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全会

（华中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武汉430079）

自20世纪末以来，在俄罗斯联邦（下称“俄罗斯”）国内，一直有一些极端的民族主义者，产生了对中国移民的莫名焦虑，并发展到后来的“中国移民威胁论”。“中国移民威胁论”包括中国移民对俄罗斯的人口威胁论、经济威胁论、社会文化威胁论、政治军事威胁论等方面。这些人故意夸大俄罗斯境内的中国移民数量，贬低中国移民对俄罗斯的贡献，指责中国移民正常的生产和生活，抹黑俄罗斯的中国移民，更有甚者，企图影响和干预政府及职能部门比如移民局和警察局等，加强对中国移民的限制和管控。2013年11月4日俄罗斯“民族团结日”①在俄罗斯，每年的11月4日为“День народного единства”，即民族团结日。当天，一些民族主义者在俄罗斯各地举行游行集会，高喊“俄罗斯是俄罗斯人的俄罗斯”等口号，这在一定程度上显示出部分俄罗斯人对外来移民具有强烈的排斥心理[1]。虽然这些杂音不足以影响当前中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发展的大趋势，但如不对中俄间的跨国移民态势做出正确的研判和回应，势必会混淆视听，影响中俄两国关系的长远发展。

目前，国内外学者对中俄间跨国移民现象先后进行的研究已有一些，如：俄罗斯学者谢尔盖·梁赞采夫对中国劳务移民进行专项研究，认为俄罗斯应该从法律制度层面在各个领域保护移民的合法权益，用好国际移民资源，促进俄罗斯人口社会经济的发展[2]。宋延旭、崔亚平研究了俄罗斯远东社会的经济发展状况和俄罗斯的移民政策，认为在各个历史时期，外国劳动力均对俄罗斯远东社会经济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并对中俄劳务合作提出了若干思考[3]。王祎以入境俄罗斯的中国人口为对象的研究，总结得出入俄中国人口的演变是由个体到集体、从草根到高端的过程，入境俄罗斯的中国人口具有三个鲜明的特点：绝大多数入俄中国人口选择跨国流动，并非为了取得长期居留权或俄罗斯国籍；入俄中国人口的发展呈现出多元化趋势；移入人口的结构出现向高层次转化的新趋势[4]。高际香就俄罗斯对外采取侧重吸纳来自独联体国家以及其他地区高素质移民的政策进行了解读，发现俄罗斯吸纳外来移民的理想与现实脱节，排外心理、反移民思想、民族歧视思想对移民政策影响巨大，导致俄罗斯劳动力需求与外来移民政策之间的矛盾趋紧[5]，俄罗斯吸纳外来移民的政策陷入困境。

以上文献，要么只从移民政策，要么仅从劳务移民，要么局限于区域性和小群体进行研究，均未从中俄跨国移民的双向进行综合的大数据研究。本文以俄罗斯国家统计局（Федеральная служба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й статистики）网站公布的中国与俄 罗 斯 间 的 跨 国 移 民（Международная миграция）官方统计（Официальная статистика）数据为依据[6]，采集1997到2016年共20年中俄间跨国移民的数据，采用数据对比的方法，并结合政治、经济、文化等多种因素，观察中俄间跨国移民态势，分析成因，驳斥俄罗斯国内“中国移民威胁论”之谬误。这种以数据为事实依据的分析，可以消除人们思想上的错误认识，巩固发展两国间的传统友谊，扩大加深两国间的全面合作，积极推动习近平主席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的深入实施。

一、入俄移民总量与中国入俄移民数量对比

人口流动是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现象之一。人口流动包括一个国家内区域间的人口流动与跨国人口流动等多种类型。跨国移民活动与全球化、发展、贫困和人权等因素紧密相关。

