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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曲(外一篇)

2018-08-28丁龙海

北方文学 2018年19期
关键词:老胡二泉映月二胡

丁龙海

雨,如约而至地来了,江长水撑着雨伞,步子缓慢悠闲地走进了公园。

进入春天,江长水就步行上班,身体查出三高后,他就遵照医嘱坚持了下来。三公里的路程,不近不远的距离,江长水每天早晨五点多一点儿,就会准时出门到途经的中心公园增加运动量。

公园是晨练的好去处,晴天的时候广场舞、太极拳、树荫下玩鞭、踢毽、耍空竹,可谓应有尽有。这个公园曾经是收费的,不知是哪一年,墙倒了,门卫下岗了,园区里的路,修得四通八达,方便了各方位的居民出入。

雨,淅淅沥沥,让公园安静了,只有小广场的音乐,降低了音调播放着,大爷大妈们躲在凉亭、房檐下,三五成群地谈笑风生。

长廊建在公园北侧,仿江南风格,铁红色的柱子,顶部画着成语故事,沿边的护栏一尺宽,如同长长的板凳,高矮适中。江长水走进了长廊,就收起了雨伞,用力甩了甩伞上的雨水。出家门时,他想起了那个拉二胡的老人,第一次与老人相遇在长廊时,二胡的声调,让他想到了一个词,鬼哭狼嚎……江长水每次路过都会加快步子,可以用逃这个字来形容他的心态。而在今年的春天,他再次遇到老人时,二胡已经拉得有模有样了,这让江长水对老人产生了兴趣,有了向老人请教的想法。少年时的江长水,曾参加过二胡班,是母亲报的名,母亲说少儿中心书法、绘画、体操、音乐、英语等等班都能培养出特长,有了特长考大学会加分,她说二胡就两根钢丝,好学,就给报上名了。从春到夏,江长水每次从老人身边经过,总想找个理由,与老人搭上话。可是,每次他都没有勇气,或是不想打扰老人那种痴迷于二胡的陶醉状态……老人微合双目,右手持弓,左手切弦,出手时手腕先行,小臂带动大臂,大臂带动小臂,身体随着臂膀的拉动,伴着琴音节奏,融于自然。这是一首江长水熟悉的曲子,这些日子,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个曲子的名字。

今天,或许是这雨,让江长水停下了脚步,欣赏着自我陶醉的老人,认真打量起他来:一头白发,有规律地分成三七发型,白净的面庞,皱纹从眼角向外延伸着……是老师、政府官员、某企业老总?江长水心中打着疑问,情不自禁喊出了个好字!

老人抬眼望了望江长水,拉二胡的手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我知道自己的水平,也就拉出个声调来,小伙子,你是抬举我了。”

“真的很好!”江长水上前两步,笑呵呵地说:“您老人家去年的水平,我不敢恭维,今年见了,就是突飞猛进。”

“公园里那么多玩乐器的,你怎么注意上我了呢?”老人瞅着江长水。

“因为您与众不同呀!”江长水笑出了声音。

“是吗!”老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陌生与相识,只是一张纸的距离,无论是谁点破,都会看到彼此,让心灵慢慢地融合。江长水恰到时机的好,赢得了老人的好感,也拉近了距离。

“去年,您老人家的琴聲,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呀!”江长水坐在老人的身边,口无遮拦地说,“每天早上从这路过,我都小跑过去,有时,还得绕道走。”

“真那么吓人呀!”老人哈哈笑了起来,“别说是你了,周围的老哥们儿们,都是这么说我,这不,起大早跑到这儿练了。”

“现在没人说您了吧!”江长水奉承地说,“我相信,都会和我一样,叫声好了!”

“那是!”老人自豪起来,“让我拉我还不拉了呢!有的人呀,就喜欢把人一棍子打死,都说我不是块料,我就要证明是块料。”

“刚才,您老拉的是什么曲呀?低沉而又悠扬,我听得心里沉甸甸的。”江长水说,“这个二胡曲特别熟悉,就是想不起来了。”

“现在年轻人呀,谁还听传统曲子呢,这是名曲《二泉映月》。”老人突然问道,“你知道阿炳吗?”

