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 汗

刚好就那个时候了

终于有一天 我们亲手烧掉了祖父和外祖母

土地上迎来了我们的新娘子和春天

远方的亲人来访，彻夜饮酒轻歌

一切都按照山神和土地、河流的意图运转

十五天以后我们就过年吧

现在有现在的活，明年有明年的事

刚好就那个时候了

十一月

田里的作物已经准备好了

让我们一起把土地收拾干净

把田野腾给十二月的雪

和新娘

2017年11月4日记

种子从哪里来？阳光从哪里来？

山头的雪从哪里来？

草木怎么刚好就在这个时候枯萎？

小凉山的苹果

小凉山的苹果

是红色的

它曾作为太阳的一部分

点亮这道梁子的夜晚

小凉山的苹果

它曾是绿色的

是这片贫血土地的长子

曾让母亲骄傲得热泪盈眶

尽管现在

它已经足够廉价

但在我心里

依旧没有一杆秤能够说出

这其中任意一枚果子的重量

云竿

山里的水塘边

有人把着鱼竿

钓上来一团一团的云

这就是我唯一要告诉你的事情

夏日·记实

1

桃子熟了

妹妹背着它们跨过河

在乡道上零售

但决不叫卖。且只卖给那些带着诚意的人。

（有一回，我和我妹妹赶走了一个珠光宝气、挑三拣四的妇女。）

2

苹果还在长。一天明显地比一天大。

3

云雾从山头漫进我们的果园和房子

一种背羽青绿、胸脯洁白的小鸟

在梨树、桃树上筑巢

4

今夜的雨。喂养土豆和河流

4月5日早晨的想

昨天早上吃的是馒头，一块钱一个

凉粉都涨到五块钱一碗了。你馒头倒好

二十年从五角到一块，太慢了。

你和镇上那位二十年副科病的同志一个命

同志啊。这二十多年的纠纷调解和

浓烈的烟酒。几乎废掉了你的血压血糖

你打死我也不相信你不后悔

2017年4月2日记

云雾低垂至山脚

雪花。在枝头上坐了一宿

苹果花，梨花，木瓜花

……

我也趁早在山间田头飘一飘

这些天南地北的云雀，燕子

慌张，喜悦

我们需要

我们需要

一堵黄土墙，盖着零散的松枝

几颗干净利落的大梨树核桃树

温暖的阳光，一堆荞麦杆

我们需要

就此，席地而坐

简单利落地说话

懒得说话就直接自己睡大觉

不必觉得辜负了又一个春光明媚

2017年1月2日记

早晨起来，缓慢地点松明烧炭火

自己给自己造一个太阳

然后参与活生生的日子

新闻旧事，冲突，赞美和矛盾

穿过白昼抵达午夜，我又

是空空荡荡。一个漏斗

反复——不停地装进来漏出去

并未留下什么，也没能拿走什么

豆腐

母亲在煮豆腐放石膏的时候

口中念念有词，虔诚祈求

白花花的豆腐不仅需要好的材料

恰当的火侯，还需要

感恩、赞美和祈祷

秸秆

秸秆在这秋风中摇摇晃晃

鸟雀停在我们身上，也摇摇晃晃

我是我自己的麦粒，你也是

我们都长成了自己的样子

房子

用枝丫和树叶，还有双手

我们修筑了简陋的房子

已足够安放我们的灵魂和身体

多数人并不知道

是在人迹罕至、寂静之处

我们修筑了自己的房子

并且做了自己的梦

孤独

枯黄的草坡上站着一颗树

坡下有人指着这颗树说

它是颗孤独的树

我指着坡下的人说：他是个孤独的人

我也是只虫

年初，乡下午后

坐在院里一堆枯柴旁晒太阳

咯吱——咯吱

蛀虫在柴枝内发出声响

我也是只虫

发出小小的声音

嫁远妹

（今夜，我在一颗苹果树下

说不出话来）

妹妹们长大了，都成了一枚枚透着光的月亮

我们的骨骼也闪着光

