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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爹走一程

2018-08-14璎宁

特别文摘 2018年6期
关键词:树坑浮桥耕种

璎宁

爹出了家门,来到前街上,站了站,稳了稳神,向东望了望,向西望了望。向东是他耕种了一辈子的土地,向西就是堤坝以及堤坝西边的黄河,以及隔河相望,他娘的荒丘。

爹,有心走向田野。可是他早已没有了土地,也耕种不了土地。如果去了别人家的自留地也是徒增伤感。爹,径直向西走去了。

因为向西,上了堤坝,再向南,就是通向远方的路。爹年轻的时候,就是从这条路上出发,赶着他的毛驴车,去了济南、临沂、潍坊、无棣、阳信等地,贩卖商品,回来之后赶五个集市,赚到差价养活着这个家。有时我想,我是被远方,被爹驮回来的商品养大的。我文字的情怀里也蕴藏了这些远方的星月和风尘。

远方那么远,一望无际的,无论疾风骤雨,还是寒冬腊月,爹总能到达,也总能回来。

现在患脑梗死的爹,只能尝试走得远一点。他只能一条腿踏在大地上,另一条是悬在他身上的一个物件。

他歪歪扭扭,气喘吁吁爬上堤坝,望着黄河发了一会儿呆,朝南走去。在南二路浮桥路口,爹怔怔地站住了。他甩开我拉着他的手,朝堤坝西边的一个树坑走去,眼里闪过几丝内容。他在树坑边上站定,用手比画了一阵,嘴里一个清晰的字也没有吐出来。我和他一样,对这个树坑记忆犹新。七年前,爹骑着摩托车去远方进货,爬南二路上坡的时候,被一辆农用三轮车撞到了这个树坑里,不能动弹。腿上的口子血流不止。而救护车迟迟不来,娘在家里瘫软如泥。

季节的雨水冲刷掉了爹的那次疼痛,那棵被爹撞弯的小树,也长得碗口粗了。只是爹一条腿上的伤已经结疤了,而另一条腿永远地疼痛,无法痊愈。

拖着爹离开的时候,他还一个劲地回过头去,看那棵树和树坑。从那以后,他再也没能在大地上从容地行走,现在更不能了。

我扶着他上了浮桥。这是爹目前能去的最远的远方了。爹用力抬起了右手,指了指远方,要说的话吞咽进肚子里。我明白爹是想说自己是从黄河的西边来的,来的时候,一根扁担的一头挑着三个月大的姐姐,一头挑着两个豁口的破瓷碗,一身赤贫认祖归宗。爹还想说他的娘亲,刚刚在去年埋在了黃河的河滩里,如果他能走过浮桥,走到他娘的荒丘上,并痛哭一场就好了。

爹开始看黄河。他从浮桥的这边看了一阵,又到浮桥的那边看了一阵,似乎要看清楚黄河是从哪里来的,这么多浩浩荡荡的水,究竟什么地方能盛装?以前,爹能去远方的时候,他是明白这些的。可是现在他不明白了或者忘记了。就像他曾经踏碎星月去过的远方,以及他一生背回来的远方的风霜雪雨,他大概不记得了。

走上堤坝回家的时候,爹犹豫再三,抬起手臂对着我指了指南方。我知道南方稍远一点就是他大女儿的家,再远一点就是我——他二女儿的家。

再远一点就是他赶过的麻湾集、龙居集、乔庄集、杨家集……

爹的眼睛开始模糊,他这一生的远方,渐化为一只黄昏里的飞鸟,在风的召唤下,呼啦啦一起飞走了。

(摘自《青岛日报》 图/陈明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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