“是个瞎子吧!”江长水的脑子豁然开朗起来,这么有名的曲子,怎么会想不起来呢?他迟疑了一下说,“小时候好像看过电影。”

“你们年轻人呀,没有多少人知道他喽,难得你知道。”老人叹了口气,说,“阿炳饱尝人间辛酸,虽然眼盲,可他用心创作了这首曲子,只有走心的音乐,才会永恒。”老人目光里流露着敬仰,似乎是与高手对决后的惺惺相惜。不知为何,老人发出了一声叹息,这声音穿越弯曲的长廊,飘向不远处的湖畔……细雨绵绵,一棵高大浓郁的槐树下,一位白衣的习剑者,舞动着寒光闪闪的宝剑,一招一式如仙人般,与湖面微微浪波辉映着。

老人调整了坐姿,持着琴弓找了找音符,又很陶醉地拉奏起来……如悲似泣的曲调,在江长水的内心里千回百转,不知为什么,他的血液随着音符涌动,流进了雨滴,溅起许多往事来……

江长水到了办公室,就打开电脑,百度《二泉映月》……他了解了流浪街头卖艺的阿炳,知道了是杨荫浏先生,起了《二泉映月》的名,灌成唱片风靡全国。

文字的解读,远不如身临其境。江长水在电脑里找到了这首名曲,沉浸在时而激昂、时而悲壮、时而平静的音符里。

这是个多雨的年份,天气预报说,持续十天的雨会造成城市内涝,政府和企事业部门严阵以待,如果形成暴雨,随时支援百公里外的江堤。1998年的洪水,给经历者带来或多或少的阴影,江长水坚守过江堤,洪水的恐怖是用任何语言都难以表述的……

这些日子,江长水每天早晨都在公园的长廊里陪老人坐一会儿,《二泉映月》给江长水带来了无限遐想,他的内心开始纠结,想到了上高中的儿子,妻子正愁着教师节的礼物。小学的丝巾、中学的购物卡,高中最好使的,莫过于人民币了。妻子说得对,人家都送,咱不送孩子怎么办。能怎么办呢?江长水最初是抵触,他不是心疼财物,他心疼的是妻子低三下四的样子。他想到了贫穷的阿炳,那个衣衫褴褛的阿炳,拉着那把破旧的二胡,在他的潜意识里走来走去……

公园里的小广场,没有了广场舞的大爷大妈,雨就像魔咒一样,驱散了大爷大妈的激情。每天经过这个广场,那曲《二泉映月》就迎面扑来,江长水不禁为老人的执着感动了。

“老爷子,我真服了您了,下着雨也来练二胡。”走进长廊,江长水就高声说。老人看着江长水,自我陶醉地拉着二胡,他的琴音,是最好的回答。

湖畔高大浓郁的槐树下,那位白衣的舞剑人,一招一式,挥动着宝剑。江长水坐在老人的身旁,举目远眺,细雨朦胧,江长水好像置身于武侠传奇的故事里,不论是古龙、金庸还是梁羽生,他们的笔下,都会有江南水乡,一位抚琴的世外高人,一位舞剑的绝色美女。江长水看了看老人,又看了看舞剑人,他萌生了一种感觉,或许,他们是相约而来,而自己不过是个过客,破坏了两者的默契和谐。

一个急促的变奏,琴音戛然而止,舞剑人收剑入鞘,沿着湖畔远去。

“你们好像认识吧?”江长水望着舞剑人远去的背影。

“她舞她的剑,我拉我的二胡,认识不认识重要吗?”老人看了看舞剑人,随后收回目光,开始摆弄着二胡,似乎有意转开话题说:“拉二胡是很讲究的,一个是音色,一个是音准。音色要用运弓来掌握,音准要用按弦来掌控。开始拉二胡不好听,就因为运弓的动作和力度不够。”