20世纪90年代初，随着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①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即СССР：Союз Советских Социалистических Республик，简称苏联：Советский Союз，Союз ССР。由15个加盟共和国组成。存在时间为1922年12月30日到1991年12月26日。即苏联的解体，独立出来的俄罗斯立即推行政治改革和经济自由化，中俄两国间的人员往来随之活跃起来。据统计，1988～1993年进出中俄边境的年均人数由6233人猛增到373930人，几乎增长了60倍②Федеральная служба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й статистики.Российский статистический ежегодник[M].Москва，1994：76-77。。1994年到2000年，包括中国移民在内，移入俄罗斯的世界移民数量一直在一个比较高的水平上运行。21世纪之初，跨国进入俄罗斯的移民活动处于一个相对平稳的时期，入俄移民数量相对较少。但是从2011年开始，移民俄罗斯又变得异常活跃起来，入俄的跨国移民数量呈现出急剧增长的态势。

表1 入俄中国移民人数占入俄移民总人数的百分比统计表（1997～2016）（单位：人）

下面我们来看1997年到2016年间俄罗斯接纳的跨国移民数量与中国移民俄罗斯的年度统计数据。1997～2016年的20年间，俄罗斯共接收世界各国的跨国移民总数为6901420人，其中，接收来自中国的移民数量为73417人[6]，中国移民占俄罗斯接收的总移民人口比仅为1.06%。

20年来，俄罗斯接纳的中国移民人数占俄罗斯接纳的跨国移民总人数的百分比统计显示：除了2012年为2.05%外，其他年份均低于2%。余下19年中有12个年份（1997，2000～2010年）占比均不超过 1%，7个年份（1998，1999，2011，2013～2016年）占比在1%～2%之间（见表1），中国移入俄罗斯的人数与俄罗斯接纳的国外移民总数的数据对比见图1。图1显示，中国移民的占比几乎微不足道，而且，中国移入俄罗斯的年度人口走势与俄罗斯接纳国外移民的年度人口走势基本一致。

图1 入俄中国移民数与入俄移民总人数对比图（1997～2016）（单位：人）

二、俄罗斯移民国外人数与移民中国人数的对比

表2 俄罗斯移民中国的人口数与移民国外人口总数的年度占比统计表（1997～2016）（单位：人）

在采集数据分析中俄间跨国移民数据时，另一个值得关注和考察的数据是，俄罗斯移民中国的人数占俄罗斯移民国外人数的百分比。1997～2016年20年间，俄罗斯人移民国外的总量为2807973人，其中，移民中国的数量为50196人[6]，移民中国的人口数量占俄罗斯移民国外总量的比例为1.79%。以俄罗斯为参照国，移入中国的人口占从俄罗斯移民国外总人数的年度比例见表2。

1997～2016年20年间，12个年份从俄罗斯移入中国的人口占比小于1%，3个年份（1998，1999，2011）从俄罗斯移入中国人口占比在1%～2%之间，3个年份（2014，2015，2016）在2%～3%之间，2012年达到3.55%，2013年最高，为4.04%。这些统计数据显示：从2011年开始，从俄罗斯跨国移入中国的人口数逐年增长，处于高位运行态势，2015年移入中国人口高达9821人，2016年移入中国的人口为8837人（见表2，图2）。这说明：各项改革措施实施后经济迅速发展的中国，已经变成俄罗斯人钟情的移民目的国。

三、俄罗斯与中国间的跨国移民数据对比

根据俄罗斯国家统计局公布的官方统计数据，我们采集到1997～2016年共20年间中国与俄罗斯跨国移民的年度数据，见表3。

表3中的中俄间跨国移民数据，显现出以下几个显著特征：

首先，中俄跨国移民人口数量只是一个相对概念。1997～2016年，中国移民俄罗斯的人数共计73417人，俄罗斯移民中国的人数为50196人，中俄跨国移民人数差为23221人，即，20年间从中国移民俄罗斯的人口要比从俄罗斯移民中国的人口多出23221人，但是，如果平均到20个年度，则中俄跨国移民年度人数差仅为1161人。这对于中国这样一个人口总数约14亿的大国来说，实在不算是一个绝对大的数值。但对于人口数量只有中国人口十分之一的俄罗斯来说，20年间跨国移出50196人到中国，已是一个相对大的数值。

图2 俄罗斯人移民中国的人数与移民国外的总人数对比图（1997～2016）（单位：人）

其次，中俄跨国移民表现为阶段性波动（见图3）。1997～2000年的统计数据显示，无论是从中国移入俄罗斯，还是从俄罗斯移入中国的跨国移民数量较大，跨国移民比较活跃。随后，在21世纪最 初 的 10年（2001～2010），中俄跨国移民人数一直在一个低位上运行。从2011年开始，中俄间的跨国移民活动重新变得活跃起来，2011～2016年，中俄间跨国移民的人数迅速增加，呈现出异常活跃的态势。