（今夜，火边舞着我们的妹妹我说不出话来）

院里有两棵树

外祖父家的院子里有两棵树

一棵是松柏，另一棵也是松柏

它们长得几乎一样高大，小时候

我们一样高，现在它们比我高多了

左边的一棵上敞拴着一只狗，从前的狗死了，现在换了一只新的

右边的一棵旁，外祖父常搬着椅子坐那儿晒太阳，有时候也把牛拴在那儿

冬天的夜晚，很多鸟睡在树上

有些鸡也喜欢爬上去，赶都赶不下来月光也喜欢钻进树里，有些躺在叶片上另一些则轻落地面

雪花是一种爬行动物

雪花是一种爬行动物

跟着风，从西北一路爬过来

又从山顶爬下来，刚好

在今晨到达我们的村庄

山腰上的房子冷得直哆嗦

大口大口地吐着云气

山路是活着的

新的，旧的，马粪牛粪还有小颗粒的羊粪

这条山路是活着的

牛羊过后，它和我一样晒着安静的太阳

声音

早上起来，对面山顶的雪山就看见我

烧水做馒头，馒头和雪一样白

外祖父用木桶打出的酥油茶热气腾腾

孙子阿鹏喝茶的时候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

月光以及其它

我的床前悬挂着月光

我的床角堆放着土豆

我敞开门，以便春风和母亲

进来端详她们熟睡的孩子

有时候，我坐在门前

一棵巨大的梨树下，抬头仰望

枝头就挂满了星星

很多很多的月光落在我们家门前

有的人看见了有的人没看见

巨蟒

车过金沙桥

我时常拧紧拳头

以准备全力对付

桥下这条随时可能惊起的巨蟒

2017年8月6日记

蜜蜂

它们看似吵闹、蜂拥而至。实则有序、配合。密密麻麻地飞行，密密麻麻地挂在树上。他们中有带刀武士、侦查兵、辛劳采集花粉的采花女、专职酝酿的酿蜜师

他们属于母系社会。母亲说了算。而且每一群蜂只有一个母亲

人们也叫它蜂王

四月河

四月的云朵高的高，低的低

村里的河流还是老样子

一到四月就干咳得不行

大大小小的鹅卵石裸露在外

两岸枯草，炙热，只差一粒火星子

女人们时常背着柴木、松叶，跨过河流

也时常跨过河流去镇上赶集

比如抱去一只鸡换来香皂、糖、茶叶

女人们一生跨过很多河流

而我，是她们倔强的儿子

碎片

我在村后叫角干西的山脊上一个人抚摸

一面古老土墙。一个墙孔中有松树、对面的山

有些时候，我过于着急着看到种子发芽以及开花

而它们有它们的节奏，不慢不急

我每天穿过一条河流每天看见苹果树每天经过庄稼的生长

我蹲坐在母亲菜地中间或者在这采摘蔬菜

我用夹子从火塘里给外祖父夹块通红的碳点兰花烟

不经意

夏季。一棵草

长出来

牛马啃了一道，羊也啃了一道还有可能

我在草地上坐的时候

不经意扯出它的叶

夹在左耳上

2017年4月30日记

傍晚，我在家门前

陪野花丛坐一会儿，吹几句口哨

有一只喜鹊刚好在杨柳树上造房子

老祖母是一棵果树。结了五个儿子

——只晓得开花，果子嘛不结一个

这是她对一株玫瑰的看法

停

老斑鸠飞走了

松果还停在那儿

蚁

两个拳头，甚至全身扑上去

弄不死一只大象

大象是长出来的

你妈是蚁，你是蚁，你儿子还是蚁

学哭学活学死

学装神弄鬼学仁义道德

多么古老的哭腔和无奈

今天，我们站在蚁身上哭一只蚁

都喜欢这么干

吃活生生烤出来的土豆

晒秸秆堆上的太阳

饮亲朋晚辈的酒

一言不合就要和老表些狠狠摔一跤

祖父们都喜欢这么干

我也经常想这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