“小时候我学二胡,就像扯大锯似的,老师怎么讲,我就是不听,气得我妈没少掐我。”

“那你是不想学,才和老师对着做。”

“是呀,我就是气我妈,也不问我喜不喜欢,就报名。”

“生在福中不知福呀!”老人感叹道,“你们这些孩子呀,怎么能体会老人的良苦用心呀!你看阿炳,在旧社会,那么苦难的岁月,他能把苏南一带的山歌、小调结合起来,才创作了《二泉映月》。”

“阿炳叫华彦钧,他这个曲子最初叫‘依心曲或‘自来腔。是音乐家杨荫浏先生后来起的名。”江长水把从网上看到的知识,有意地卖弄出来。“阿炳是从富有走上破败的,因为吃喝嫖赌染上了梅毒得了眼疾。失明的阿炳为了生活,走上了街头,开始了卖艺生涯。在社会最底层,接触到了江南一带的民间歌曲和地方戏曲音乐,这些奠定了阿炳艺术创造的深厚基础。”

“阿炳怎么会是富人呢?”老人迷惑地说,“是学习班的老师教的吗?他是胡说八道。”

“我在网上查的。”江长水带着调侃的口气说,“从富有到贫穷,很正常的轮回,您想,家庭条件不好,他哪来的音乐基础?您不信,上网查呀,现在这个时代,什么都不用学,上网一查,没有不知道的。”

老人叹了口气,没有和江长水争执,而是转开话题说:“说句不好听的话,现在的年轻人呀,是一代不如一代喽!有了手机,都成了低头族了,连个饭都不会做,就知道快递,还认识五谷杂粮吗?就说我那孙女儿,网上购了一大堆东西,说扔就扔了,眼睛都不眨一下,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呢!”

“您老还知道低头族啊!”江长水呵呵笑了,这是他头一次听到年过古稀的老人用这个词。

“我就不能与时俱进吗?”老人哈哈大笑起来,而后,语音低沉下来,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拉这首曲子吗?”

“触景生情呗!”江长水随口说,但他很快又补充说,“这是一首举世无双的名曲。”

“现在的人呀,太看重物质了,”老人似乎在自言自語,目光慢慢地游离向远方,追踪着舞剑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现在,有了闲暇时间,江长水就欣赏《二泉映月》,对这首名曲,网上的评论是:乐曲流露的是一位饱尝人间辛酸和痛苦的盲艺人的思绪情感,表现了作者对旧社会的控诉,也体现了作者不甘屈服的个性,意境深邃,魅力独特。

或许是对阿炳的同情,江长水情不自禁地在百度上打上了“旧社会”三个字,词条里的解释是:所谓的“旧社会”,是指以“地主阶级”与“农民阶级”为社会两大阶级的“农业社会”或者“乡村社会”,这种社会已经有一两千年的历史了,一直延续到20世纪40年代末。

江长水靠在椅背上,他让《二泉映月》充斥着脑海,微波形的旋律,低沉而又千回百转,让他的思维跋涉在凄凉的荒野上,满天的星斗,寒风冷飕飕吹打着……他脑海里突然有了疑问,老人为什么痴迷,专心致志拉这一首曲子呢?

没有内涝,也没有洪水,这个早晨,阳光开始明媚了。

临出家门时,妻子问他去不去看孩子?江长水恼火地说:“你去吧,你还不如说是去看老师呢!都是你们这些家长,把老师惯坏了。”他没等妻子说话,就匆匆离开了家。

风清、气爽,江长水有些意气风发了。公园里的小广场,舞步轻盈的大爷大妈,在激昂的乐曲中,挥洒着雨季的阴霾。走进了长廊,那熟悉的《二泉映月》仍没有传进江长水的耳朵。难道老人没来吗?他想,转过一个弯儿,他看到老人静坐在那儿,二胡掉落在地上,一女孩气呼呼地站在老人的对面。