表3 俄罗斯联邦与中国跨国移民年度数据统计表（1997～2016）（单位：人）

第三，最近6年（2011～2016）来，从俄罗斯移民到中国的人口数量激增，处在高位运行，并且具有持续增长的趋势。2015年，从中国移入俄罗斯的人口为9043人，而从俄罗斯移入中国的人口为9821人，中俄间跨国移民人数相差778人。2016年，从中国移入俄罗斯的人口为8027人，而从俄罗斯移入中国的人口为8837人，中俄间跨国移民人数相差810人。这种由俄入中人数反超由中入俄人数的情况是中俄间跨国移民活动中少有的现象（另一次为2005年，从中国移入俄罗斯人口为432人，从俄罗斯移入中国为456人，中俄间跨国移民人数相差24人）（见表3，图3）。由此，我们有理由预测：未来一段时间，政治稳定，经济实力进一步增强，投资创业环境进一步改善的中国，会吸引更多俄罗斯人移民中国。

第四，20年（1997～2016）来，中国移民俄罗斯的人口占俄罗斯接纳的国外移民总数的比例仅为1.06%，从俄罗斯移民到中国的人口占从俄罗斯移民国外人口的比例为1.79%。这两个百分比如果结合中俄两国的人口总数来考量，就会发现这样一个不争的事实：中国日益成为俄罗斯人跨国移民的目的地国家。同时还可看出：中国人并不热衷移民俄罗斯。俄罗斯国内所谓的“中国移民威胁论”实属空穴来风，是一种无谓的担心和忧虑。

四、中俄间跨国移民态势的成因分析

考察1997～2016年共20年中国与俄罗斯间跨国移民的统计数据，可以发现：中俄间这种跨国移民态势的形成，有着深刻的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原因。

（一）移民政策原因

20世纪80年代末，俄罗斯的少数民族，如德意志人、犹太人和希腊人等开始返回祖国或者定居西方。1993年，独立之初的俄罗斯颁布《公民自由出入境法》，放松了对公民出国的各种限制。随后，俄罗斯出国学习和工作的人数骤然增多[7]。21世纪前10年，俄罗斯政府陆续出台了《2015年前俄罗斯联邦人口发展构想》、《2025年前俄罗斯联邦人口政策构想》、《海外爱国者自愿重返俄罗斯联邦七年计划》、《俄罗斯儿童计划》、《移民法》、《难民法》和《被迫迁徙的移民法》等新的人口政策，通过鼓励生育提高出生率、强化社会保障降低死亡率、吸纳高素质人才自愿移民俄罗斯为主要特点的人口政策全面铺开[8]。

俄罗斯政府虽然制定出台了一系列新的政策法规以吸引高素质的外国移民，但是，其移民政策显然过于保守，在选择移民的标准上，俄罗斯政府一直坚持首先引进境外的俄罗斯同胞，其次是吸纳有专业技能的、受过良好教育和守法的其他国家的高级人才，再次是限制低技能劳工的移民，加大打击非法移民的力度[9]。可见，俄罗斯移民政策深受排外心理、反移民思想和民族歧视思想的影响。其接纳移民标准过高的另一表现就是俄罗斯现在力推对外来移民进行语言考核、法律和历史基础知识考核。这些政策对建筑、农业等行业的外来劳动移民而言，显然门槛过高[5]。中国移民要想达到这些政策法规所规定的要求，并非易事。

