是同步的。

波默拉的作品涉及的题材多元,无论是他的童话改编系列《小红帽》《灰姑娘》《匹诺曹》,还是关照社会现实的《这个孩子》《商人》,抑或是宏大历史题材《会好的(1)路易的末日》,都重视人在社会中的存在感,在他的每一部作品中都有对这一存在感的思考与质疑。在戏剧美学层面,波默拉总是能以凝练、诗意、充满想象的空间,调动观众感知系统与潜意识的戏剧语言,带给人长久而弥深的触动,这份触动可以延绵于剧场之上,时间之外,如影随行,唤醒那个你所不知的自我。波默拉带给欧洲的是一场全新的戏剧美学变革。

“舞台写作”是波默拉重要的创作方式。他曾说:“我不写剧本,我写的是演出,就是这样,我不会说我要写出戏,我不会去想文本,文本是后来才有的,是戏演完后留下来的东西。”1在他看来无论是真实还是想象,有形还是无形,文本的创作与舞台的创作应该是同步的,两者共同构成创作的节律。所以在波默拉的创作过程中,剧本创作并不先于导演工作之前,而是伴随创排的整个过程的,很多时候他写出的是一个框架或者只是先写好一部分,然后通过与演员在排练过程中的尝试,进行修改与调整,这是一个不断碰撞,不断推翻又不断重建的过程。

波默拉的笔触洗练,用词简单, 但每一句台词都有着无限的舞台表达可能,力图以真实的角度去描绘虚构的事件、尽可能地去寻找一种最纯粹、最直接的表达方式。他擅用隐语,长于留白,字里行间都隐藏着深刻的言外之意和弦外之音。“在我的戏剧作品中,我尝试在充斥着暗示、较为隐晦的事物与清晰可辨的字句之间找到一种平衡。”他常将完整句拆开,分行呈现,以强调台词的节奏和重点,运用散文式独白,产生了多变的韵律感,也让他的剧本在字里行间透着戏剧的张力, 每一句台词都有着无限的舞台表达可能。对于波默拉而言,写作是赋予心中意象以生命,但同时又要保持它的开放性,既要让观者深陷其中,又要刺激他的感观,让他时刻保持清醒。波默拉作品的主题意向往往干净纯粹,他不喜雕琢情境,也不愿让剧中人发表评论或做出解释,他做得更多的是借助剧中角色进行描述,在他看来这样的手法带来了更多种解读的可能。

波默拉认为,剧场是能够让大家重新感受到自己存在感的场所,是一个可以让人进行质疑,进行体验进行思考的场域,是一种具体的哲学实践。他认为剧场所捕捉的不是真相,而是真实。而真实是充满矛盾的,因此除了语言,他调动舞台上的一切媒介表达:演员的身体与动作,舞台美术,灯光,音效,空间调度都在共同书写剧本,塑造空间,呈现演出,所有这些媒介都在舞台上同时起作用。演出本身也融合了多种层面的真实:舞台表演的真实,演出中被呈现的现实,以及被虚拟化的真实情境。波默拉游走在这些矛盾的多种真实之中,勾勒出了它们细微的差异与令人难以察觉的地带。

“黑暗剧场”和“简约舞美”也是波默拉为在剧场中“捕捉真实”而开创的戏剧美学风格,他的作品除了表演空间外,其他部分都是绝对的黑暗,他认为黑暗可将背景隐没,将现实隐没,将剧场元素做最大程度的简化,舞台之上唯有演员、话语、肢体和情感在流动。他的作品中从未有过于繁复的布景和道具,其目的是要把人的情感放到最大,而黑暗则能消除一切多余的社会关系,把“人的真实”剥茧抽丝般地表现出来。提到波默拉的“简约舞美”就不得不提到他的舞美兼灯光设计师艾瑞克·苏耶,他用灯光营造出的舞台空间幽暗,细腻,玄妙,在影影绰绰之间带给观众不一样的感官体验、改变着观众固有的观剧习惯,在灯光明灭之间,是一个个探向观众潜意识的触角。波默拉主创团队中的每一个人都在为作品塑造瞬间的强度感,强调每一个瞬间都要展现超乎寻常的深度与力度,也因此让观众与角色产生“在场”的共鸣。

波默拉与《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是波默拉的代表作之一,作品以独树一帜的戏剧语言、深邃的社会反思精神和巧妙的编剧技巧,一经问世便在层出不穷的新作中脱颖而出,摘取了2006年法国戏剧评论联合会最佳剧本创作奖的桂冠,并一直作为路易·雾霭剧团的保留剧目在欧洲巡演至今。