江长水离女孩不远,停住了脚步,她听到了女孩的低沉的怒吼声:“你就嘴说心疼我吧,你来点行动呀,你不给我钱,我就不认你是我爷爷。”

“乐乐,爷爷是想给你,可爷爷没有呀!”老人苦着脸解释着。

地上的二胡,愤怒的女孩,苦涩的老人,江长水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幕厮打辱骂的景象,这幅景象与这个早晨显得格格不入……祥和的公园、晨练的人们,一片静好的世界。

“你那么多退休金呢,你干什么不给我花。”女孩委屈地哭出了声,“同学都换新手机了,我妈不舍得,你也不舍得吗?”

“不是爷爷不舍得,我得有呀!”

“你怎么没有,我妈说了,你外面有个老太婆,你把钱都给她了。”

老人愤怒地举起了手,但那颤抖的手只是在空中抖动着,泪水缓缓地从布满皱纹的眼角涌出来。

冲动是魔鬼!江长水心里默念着,他很怕老人的手落下,如果女孩奋起反击,那将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事件。紧张的江长水,时刻准备冲上去,挡在老人的面前。老人的手掌没有落下来,女孩恶狠狠地踢了一脚地上的二胡,瞪了瞪老人,气汹汹地走了。

湖畔高大浓郁的槐树下,那位白衣的舞剑人,招式有些零乱,但她依旧挥动着宝剑,奋力地想劈开什么。

江长水走上前,慢慢地蹲下身,拾起了二胡,断了一根弦的二胡,使他的心碎了,有种饱尝人间辛酸和痛苦的感觉。

老人目光呆滞地注视着白衣舞剑人,江长水多想扶着老人走过去,但他没有这样做,而是轻轻把断了弦的二胡交到老人的手中,快步离开……《二泉映月》那忧伤,宁静的旋律,似在沉思、在倾诉,仿佛是老人累了,坐在泉边沉思往事……音乐激昂起来,翻高八度的旋律,铿锵如金石之声,浑朴苍劲,让泉水涌动起来了,打破了沉寂。

这是阿炳的心曲,也是老人的,也是江长水的,更属于一个时代的。

江长水清楚地意识到,他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一根胡弦。于是,他穿行在高楼大厦、于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他为一根胡弦,疲于奔命地寻找……

候 鸟

窗外,寒风冷峭,干枯的树上,一片黄色的叶子,顽强地在树枝上随风起舞。他注视着那片叶子,心脏仿佛随着叶子的舞动,起伏地跳动着,带着丝丝寒意流经他的血管,流到了指尖、流到了脚尖、流到了鼻尖……

手机唱起了《把根留住》,这是他的手机铃声,儿子给他买第一部手机时,就设定了这首歌。

多少脸孔

茫然随波逐流

他们在追寻什么

为了生活

人们四处奔波

却在命运中交错

他接通了电话,候鸟老胡粗犷的声音,狂风暴雨般传来:“你定下来了吗?今天就订票了,西伯利亚寒流都来了,你还等什么呀!还是和我们去吧,你又不拖家带口的,多轻松呀!”

“我怕不习惯,听说那边又潮湿又闷热,怕起痱子。”

“你二百五呀!谁乱咬舌头根子。”老胡提高了声调,“都什么季节了,现在的南方和咱们的春天一样,温度不冷不热。你不说退休了,就和我们一样变候鸟吗?这可是个神仙的日子呀,你得走出这一步来。”

他的确和老胡说过,猫冬回来的老胡给他送热带水果,穿着椰树图案的宽松衫,戴着一顶椰子毛编的帽子,这身南国风情的装扮,让五大三粗的老胡年轻了很多。那天,他们在楼下的小酒馆喝酒,老胡说在海南买了五十来平米的房子,每年都去度假。他用羡慕的眼光看老胡,喝着酒说,退休了,陪老胡一起变候鸟。

“我去了住哪呀,你们都有房子。”他试探着说,“我一个人去了,不是给你们添乱吗?”

