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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弘一法师书法艺术的章法布白之美及其深层动因

2018-09-06刘欢欢

宿州学院学报 2018年5期
关键词:布白弘一法师佛法

刘欢欢

宿州学院美术与设计学院,宿州,234000

佛门高僧弘一法师是我国著名的书法家,离尘前名李叔同。2005年国内上映的电影《一轮明月》,让大家了解并熟知了我国现代文化艺术先驱、一代佛门高僧弘一法师传奇的一生。他出家前主攻油画,旁及书法、篆刻、音乐、戏剧、诗词等且都有很高的造诣,而书法是其最钟爱的、贯穿一生的艺术。法师出家后,诸艺俱舍,唯有书法不废,常以精妙的楷书抄写佛语妙偈以结墨缘。著名学者马一浮先生将其书法评为“逸品”。大师晚年对自己的书法也曾这样说过:“朽人之字所示者,平淡、恬静、冲逸之致也。”[1]3

学界对弘一法师的书法开展了广泛研究:倪进从弘一法师书法作品鉴定角度出发,着重分析了其书法作品的笔墨特点和市场价格[2];周延从弘一法师书法分期及演变出发,详细阐述了其不同时期的书风特点[3],等等。弘一法师对书法作品的章法布白一直有极高的造诣,这种分离的点画和稀疏的章法使大师的书法字里行间透着缕缕禅意,但对于弘一法师书法章法布白的研究却不够深入。

基于此,本文试图通过对弘一法师书法的内在构成之章法布白进行深入细致分析,以便更深入地认识弘一法师书法艺术之风貌。

1 弘一法师书法作品中对章法布白的重视

所谓章法,即书法作品的构成之法,是书法作品的三要素之一。书法是黑字写在白纸上,有笔墨处为黑,无笔墨处为白,所以章法又称为“布白”。章法包括整幅书法作品中每一个字的结构安排,字与字的顾盼,行与行的间距,正文与落款、印章之间的呼应照顾等。

图1 华严经偈颂

一件成功的书法作品不仅要做到点画精准,结字美观,而且要求章法合理、完整,通篇和谐。章法布白既可以表现书家对书法作品整体的宏观把握,又是书家书法风格的重要体现,所以为历代书法家所重视。清代刘熙载在他的著作《艺概》中也曾说:“书之章法有大小,小如一字及数字,大如一行及数行,一幅及数幅,皆须有相避相形,相呼相应之妙。”还说:“凡书笔画要坚而浑,体势要奇而稳,章法要变而贯。”[4]339

书法界有“有字无篇与有篇无字”之说。何绍基曾看到一个姓廖书家的书法作品后评价道:廖君只可书一字耳,盖一字诚妙,多字则蹶[5]。意思是说这位姓廖的先生只懂得书法单字的用笔和结构,却不懂得整幅书法作品的章法处理,写一个字虽然精妙,但多字连写通篇来看就不和谐了,可见章法对书法作品的重要性。

早年,在弘一法师大量的书信中曾提出过“七分章法,三分书法”的书学理论。在他给挚友马冬涵的一份书信中曾提到过他进行书法创作时的状态:“朽人写字时,皆依西洋画图案之原则,竭力配置,调和全纸面之形状。于常人所注意之字画、笔法、笔力、结构、神韵乃至某碑某帖之派皆一致摒弃,决不用心揣摩。故朽人所写之字,应做一张图案画观之。”[6]从他53岁写的对联《华严经偈颂》(见图1)中即可窥探大师对章法的重视。1942年大师圆寂,后据他的弟子著名音乐家刘质平回忆“法师对写字的布局特别留意,上下左右,留空白甚多。他常说,字之工拙,占十分之四,而布局却占十分之六。”[7]74(在此暂不考证七分或六分的问题)这不仅体现出大师落笔前认真严谨的态度,而且可知大师在书法创作中对章法布白的重视。

2 弘一法师书法作品中的章法布白之美

弘一法师常把自己的书法比作一幅图画,即为图画,就一定要讲求美感,所以大师对书法的章法布白十分讲究。前面提到过法师曾在给马冬涵居士的一封书信中强调“西洋画图案之原则”和“竭力配置调和全纸面之形状”两点,印证了他对书法章法布白之美的要求。叶圣陶先生也在他所写的《弘一大师的书法》一文中这样说道:我不懂书法,然而极喜欢他的字。法师的字蕴藉有味,就全幅看,许多字是互相亲和的,好比一堂谦恭温良的君子,不亢不卑,和颜悦色,在那里从容论道。就一个字看,疏处不嫌其疏,密处不嫌其密,只觉得每一笔都落在最适当的位置,移动一丝一毫不得,有时有点像小孩子所写的那么天真。但一边是原始的,一边是纯熟的。总括这些,就是所谓蕴藉,所以越看越有味[8]。叶老的此番话可谓是对“弘体”字章法布白之美的最完美评价了。

