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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的杜鹃花(外一篇)

2018-08-23和贵华

壹读 2018年4期
关键词:杜鹃花水牛劳作

和贵华

樱花开满了城里的春天,然而,杜鹃花却缤纷了山野的春天。我对山里开放的杜鹃花是有一份特殊情怀的,那是我儿时对美的认知,是对爱的理解。彝族人把杜鹃花称为索玛花,视杜鹃花为图腾花卉,肯定是寄托着某种美好的情怀,如同我心中把杜鹃花视为开在心中的花。

自上中学离开家乡后,再也没有上过村庄背靠着的那座山,每当回望家乡,山间的杜鹃花依旧烂漫如故。家乡的山多以典故而得名,如:猎鹰崖,是父辈们年轻时曾在那个山崖下猎鹰而得名;火把山,是父辈们曾点着火把上山砍柴而得名;就连某某人死去的地方也成了一个山丘的名字。一个个山头或是一处处山脊都承载着父辈们曾经的辛劳与希望,然而,在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山峦上或山脊间生长着无数的杜鹃花。每到春天,满山的杜鹃花竞相开放,五彩缤纷,白的高洁素雅,红的热情艳丽,紫的晶莹剔透,粉的俏丽动人。村子里的人们把花朵最大最红最美的杜鹃花称为“映山红”,意为山间花之王,只要她一开放就映红了整座山,这样的花名是有些夸张,但她的美的确是无与伦比的。

上个世纪80年代的农村虽然已经包产到户,但市场经济还未充分带动起农村人生产生活,我们的生活水平依然低下,父母每天两头黑地奔忙也只能解决全家人最基本的生活需要。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母亲每天都是鸡叫头遍就起床上山砍柴,借着月光点亮山路,把村狗的狂吠一点点落在身后,早起的鸟儿伴着她开始了辛劳的一天。母亲每次都从山上砍回尽可能多的柴,留足家里煮饭取暖所需的柴火外,多余的柴都会卖到村里的陶瓷厂。在那个自然资源相对富足的时代,柴火的价格也相当低,母亲用汗水浸泡过的一大捆柴火最多只能卖个三五块钱,然而,母亲每次都会用卖柴火的钱在陶瓷厂的小卖部给我买回来一瓶5毛钱的桔子汁或是几个水果糖。其实,小时候的我并不爱吃零食,很多时候母亲买给我的桔子汁和水果糖最后总会进到哥哥的肚子。小时候的我弱不禁风,母亲总是固执地认为我吃了小卖部里卖的那些自家没有的东西总有一天会变得强健起来。母亲每一次上山砍柴回来,蓬乱的发隙间夹杂着几辨山间的杜鹃花,年轻的母亲顿时更加美丽了。

在我童年的一个又一个春天里,当春风抚过桃花羞答答的面颊,逗乐了一树树梨花纷纷起舞,梳着丝质辫子的杨柳也在花丛里争俏。母亲总会在刚从山上砍来的柴捆中取出一朵映山红戴在我的头上,然后从另外一朵花里取出一头坠着黄色珠子的绿色针形花蕊,把花蕊的一端撕成两半夹住我的耳垂,给我带上漂亮的“耳环”,植物自有的粘性成了天然的胶水,任凭我怎么跑怎么跳“耳环”也不会轻易从我的耳垂上落下来。爱臭美的我总是认为用映山红装扮过的自己也如村子里待嫁的新娘子一样美丽。闭上双眼,春风拂过的面颊仿佛一下子褪去了因瘦弱而枯黄的面色,顿时面若桃花;干燥参差的乱发也有花朵的修饰可以与丝质的柳辫媲美。我只想一直一直那么美丽,那美丽是山间的杜鹃花赐予我的,如同母亲的爱源源不断渗入我的血液里,童年的杜鹃花,一直在我的心底馥郁芬芳。

长大以后,我离开了家乡,离开了家乡的杜鹃花。参加工作的第一年,我来到一个小镇里的一个小单位,小镇小得只有一块因两条相对平行的公路交汇而形成的三角形的地称其为“街”,小单位小得比自家院子还要小一些。在小镇,小单位,使得自己也变得很渺小,小到几乎每天抬头就只看到单位小院正对着的那座山。那座山与家乡的山不同,家乡的山一层层次递上升,每两层之间有较广阔的山腹,而正对着单位的那座山拔地而起直入云端,山脚下依山生长着一棵看上去有些年份的老核桃树,巨大的树冠呈伞状向四周打开,相同的是这座山上也生长着各色的杜鹃花。每到春天,各色的杜鹃花开遍了整座山,春风吹过,满山花枝乱颤,暗香弥漫。