“添什么乱呀?你喜欢就住在我家,不愿意住,就租房,老于和老张没买房都租房住。”老胡说,“你还没在这冻够呀?屋里虽然暖和,你不能总待在屋里吧,这和蹲小号有什么区别呀?”

老胡的热心肠,他十八岁那年,就体会到了。高中毕业,招工到油田,到井队烧锅炉,锅炉班长的老胡,手把手地教他,经常带来土豆、地瓜,放在炉口上烤。荒郊野外,远处钻塔上的串串灯光,闻着土豆、地瓜的香味儿,还有身边的老胡,让他少了那种牵肠挂肚的思乡情绪。他曾经吃不了苦要离开井队回老家,是老胡在车站拦住了他,讲道理,看长远,苦口婆心地把他拉回了井队。也是老胡,帮他在三十岁那年,张罗上了老婆。

远方,那个温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呢?他想象着老胡的描述,有些向往……想到了老胡的好,他说:“那就买票吧,我去。”

电话里传来老胡开心的笑声。

他何尝不想把自己变成候鸟,穿行在温暖的季节里,感受生命的美丽。这是候鸟老胡给他的梦,也是他的希望。十八岁到现在,他随着井队四处飘泊,每月的假期,是他的期待。老婆做的红烧肉,热水盆里的小烧酒,从平房到楼房的家,他知足了。如果不是老胡在车站拦住他,他或许早成了庄稼汉,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刨着生活。

他开始收拾行装,打开衣柜,蓝的、红的、灰的工作服,他突然意识到,这辈子他没有买过几件衣服,结婚那天,他也是穿了件新工作服,在工友们的祝福中幸福地喝醉了。

老婆曾说过,喜欢看他穿工作服的样子,石油工人只有穿上工作服,才有了让地球抖三抖的气魄。说是这么说,老婆还是希望他下了班换下工服,也给他买过几件白衬衫,可他懒得换。有了儿子后,老婆不再给他买衣服了,也不太爱搭理他了,他仿佛是一个游客,家里是个旅馆,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木讷、少语,通俗说,就是一脚踢不出个屁来,直率的老胡就这么说他,老婆也这么说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他有权利不喜欢说话,惹着谁了呢?在他四十岁那年,在他要离开家准备上井的那个早晨,老婆喊住了他,眼里含着泪轻声说:“我们离婚吧!我不想再这样生活下去了。”

他默默地瞅着老婆,仿佛他一直在等着这句话,心里悬挂着的一件重物,怎么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落了下来了呢?他平静地说:“儿子咋办?”

“我带着,大了让他回来!”老婆嘤嘤地哭了起来。

他理解老婆,更感谢老婆,他平静地说:“以后我就不回来了。”

“我要带儿子去南方!”

他离开了家,一种解脱悄然涌上了心头。这么久了,他知足了,他还有什么理由,让这个女人为自己独守空房,忍耐着寂寞和激情呢!那个晚上,在那个空旷的草原上,他哭了……

现在,他看着叠放整齐的工作服,冬装夏装,有序地排列着。怎么攒了这么多不同时期的工作服了呢?他开始想念起老婆了,他现在有时间陪伴了,可是,老婆是否还愿意回到他身边呢?他从来没有问过儿子,但每次,儿子都会说。他脑海里一直在整理着儿子的话,渐渐捋清了老婆这十几年的生活脉络……随一个包工头去了南方,包工头对儿子很好,在沿海的县城,开了一家饺子馆,为包工头生了个女孩,县城升级为市,包工头开发房地产,儿子上了大学,包工头有了其他女人,老婆得到了补偿金……

手机唱起了他喜欢的这首歌:

多少岁月

凝聚成这一刻

期待着旧梦重圆

万涓成水

终究汇流成河

像一首澎湃的歌

电话里传来儿子熟悉的声音,第一句仍然是一个嗨,而后告诉他,已经在一家合资企业上班了,请他去住一段时间。

“你妈的意思吗?”他试探地问。

“我妈也没说反对呀。”兒子嘻嘻笑着。

“我答应你胡叔了,这几天去海南过冬。”