细味之,法师书法艺术的章法布白之美具体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2.1 单字布白之美——点画分离,疏朗清瘦

弘一法师的书作在单个字的布白上表现出分离、疏朗的风格特征,结体瘦长,容易给人一种中宫收紧的森严感,其单个字布白的妙处在于点画之间分离、不相搭接,从而在字体内部,笔画与笔画之间,就形成了大量的空白,在字的空白间仿佛有一股清泉自由的潺潺流动,观之有清凉、自在之感。要做到点画不相搭接,整个字又不致于散架,这就要求点画的位置要极其准确,要做到笔断意连,此所谓“西洋图案之法”的真谛。想要将字体写的开阔或是紧严都很容易,而大师的书法在近于欧体字的谨严外形中又达于开阔,欲放还收,这是一般人无法企及的。这便是弘一法师所说“字非思量分别之所能解”的书法艺术境界了。

2.2 谋篇布局之美——章法稀疏,平淡清逸

弘一法师的书法,整体章法稀疏是另一大特点。整篇作品给人的感觉是“中规中矩”,具有一种疏密有致、匀称和谐、平淡清逸之美。据其弟子刘质平回忆“先师所写字幅,每幅行数,每行字数,由余预先编排,布局特别留意,上下左右,留空甚多。”[1]29可见,大师很重视书法的谋篇布局,在章法上总是要事先安排,书写时大师尽量将每个字的结构和每一行处理得相当规矩,如排兵布阵的军师,极其严肃、认真,每幅作品的行数,每行字数,都早有周密严谨的布置。看大师的作品,让人感觉到一个出家人对神祗的虔诚态度同样用于书法艺术上;给人的另一个体味是“字如其人”,弘一法师似乎在不经意间将佛法中的“色即空,空即色”的境界融入到书法艺术作品的章法布白之中。大师的心、身、书法艺术高度统一,达到书法艺术、人生经历与自己的佛法修为融为一体的至高境界。

3 弘一法师书法作品章法布白之美的深层动因

3.1 字如其人:单纯、细腻、清静无为个性气质的释放

清代书法理论家刘熙载在《书概》中曾说“书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4]381意思是说,书法家的字,如同书家自己的学识、才华、志趣一样,总之就如同书家自己,即我们通常所说的“字如其人”。

书法家的个性气质无论是大气还是细腻,多变或是稳重,复杂亦是单纯,都能在他们的书法作品中得以体现,展现出不同的书风。弘一法师1923年在《上寂山和尚》的书信中说:“弟子在家时,实是一个书呆子,未曾用意于世故人情,故一言一行与常人大异。”[7]25可知,弘一法师出家前在为人处世上是个秉性孤僻,拙于处人处事的书呆子。然而,在生活中大师又是一个情感极其丰富之人,非常孝顺母亲,对自己的学生丰子恺、刘质平又因材施教,关怀备至。出家后,弘一法师作为修行的佛门弟子,超越喜忧,没有得失,忘却名利,因此,大师的书作才会给人一种平淡、空灵、质朴、离俗的感受。观大师辛未年(52岁,1931年)所书《华严集联》、壬申年(53岁,1932年)所书《阿弥陀经》、癸酉年(54岁,1933年)所书《戒经后偈》三颂、丙子年(57岁,1936年)四月所书《华严经偈》(图2),这些书作虽年代不同,但都结字工整端庄,章法布白疏朗,甚得古人“字里金生,行间玉润”之妙。

图2 华严经偈

可以说,大师对世故人情的简单纯真,与友人交往时的真诚稳重,对家人弟子表现出的温情细腻,以及出家之后的清静无为、与世无争的个性气质都在他书作的章法布白中得以体现。字如其人,大师的书法正是其离尘、清静、单纯、细腻个性气质的释放。

3.2 书为心画:恭谦、认真、凝神静气心境与情感态度的抒发

人的情感心境不同,随之面部表情、动作、行为也会迥然不同。翰林要诀曰:“喜怒哀乐,各有分数,喜则气和而字舒,怒则气粗而字险,哀则气郁而字敛,乐则气平而字丽,情有轻重,则字之敛舒险丽,亦有深浅,变化无穷。”[9]490此种说法有一定道理。清刘熙载《书概》中对此也有过论述,如“杨子以书为心画,故书也者,心学也。”又如“写字者写志也。”[4]366-367这两句话的意思是说,杨雄认为文字是书家心灵的表现,情感的流露。例如,我们所熟悉的我国的三大行书:“天下第一行书”之称的王羲之《兰亭序》、“天下第二行书”之称的颜真卿《祭侄文稿》和“天下第三行书”之称的苏轼《黄州寒食帖》,都是作者当时心灵情感的流露,才写出了千古流传的书法佳作。他们的书法写出了心中所感,抒发了自己的情志。由此可见,创作心境与情感对书作的影响之大。