《这个孩子》是一部探讨以父母与子女关系为核心,透视当代家庭关系与社会问题的力作。作品由独立成章的十幕组成,题材源于现实,波默拉以对法国家庭救助福利中心受助家庭的采访为创作灵感来源,在没有任何道德评判的客观立场下,描绘了一幅当代法国家庭关系的真实画卷。几代人的故事,十个家庭的剪影,二十多个性格迥异、代表着不同人性弱点的人物形象,浓缩在这剧本中。每一个标点都有它存在的意义,每一个文字都发人深省,每一句台词的背后都是一个鲜活的人物。

《这个孩子》剧本本身是写实的,可一幕幕读下来,便能感受到那無形而又极具象征意义的环境,那些文字背后的暗语和剧本蕴含的那层无言的深意。这深意首先便隐藏在这十幕可以独立成章的剧作结构中。剧本给予创作者以无限解读的可能,作者并没有交代幕与幕之间的这些人物彼此之间是否有关联。或许这一幕中的儿子是否就是后面某一幕中长大成人的父亲,抑或许第一幕中满怀希望等待孩子出生的孕妇就是第五幕里想把孩子送人的年轻妈妈,又或者是第六幕里的神经质的母亲。创作者要做的不是去揭示人物之间的关系或者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给观众一个可以自由理解和想象的空间,可以按照自己的内心感受去组织人物之间的关系。

翻译契机

2012年,法国导演让·克里斯朵夫·布隆戴尔应南京大学吕效平老师的邀请去为南大戏剧影视系的研究生执导毕业作品,布隆戴尔选择了《这个孩子》,并提议我做这部剧本的翻译,并同时以翻译及助理导演的身份陪同他去南京排演这部作品。毋庸置疑,翻译《这个孩子》是有难度的,作品本身的文字风格很特殊,很多表达方式是波默拉独创的,在法国也很少见。但同时这部作品的语言是建立在日常用语之上,很生动,词汇相对简单,并且形式以对话为主,一幕幕读下来,我感受到作者笔下那无形而又有象征意义的场域,感受到了波默拉式的言简意深。如何在译文中既保持住波默拉特有的语言节奏与韵律,同时又让中文译文也透出这层深意便是我在翻译这部作品中力求做到的。我在前文中介绍过,波默拉的每一部剧本都是在创排过程中完成的,剧本最终的定稿是跟随着作品彩排的结束而确定的最终版本,其实我的译文也是在排练中、在演员的表演中,通过对细节的调整而不断完善的。

布隆戴尔的神曲剧团与南京大学共同出品的《这个孩子》在2012年创作出来后就即刻参加了江苏省国际艺术节和北京青年戏剧节,收到了很好的反馈。六年后,我很高兴在《上海戏剧》发表这部作品的译文,希望更多的人可以读到这部剧本,可以了解波默拉的戏剧世界。

(作者为编剧、剧评人、戏剧翻译家、法国巴黎第十大学舞台艺术系教师、法国绿叶剧团创始人、中法纵横舞台艺术文化交流协会会长)

注释:

1.Jo?lle Gayot, Jo?l Pommerat Jo?l Pommerat, troubles, Actes sud, P.19.

乔埃尔·波默拉生于1962年,是欧洲当代最受人瞩目的法国戏剧家。“只执导自己执笔的剧作”是他的戏剧原则。波默拉对戏剧的热情始于少年,12岁那年他第一次参加阿维尼翁戏剧节,从此迷上了舞台艺术。18岁那年他成为一个地区剧团的专业演员,但他很快意识到他其实真正想做的是导演和编剧。

1990年波默拉第一次将自己写作的剧本《通向达喀尔》搬上舞台,并借机成立了自己的剧团路易·雾霭剧团(Louis Brouillard,路易是波默拉父亲的名字,亦有光明之意,雾霭象征着艺术家对未知世界的探寻也代表着波默拉的戏剧美学追求)。自2006年起,他的剧本和导演的剧目《这个孩子》《我冰冷的房间》《商人》《小红帽》等数十次获得法国及欧洲各项戏剧大奖,如莫里哀戏剧奖、博马舍戏剧奖、法國戏剧文学会最佳编剧奖等。2012年,法国政府授予他法兰西文学与艺术军官勋章,以表彰其为法国戏剧所作出的贡献。2015年,法兰西学院将戏剧大奖授予其全部戏剧作品。2016年他的作品《会好的(1)路易的末日》获三项莫里哀戏剧大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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