小单位的同事大多都是本地人,下班之后都各自回家,只有我独自守着小单位,独自守着满山的杜鹃花。傍晚,落日的余光一点点地消失在山头,风吹拂着山上的树木,高压电线呜呜地叫着,满山的杜鹃花也在劲风里哀号,黑夜一点一点地从山尖开始吞噬着大地。杜鹃划破夜空的哀号,让人毛骨悚然,山脚下如巨伞般的老核桃树此刻似乎已拥有了魔法,所有的枝枝丫丫都成了一个个魔爪。夜,沉寂得足够可以听清楚自己的呼吸声,煞白的月光如水一般慢慢从山坡滑过落到核桃树梢,最后淹没了整个小镇。传说杜鹃是子归鸟的化身,我不知他是忧心子民,还是牵挂爱人,总之,那啼血的啼鸣是那么悲惨,那么恐怖。庆幸还有你在我心中,才使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孤独、惧怕的黑夜。闭上双眼,无数次在心底描绘着视线尽头的你,你是那么温暖,足够抵挡夜的寒冷;你是那么灿烂,足够替代夜的寂寥。

我不想你如静夜里的杜鹃一样啼血呼唤我的名字,我只想你如山间杜鹃花般安然开放,就在我打开双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父亲与水牛

秋末的村庄,有些萧瑟,枯叶在风中坠跌,冷清的村道上只有闲散游走的村狗,还好有暖暖的阳光笼罩着整个村庄,还好有村口晒太阳的爷爷奶奶们,他们一见到我就热情地与我打招呼。留守家中的父亲又老了一些,陪伴着父亲的水牛不再去地里劳作,像是家里一个不可或缺的成员,每天早上太阳出来时父亲便把它从牛圈牵引到后院的秋木树下,落日时父亲又把它牵回圈里。水牛安静地在树下吃着草,父亲也安静地坐在离水牛不远的石块上,默默地抽着一根烟,像是坐在一位相识已久的老伙计身边。阳光透过斑驳树影,细碎地洒落在父亲身上,也洒在水牛的身上,他们都全然不顾肆无忌惮的光影,像是两个熟识已久的老朋友进行着无声的交谈。

是的,水牛就是父亲这一生最要好的朋友,也是最忠实的老伙计!父亲的一生都与水牛相伴,自我记事起,我家就有一头体形庞大性情温和的老水牛,祖母说这头老水牛自包产到户就到我们家了,应该是在我出生后不久来到我们家的,母亲无数次说起我是在包产到户那一年出生的。从此老水牛就与我们结下了不解之缘,在农闲时节它总是被我父亲拴在门前那株老槐树突兀在地面的一条根茎上,静静地吃着稻草。每到农忙季节,父亲总是早早起来喂饱牛,然后准备好犁具,牵着老水牛到田坝里去劳作。父亲的脾气是慢悠悠,跟在他身后的老水牛的脾气也是慢悠悠的,这样慢悠悠的父亲,和同样慢悠悠的老水牛劳作过的田地却非同一般,精耕细刨,埋下了更多丰收的希望。我奶奶的两个弟弟都在城里工作,家里缺少男劳力,在农忙季节两个舅姥爷家的田地都是我父亲牵着老水牛帮着犁;村里要是谁家没人犁田地,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父亲,父亲也绝不会推脱。村里的大部分田地都留有父亲和老水牛的足印和汗水。老水牛在与父亲一起在田间劳作时总是认真听从父亲的指挥,任劳任怨,即便父亲为了使田地更肥沃,一遍遍地让它重复着或简单或复杂的劳作,它总是不厌其烦地迈着稳健的步子。在农忙时节老水年也享受了一年中最好的待遇,父亲有时会在它嘴里塞猪板油,还会往它喝的水里加上细细的蚕豆面,玉米面。父亲在劳作之余对老水牛更疼爱有加了,每晚临睡前总要检查拴牛绳是否打结,并给它喂足夜草,每天日出牵到老槐树下晒太阳,喂足草料。