“那你顺道就来呗。”

他何尝不想去?但他心里有个结,是打不开的。老婆去了南方,他喜欢仰望南飞的大雁,一字形或人字形飞过,总能留给他一丝丝梦想。老婆对他的怨恨,是深入骨髓的。如果当年老婆提出离婚,他说些温暖挽留的话,如果老婆打电话,他不回答一个好。或许,老婆仍然是他的老婆。爱,就是让对方幸福,他一直觉得,自己不能给老婆幸福,为什么不让她寻找幸福呢?

“爸,如果你来了,我妈也可能随你去海南呢?”儿子引导着说,“我想你们应该复婚,不要再计较了。

“我不计较,如果你妈愿意,爸没的说。”

活泼、开朗,是他对老婆的印象。老婆曾問他,为什么两个性格不同的人,能走到一起来呢?他不假思考地说,是因为缘的互补。其实,他心里清楚,老婆能嫁给他,是因为她要脱离农村,是因为他是工人。这话他不能说,说了会伤害到老婆的自尊。

儿子的话,激活了他心中的渴望。十多年了,屋子里的摆设,没有变化,他只是扫去了房间的灰尘,老婆那双红拖鞋依然一尘不染地放在床边,他总梦想着有一天,老婆突然回来,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

窗外,北风呼啸着,树枝上那片枯叶,仍在顽强地飘舞。他注视着,眼前变换成南国的风景……温暖的气流、晴朗的天空、街道上繁花似锦。工作时,他曾到南方疗养过,老胡说,海南已成为北方人的天堂,一张嘴,就知道是辽宁的、吉林的、内蒙的、黑龙江的,先期买房的都发了,房价像蹿天猴似的。老胡说,咱们苦了半辈子了,在冰天雪地里工作,奉献了青春献子孙,退休了,也要为自己好好活活。老胡活得自在,还有多少个老胡,在北方看着孙子外孙子,不也同样享受着天伦之乐吗?

手机唱起了歌,他没有急着接听,而是很认真地听着…

一年过了一年

啊一生只为这一天

让血脉再相连

擦干心中的血和泪痕

留住我们的根

“你怎么才接电话。”老胡和年轻时一样,性子火爆,听他解释说收拾行李没有听到,老胡的火气才消了下来。“明天半夜十一点的飞机,下午你就来我家,晚上咱们喝点儿。”

“飞机这么晚呀?”

“价格便宜呀,打三折呢!比火车都便宜。”

他本想把儿子的意思告诉老胡,想让老胡帮拿个主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是他对老胡保留的唯一一点秘密。他说:“你看,都带什么呀?”

“带上工资卡就行了。”老胡有些兴奋地说,“去了你就知道了,那就是个舒服呀,从寒冷的冬天一下子就到春天了就像做梦似的。”

他想象着这种梦一样的转换,想象着老胡的描述,尤其是退休后的感受,正如老胡说的那样,失魂落魄、孤枕难眠只要挺过两个月,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儿,新生活就开始了。他喜欢什么呢?他去过老年活动室,老头老太太们个个红光满面、精力旺盛,练书法、学国画,打眼儿看,都有个干部身份。而他呢?井队的取暖都换成空调了,烧锅炉的他成了场地工,幸好,他的工种可以提前五年退休,否则他真的干不动了。

机场或车站,挤满了候鸟,那一双双渴望春天的目光,充盈着幸福和甜美。他曾去送过老胡,那沸腾的场景更让他感觉到了北方的寒冷。明天的午夜,他就要变成候鸟了,不知为什么,他突然问自己,这一群群候鸟,潮水般的涌向了宽阔的南海,是否会把北方的寒流带过去了呢?

(选自《岁月》2018年第2期)

责任编辑 韦健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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