图3 俄罗斯联邦与中国间跨国移民数据统计图（1997～2016）（单位：人）

（二）政治原因

苏联的解体，是20世纪全世界最严重的地缘政治灾难。20世纪90年代，独立之初的俄罗斯进入社会动荡多变期，经济剧烈下滑，社会混乱，给国民生活造成巨大影响。俄罗斯政治领域发生深刻变革，苏联时期的政治体制被彻底打破，国内的社会经济条件骤然改变，惯常的社会秩序和体系瞬间被粉碎，这时，俄罗斯人向往国外的生活，大量移民海外，形成一波出国热潮，包括移民中国。至21世纪初，俄罗斯国内的政治局势逐步稳定，跨国移民活动也相对低迷。但从2011年开始，中国与俄罗斯间的跨国移民活动又变得活跃起来，这与国际局势的变化有关：俄罗斯受到西方的制裁，国内生活水平急剧下降，跨国移民变得再次活跃。而2014年克里米亚入俄事件发生以后，美国和欧盟加大了对俄罗斯的封锁和制裁，使得俄罗斯受到美欧的政治打压和排挤。

（三）经济原因

独立之初，经济体制突然由计划经济转变为市场经济，俄罗斯一批批的亏损企业倒闭、清盘，失业人数大量增加，社会生产和供给严重不足，国民的生活水平和质量急剧下降，很多人出于对局势的担忧移民海外去寻求更好的生活——经济形势严峻是导致生存环境恶化、人口向外移民的最根本原因[10]。

国际市场石油价格持续大幅下挫，以及2014年的克里米亚入俄事件而导致的美欧对俄罗斯经济的多轮制裁，使得俄罗斯经济面临重重困难[11]。美欧不断升级的经济制裁使得俄罗斯的经济雪上加霜，涉及俄罗斯的金融、石油、军工等多个领域。2014年11月24日俄罗斯财政部长在国际金融经济论坛上表示，受地缘政治制裁影响，俄罗斯一年损失400亿美元，因为石油价格下跌30%，俄罗斯每年再损失900亿至1000亿美元[12]。

与俄罗斯相比，中国近四十年的经济改革取得了丰硕的成果，持续向好的经济发展形势，低廉的物价，比较多的工作机会等吸引了很多俄罗斯人移民中国，并于2015年形成了中俄跨国移民数据的历史性转变，即由俄入中人数反超由中入俄人数。相反，很多中国人对俄罗斯的经济形势进行了理智的分析和评估，并不热衷移民到地域广袤、气候寒冷的俄罗斯。

（四）文化传统原因

传统的俄罗斯人，深受东正教文化的影响，生产和生活遵循东正教传统。还因为地理位置上的原因，俄罗斯人在思想上更认同自己是“西方人”，本能地接受西方的价值观和处事原则。而地道的中国人，受到的宗教影响较小，在思想上更加务实。这种文化上的认同差异，形成了中俄跨国移民的阻力和障碍。跨国移民心理上的接受程度、文化上的认同与归宿、价值观念差异等决定了中俄两国间跨国移民态势相对平稳。近年来，俄罗斯接纳外来移民的政策更加倾向于同俄罗斯文化亲缘性强的独联体国家，强调外来移民必须尊重俄罗斯的文化和民族传统，这也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中国人移民俄罗斯的热情。

五、结论与展望

近20年来，大量青壮年劳动力的进入使俄罗斯基本保持了劳动人口的动态平衡，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俄罗斯劳动人口的不足。事实证明，吸收外国移民是俄罗斯克服人口危机的一个有效应对措施[13]。中国移民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俄罗斯本国人口流失的缺口。跨国移民俄罗斯的中国人并非为了取得长期居留权或俄罗斯国籍，而是呈现出学习、婚姻、创业等多元化趋势，移民俄罗斯的中国人口的结构正趋于高层次化。最近20年中俄两国间跨国移民的数据显示：俄罗斯跨国移民中国的人口从2011年开始变得比较活跃，最近2年从俄罗斯移民中国的人口反超从中国移民俄罗斯的人口。根据国际局势、中俄两国的政治经济发展现状，我们可以预测：中俄间上述跨国移民态势还将持续一段较长时间，由俄入中的人数还有可能继续增加。中国政府在制订接纳跨国移民政策时，应该与国家整体发展战略对接，制订出既有利于吸收优质跨国移民又不盲目接纳大量跨国移民，保持中国人口基本稳定的发展方向，促进国家和谐健康发展。再者，中国在国际交往中始终秉承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决定了中国的发展和崛起，对任何国家不构成威胁，也无意去威胁任何邻国，所以，俄罗斯国内部分人鼓吹和担心的“中国移民威胁论”可以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