在炎热的夏天父亲总会牵着老水牛到门前的小河里饮水,偶尔还会带上铁盆和稻草编织的扫帚给老水牛洗澡。老水牛被父亲用清凉的河水冲洗下身上的汗垢、污垢,鼻腔里发出我无法形容的声响,像是对父亲的答谢,像是与父亲的呢喃,又像在与父亲撒娇。

在我童年的无数个晨暮,老水牛总是用它宽阔的脊背驮着我淌过村前的漾弓江,跨过后山坡上的一道道红土坎,成就了我儿时如同星星一样多的欢乐。

后来,老水牛老了,常常拖着疲惫的身躯,有些呆滞的目光常常来回地落在父亲身上,父亲可怜他这个从包产到户起就与他相伴的老水牛,常常给它喝加了豆面的水,常常往它的嘴里塞猪板油,但老水牛还是一天天地更老了,再也无法和父亲一起去田间劳作了,也不能驮着我去趟水和过土坎了。在某一个秋收之后的夜里,父亲与老祖母,还有村里几个和父亲一样与水牛相伴了大半生的叔叔伯伯们围坐在我家厨房里的火盆边,商议老水牛的以后,有人说反正也犁不了地了干脆把它杀了卖些牛肉,再用卖牛肉的钱买一头牛轻的水牛耕作,有人说还是卖给来村子里买牛的大理巍山县的牛贩子得了。父亲一直没有出声,默默地坐在人群里,默默地抽着一根烟,似乎是在回忆与老水牛相处的点滴往事。虽然大家的意见都只是相同的结论,老水牛已经不能在家里充当劳力,只有沦为别的盘中菜了。我们大家都明白,父亲对他的老伙计的不舍之情,但考虑到当时家中的经济条件,我们也不可能为服务了我们一生的老水牛养老送终,因为在当时还没有机械耕作的条件下,我们还需要买回一头年轻力壮的水牛为家里劳作。要亲手把老水牛杀掉,父亲是绝对不会那样做的,于是决定把牛卖给来村买牛的巍山牛贩子。在几天后的一个午后,有几个陌生人坐在我家的院子里,和我祖母说着我听不懂的话,父亲却默默地站在老槐树下,默默地看着安静地喝着豆面水的老伙计,等它喝完水,父亲拿出一根早已准备好的用棕叶和麻皮撮合而成的崭新的绳子换下拴了有些日子的旧牛绳,然后拍拍了它那宽阔的脊背,像是临别前的叮咛。老水牛眼睛里慢慢流出透明的液体,父亲的叮嘱只有他才听得懂,他的眼泪也只有父亲才明白。

老水牛离开了我们之后不久,门前曾经拴过老水牛的空地也被父亲让给邻居家建大门,突兀地面的那条曾拴过老水牛的根茎也被邻居家砍断后打了水泥地。再后来的一天,父亲与姑父又从鹤庆县的松桂买了一头牛轻的水牛拴到我家后院秋木树下。这头水牛体积远没有原来那头老水牛那样大,品性也不如原来那头老水牛那样温和。除了父亲我们都不敢靠近它,只有父亲不厌其烦地一次次靠近它,一次次慢慢地把长满老茧的手伸向它,让牛伸出舌头舔食着他的手,慢慢地牛变得温顺了很多,也开始跟着父亲去田间劳作。小牛来到我家后几年,农村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机械耕作也开始慢慢代替了牛耕,可起初父亲依旧坚持与水牛一起耕作。家里人和村里人都认为父亲跟不上时代,但又有谁明白父亲与水牛之间又有着怎样的关系,怎样的情感。父亲正值上学年龄时,又遇上饥荒年,我的爷爷怕父亲饿着肚子爬过横在漾弓江上的工板桥,去对岸的学校上学时掉入水河里,于是就再也没有让父亲去上学,他的整个童年都在家里帮爷爷奶奶劳作。后来父亲成了村里干农活的好手,牛耕时代的标榜,他这生怎么能离开牛呢!

人们都说“发展才是硬道理”,当时代的车轮日夜兼程地向我们走来,新事物的产生总会与旧事物说再见(其实再也见不到)。村子里的水牛也慢慢地淡出了田间与村庄,此时,父亲已经老了,已经不再去田间劳作了,不变的是父亲仍旧把不再劳作的水牛养在家里,数十年不变地日出时牵引到后院,日落时又牵到圈里。每天默默地坐在水牛的身边,默默地抽着烟,默默地在心中与水牛对着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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