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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如静悟

2018-09-10丁颜

名作欣赏 2018年7期
关键词:写作者灵魂

丁颜

广博苍凉的大西北,我生于斯,长于斯,又因为地理交接时常出发跋涉于青藏高原,起早落夜,路途颠簸劳顿,没有太多喧嚣,但也无限疲乏。它的粗糙荒凉、虔诚慈悲对于我的身心和生活道路都有很远很深的影响。常常走在路上看着远处白雪覆顶的山峦、天空的颜色、寂静的建筑、虔诚的修行者,某种寂静的深思感觉像是将肉身点燃成了一盏燃烧的蜡烛,隐隐火光浮动,隐隐泪意闪烁,这样的时刻我多么希望有能力将自己所见所悟所感所获的这一切都告诉他人。

但当我每次张口试图要说的时候,却说不出半个字,空茫茫的什么都没有。空在现实中是很难被承认的事实,讲起来也很难,只能在思想中发生。注重个人功修的苏菲修行者对待空的态度比常人真实,也许是因为他们长期沉思静悟,想通了生命的来路与归途。由此而超脱,由此而时刻活在当下,在闲情逸致中谈论的是油盐酱醋,阐释的却是空的意义。

我一直在写作,但我也始终不清楚写作的意义,我跟朋友说或者仅仅只是希望在自我建立的文字里面多思考一点,在人群里面少失望一点,做记录、表达、传递时心灵所持的平静优美也许就会多一点。就像喜马拉雅山下那些修行的赤脚僧人,一张狗皮褥子,一个牛皮水袋,一根拄棍,四处漂泊,在旷野和森林中打坐冥想,使灵魂得到磨炼。将世相萬物、是是非非,都看作是一种常态,保持耐性。

说是这样说,但写作至今有很多个夜晚我都是失眠的。我清楚地记得每一个失去睡眠的夜晚所进行的那些思考,不只对于写作还对于人生。有时也会重新爬起来,洗一把脸,然后坐在电脑前将所思所想记录下来。最后大多也都是删除。面对空白的电脑屏幕,发现自己真的太过于关注自身的悲欢。其实大多数都只不过是废墟之上的消耗,最终也都会消失。

然后趴在窗口上,看渐渐明亮起来的清凉的天空。大脑逐渐清醒过来,犹如多次进入幻境再出来,听到真善美和邪恶惘然都在灵魂里面哗哗地发出声响。烟火尘世中的卑微肉体与灵魂从来都在一处,一直都平行互照。

生活有时畅通无阻,有时也会有点小煎熬。感到孤独挫败时,心就会突然暗下来。眼前白茫茫的连逃遁的地方都没有,同时丧失倾诉和表达的能力。长时间在家里,睡觉,打游戏,清扫,研究洮绣,找来各个方面的书籍,堆成山一样的样子,然后一页不翻。心真的像已经老了一样,用尽方法起搏跳动,都无济于事。

每次这样的时刻我都很安静,一个人待在屋子里面偏向思考和修心。这种方式有时候会迅速膨胀扩大起来,渐渐占据生活,变成一个坚强的支柱。

修行的人说:汪洋大海上的行船,要想上岸,先得潜心苦渡。道理都懂,但还是会徘徊踌躇,精神上的需要,是很难讲清楚的。

这可能与当下的心境有关,近来老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信仰之下的人性探索多了,感觉都找不到自己的精神故乡了。它不是拉萨,也不是东乡,拉萨于我来说隔得不仅是地域,还有信仰,而对东乡一直都是一种旁观态度,不想沉沦其中失去警醒。

但无论何时何地,只要用心,任何事都可以拿来做写作的素材,但“拿来”跟“写”又是两码事,拿来简单,但写就难了,写的时候时常会出现一些打不通的关节点,看似在挣扎,其实是在原地打转,乏味至极……每次这样的时候,要么放弃写,任由一种深深的孤独在血液里面乱窜;要么进行长久的思考,将广大空间里浩茫杂乱的现实三番五次地整理、压缩,再整理、再压缩。真实刻画也好,虚构也好,写作者最主要的良心还是应该做到不歪曲、不涂抹、不美化,不与人世间断绝情谊,将它本来的面目呈现出来。

思考是在存在的基础上凭借个人思想的闪光所获得的一种直觉,这就意味着写作者的生活与某种并不存在或者高于存在的想象联结,犹如浩瀚宇宙中的天堂地狱,能说没有吗?信仰者心里必定是存在的,却会产生一种怅然的心情。它要你为了信仰而与世间保持一定程度的距离,保持自我。如若不然,就会失望到不想再与自己调和。

所以我在想,写作是兴趣使然,要写出直抵灵魂的东西来与自己调和,读者从中有无收获是其次,先一定要说服自己。持续观察,持续写作,持续思考,缝一块又一块的补丁持续治疗, 做这一切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修行,为自己也为众生。

人是很难讲清楚自己的,这一刻的顿悟,开启的可能就是下一刻的迷途。

写作者即使没有伏于案台提笔书写,但他的大脑始终服务于书写,时刻为书写而转动。不间断地勾勒出一个又一个真正想要讲但一直都没有讲的故事,将它们放在真实的背景中当成真实的生活来对待。所有的线索、情节、人物都活在心里,所有的来龙去脉,都了然于心。但不能开始,无法开始,像一个在黑暗洞穴里爬行的人,看到外面无数兴致勃勃的人,他们在那里婚丧嫁娶、吆喝、走路、聊天、发呆、大笑,或者沉默流泪。看得清清楚楚,但中间缺点什么,或者隔着一面铁丝网,你远观它,反过来你又被它反噬,做不到有我和无我相统一。

说到这里,突然想起祖父曾跟我讲过的迭部原始森林里面的一种蝴蝶,他叫它“斑斑蛾儿”,大火烧不死,严寒冻不死,翅膀斑斓,非常美丽,经常独自穿越飞行,活得既坚强又肆意。后来我的祖父就用这种蝴蝶的名字来唤我,叫我“斑斑蛾儿”。当时我在想一个人到底要活得多坚强,才能成为这种蝶类。

直到现今才想清楚,冬去春来,从此岸到彼岸苦渡,过程虽有艰难,但时间到了,便也就上岸了。而这种蝴蝶能既坚强又肆意,是因为它明明知道时间到了,岸也到了,但并不上岸,不断扇动翅膀,跨越寒冬,激情未消耗完,它就可以继续活下去。那些被大火燃烧过的翅膀和触角,那些坚硬的伤疤,痊愈以后它不能靠近它,也离不开它。它还是它。

这便是活着与修行之间的差距,修行具有自己的主张和想法,得经历一番苦楚。

写作也一样,一看到什么、一想到什么就急于抒发个人观点,盲目落笔成文,那与随着时间增长年龄有什么两样。所以得看清楚,得安静下来慢慢想,一层一层地悟,打通所有关节,平滑无缝隙地过渡,直到所有的环节,环环相扣,全都连接起来,全都通了,作者和故事通了,故事里面的线索通了,线索上携带的意思通了,意思下面的隐喻也通了,这个新颖的带着特殊文化和背景的故事无论放在哪里它都可以说得通,都可以发得出光,那么大概就可以了。世界上所有的真善美和邪恶惘然都是相似的,不同的是人们对待它们的方式以此而延伸出来的超出人脑之外的结局,以及这个结局所产生的影响。

2018年3月1日写于临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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