弘一法师刚出家时,以书结缘,常用隶书或行书来抄写佛经,印光法师发现后曾对他当头棒喝“不恭敬,不虔诚”,法师也意识到这是对佛法的不恭敬,于是改用精楷抄写佛经,并精严持戒,精进修佛。之后法师写经时,必先凝神默坐,然后运笔书写。偶有声响,即停下笔来,等待声音停息后,再凝神默坐,然后继续书写。因为外界声响会影响法师心神专一,不宜书写,因此,我们现在能看到的,法师所流传下来的写经书法作品都为神品。因为大师书写经书时总是怀着对佛法的恭谦之心,凝神静气,心情平和,所以他所写佛经布白平淡、空灵,结构灵动而具大美,契合了“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的佛法妙旨,书法正是其虔诚、恭谦、凝神静气心境与情感态度的抒发和他书写时心境的映照。

3.3 以书结缘:用出世人的精神做入世人的事业

所谓入世,即步入社会,有所作为,积极为社会尽一己之力,此为儒家所倡导的;出世,则脱离世间的困扰与诱惑,寻找寂静与清幽之所,静心修行,达到超越尘世的境界,此为佛、道所追求的。弘一法师从一个风流倜傥的青年才子,到洋装翩翩的留学生,再到诲人不倦的教师,最后遁入佛门,成为一代高僧,他的最终精神境界是出世的。大师出家后,将宣扬佛法当做出世的事业,将书法当做宣扬佛教教义的工具,希望能以佛家教义感化世人,净化人们的灵魂,使社会无争、和平、安宁,使人们的心灵能像出家人那样慈善、宁静。

弘一法师出家以后,诸艺俱舍,唯有书法不废,对佛教的信仰十分虔诚,精研戒律,孜孜不倦,以复兴律宗为己任。这时,书法对于他已不再是作为一种艺术来追求,而是成为了一种宣扬佛法的工具,即以宗教关怀为出发点,以艺术手法为表现形式来进行书写,他书写的行为是入世的,他书写的内容却是出世的。他曾说:我的字就是法。可见,法师借助书法以广结善缘,弘扬佛法。出家前,法师的书法结字章法是很茂密厚重的,出家后,法师的书法刻意追求书技的因素少了,渐渐地不求古代的某碑、某帖、某家,而是渗透着佛教的文化气息。他从宣扬佛法为出发点,虔诚、朴素的结字、谋篇,于不经意中渐渐形成自己独特的书法风格:单字布白疏朗清瘦,笔画之间、字距、行距之间,留白较多,章法稀疏,给人一种大智若愚、大巧若拙的感觉,形成了具有独特审美价值的“弘体”字。大师之“弘体”字是佛法与书法艺术的融合,是以出世人的精神做入世人的事业。

4 结 语

弘一法师的书法,结体清瘦修长,章法疏朗,字里行间留白甚多,透着缕缕禅意,宽处可走马,密处不容针,错落有致,平淡中愈见即空即色,非色非空的佛法境界。观大师的字能让人心灵空明,杂念顿消,进而体悟到“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佛性。大师将书法与佛法融为一体,创作出了宁静、淡泊、空灵的新书风,恰如天边的一轮明月,清凉却照耀恒古。他的书法没有节奏上的变化快慢,没有情绪上的波澜起伏,清澈又明净,有如一股清泉,看似平淡无奇,实则细细品味,甘甜滋味自在其中。

清代著名书法家、篆刻家邓石如曾说过:“字画疏处可使走马,密处不使透风,常计白以当黑,奇趣乃出。”[9]641意思是说,字画的结字构图和谋篇布局需有疏密和虚实的变化与对比,稀疏的地方可以使马儿奔跑,紧密的地方风儿都刮不进来,既矛盾又和谐统一,这样才能生出奇特的趣味来。如要形容弘一法师书法艺术的章法布白之美,用“计白当黑”这个词是再恰当不过了。大师写字,最关注作品的章法布白,本文结合具体文献,独对弘一法师书法成熟时期的章法做专门深入分析,恐有不全面和谬误之处,还望大方之家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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