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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仄佳的“3D”散文

2018-09-10何学威

名作欣赏 2018年7期
关键词:苗乡视觉艺术文字

何学威

胡仄佳的新作散文集《从悉尼到苗黔山》,十八万字,读了近两个月,不是阅读速度,而是读她的文字会上瘾,必须控制自己,每天只读一两篇。

“鱼吃跳,猪吃叫。”读作品,亦如品美食,头等要紧是讲究一个鲜活。仄佳的文字真是鲜活之至,每篇文字都有故事,每个故事的人物场景都活蹦乱跳,犹如一部部小电影,一边赏读,一边回忆起第一次在广州观看“3D”影片的感觉,那些近在咫尺的细微末节、呼啸而过的电光石火、坐过山车般身临其境的美妙感觉……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视觉和听觉冲击力。“3D”散文,令人读来兴趣盎然,爱不释手。文学语言就在于准确、鲜明和生动。准确性,主要表现为用合适的词语、句子,准确形象地反映生活的细节和精深的特性。鲜明性,与具体的生活内容和确切地表达思想感情两者有着密切的联系,这种鲜明性,对艺术形象的典型特点描绘得极为突出,在于给读者形成势不可挡的艺术效果,使艺术形象更加生动。清代文艺批评家袁枚曾经用一个很贴切的比喻来表达他对语言文字运用的意见:“余尝谓,一切诗文,总须字立纸上,不可字卧纸上。人活则立,人死则卧:用笔亦然。” (《随园诗话》)

“字立纸上”的文学语言主要表现在:它能使呆板的变为活跃的,无声的变为有声的,枯燥的变为有趣的。语言文字的这种真实、质朴美,既包含有作家的精心构思,但又显得直率、自然,如大匠运斤,斧凿无痕,在质朴的白描中展示出精彩纷呈、情趣盎然的生活真谛。

仄佳每每刻画人物形象都能做到肖貌传神。文学第一要素是语言。题材再好,构思再巧,如果语言差、“字卧纸上”就彻底失败了。在仄佳的散文里,要找这种“字立纸上”接地气的鲜活语言真是俯拾即是:

盯着她慢吞吞把肿大的冻疮手伸到水龙头下,很认真用肥皂洗几遍,手心手背紫褐皱纹深切交错,本色依旧。

再点燃酒精灯开始烧煮铝盒里的针管针头,一会儿就咕嘟水响,水开了,铝盒盖跳跳冒水蒸气,我和苗妇都看得出神。她稍稍偏头朝着我一个字一个字慢说:

“看到哈,消了毒的。” 又把针药给我看标签,是退烧用的青霉素,打针有效。

苗妇给巴比皮肤消毒做皮试那阵,我紧张得把双手交叉夹藏在自己腋窝下,还是冷得浑身哆嗦,我知道我是怕,真的很害怕。

我糊涂以为苗乡啥节气都有意思都好耍,还误以为苗人的春节也热闹,却不知苗人不过汉人的春节只过苗年,没料到寒冬腊月苗山野到处霜冻寒冷,苗男女偎在家里烤火喝泡酒不肯出门也无娱乐活动,寨子镇上连狗影子都匿了的冷清。(《那年,老外随我去苗乡》)

这个人物是施洞镇上的一位赤脚苗家护士,在作者“我”紧张到极点的视觉里的表现。

那诊所的场景也陪伴着这些声情并茂的人物描写一起鲜活到可以触摸:

竹片编夹成的墙是用黄泥糊上抹平,石灰刷白,当地苗人家的墙都是这样建造。只是这间诊所的石灰白墙早肮脏灰暗变,看病拿药的苗人手肘肩掌背屁股碰撞磨擦过的泥墙,墙面早纷纷脱落开裂露出里面的竹篾,洞缝窜进的风新鲜生冷,刀片似杀伤力强烈。(《那年,老外随我去苗乡》)

视觉艺术,它是看得见、用手摸得到的艺术,强调真实性。绘画艺术、雕塑藝术、服装艺术、摄影艺术都是传统的视觉艺术。据我所知,仄佳是四川美院油画专业毕业的,又一直酷爱摄影,我看她的文字很得益于这两种艺术原理的极度发挥与宣泄。

自梵高代表的印象派的画作问世,后来摄影也是从印象派绘画中得到灵感。所有艺术手段的核心原理都是相通的,可以互鉴的。视觉艺术作为一种传达信息的“语言”,与我们平常使用的口头语言和书面文字一样有其自身的结构与规则。我们有理由相信:一个对视觉艺术语言具有专门知识的人与一个对这种语言一点也不了解的人,在观看同一件事物时,其观看的结果与感受会完全不同。正如著名的心理学家鲁道夫·阿恩海姆在其《视觉思维》中所谈到的:

一个有经验的外科医生、机械师和生理学家,在观看一种伤口、一部机器和显微镜下的标本时,会看到一个新手从中看不到的东西。

对视觉艺术语言具有专门知识的仄佳,便得天独厚地具有了勾勒苗黔山人和事的不同寻常的能力,她的那些文字几乎成为这类题材最好的艺术珍品,而蕴含其中的人文情怀、乡土魂灵在“3D”艺术的自如挥洒中得到了美到窒息的展现。

喧闹一天的渡口终于沉静下来,来游方的姑娘小伙子夏日草虫般在什么地方蛐蛐对歌。老屯河的独木桥被流水寸寸肢解拉长,又在碎银的月色中一跳一跳地悄然复原,细腻生动得像幅有生命的黑白版画。

(《清水江月》)

月光下,老姜婆娘把外客带大枫树下,外客在苗人求子修的还愿凳上随意坐下。一帮丢开丈夫娃娃的中年苗女,彼此嘻哈推诿一阵,突然一人起头,你一句她一声地唱开来。歌随清风徐来和声天然美妙,音色极有渗透力地竟划破夜空,柔和而层次丰富。歌又陡然收住,余音袅袅有晚钟的意境。外客听呆了,赶紧问老姜婆娘她们唱了些啥?

翻译过来的苗歌竟说:

那江水再不舀就往前流了,

这匹菜叶再不打就焉了,

趁我们嗓子还好多唱些歌,

不然我们就老了。

苗女不悲,愈唱愈活泼,唱一句话哈哈笑半天。老姜婆娘说,这些媳妇胆子大呃,她们说你们长得好看,邀约你们去河边跟她们唱一夜!

清凉月光下的媳妇女人,衣衫汗迹斑斑。外客发现唱得最好最活泼的女人,是白日路上与人跳脚吵架的那位,这女人嗓音沙磁唱得兴起,光润生动的脸上竟妩媚而非泼悍。

(《南歌子》)

我真的担心像这样如醉如痴地在仄佳文字艺术迷宫中流连下去,会如《如梦令》里那喝醉酒的汉人一样,高一脚,低一脚,堕入温柔的醉乡,不知所往。只好打住,强制自己结束这篇赏析的文字,否则真要写得和《从悉尼到苗黔山》一样长了。

2018年5月6日于新西兰 奥克兰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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