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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余华《活着》德译本中的工具式翻译法

2018-07-24陈琴

教育教学论坛 2018年24期

陈琴

摘要:德国功能翻译理论代表人物克里斯蒂安·诺德(Christiane Nord)在论述功能翻译时将翻译分为“文献式翻译”及“工具式翻译”,后者是翻译实践中的常态。德国著名汉学家、翻译学家高立希(Ulrich Kautz)是工具式翻译法的推崇者及发扬者。其翻译了邓有梅、王蒙、王朔、余华、阎连科等的作品,其中翻译了5本余华的著作,《活着》便为其中一部。本论文将通过实例剖析《活着》徳译本中工具式翻译法的应用。

关键词:《活着》;工具式翻译法;高立希

中图分类号:I04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9324(2018)24-0109-03

一、功能翻译理论下的文献式及工具式翻译理论概述

德国功能派翻译理论代表人物之一克里斯蒂娜·诺德(Christiane Nord)在其《功能翻译理论入门——以标题翻译为例》(Einführung in das funktionale übersetzen:am Beispiel von Titeln und überschriften)一书中论述功能翻译时以功能原则为基础将翻译分为“文献式翻译”与“工具式翻译”。其中论述到,文献式翻译的成果只能作为文献,将源语中的交际行为(整体或者强调部分地)反映给目的语读者,但不将目的语读者带入该交际行为,而是让其作为局外观众。工具式翻译的成果是新的译语交际行为中的工具。

文献式翻译又可分为逐字、逐词、逐句的翻译和语文式翻译。二者皆十分注重对源文的忠实,尽量保留源文的用词、句法结构等等。尤其前者几乎完全以源文为标准,少有考虑译语读者能否理解。例如,中文中的常用问候语“你吃了吗?”逐词逐字翻译为德语即为“du(你)isst(吃)?”,逐句翻译则为“Hast du gegessen?(完整且正确的德语句子‘你吃了吗?)”。逐字逐词的翻译在德语中是无法理解的,因为其甚至不能被称为一个句子,但这种翻译并非一无是处。上述例句如此翻译可用于国外汉学家研究中文的句子结构及问候习惯,也可适用于对外汉语的教学。逐句翻译则改变了源文的句法,使之符合德语的句法规则。语文式翻译法与逐句翻译并无大的差别,不过语文式的翻译还进行语义的转换,有时还会加上文外的注释,比如通过脚注等形式。仍以“你吃了吗?”为例,其语文式翻译可能在脚注中注明:“此为中国人寒暄用语”。

工具式翻译法与语文式翻译法的区别则在于,它虽然仍建立在源文的内容和形式基础之上,但为了实现其在目的语环境中的功能,可能在文内进行加入解释,而不让人察觉这是译者所注释,或者进行一些转述。总而言之,工具式翻译法的翻译结果可能与源文内容有差异。比如,“你吃了吗?”的工具式翻译结果就可能为“Wie geht es Ihnen/dir?”,其意义为“您/你好吗?”,该翻译与源文在内容上已完全无关,却在译语环境中实现了与源文一样的交际功能,即寒暄。

总而言之,文献式翻译法更注重源文的内容和形式,其翻译结果实现的是文献的功能。而工具式翻译更注重译文在目的语环境中的功能,形式和内容上可能出现与源文有差异的情况,但其目的也是为实现其功能,不过其功能是译语环境中的交际工具。

二、高立希与工具式翻译法

德国著名汉学家及翻译学家高立希在其逾30年的中国当代小说翻译生涯中践行并发扬了工具式翻译法。高立希的译作包括陆文夫的《美食家》,阎连科的《为人民服务》和《丁庄梦》,王刚的《英格力士》,王蒙的《活动变人形》,王朔的《我是你爸爸》等,另外还有余华的《活着》、《兄弟》、《许三观卖血记》、《十个词汇里的中国》以及于今年4月出版的译作《第七天》等五部作品。

除了其丰富的翻译实践,高立希还出版了一部德语的翻译理论专著《笔译与口译教学手册》(Handbuch Didaktik des übersetzens und Dolmetschens),并与朱小雪等人共同编著了中文的《翻译理论与实践——功能翻译学的口笔译教学论》。这两部专著内容基本重合,但在某些内容上各有增删。高立希在这两本专著中总结了其对于功能翻译理论尤其工具式翻译理论的理解与应用,更加清晰地定义了文献式翻译和工具式翻译,列举了大量的汉德互译例句作证,并在诺德的基础上加以拓展,发展了一系列宏观理论指导下的微观翻译策略,用于指导具体的翻译问题。在上文提到的两本专著中,翻译策略被分为两大类,即“只在语法上改变语素、词汇或句法的翻译方法与对策”和“改变语义的翻译方法与对策”。其中,后一种策略便是工具式翻译法的翻译策略,因为这种翻译策略会使译文中出现与源文不尽相同的内容。

高立希认为,“工具式翻译法是翻译实践的常态”。根据其于2014年在华东师范大学所作报告内容,其在翻译过程中更多注重德语普通读者的需求,考虑他们能否理解译文。所以他会在必要的情况下进行解释,或扩展源文没提但对译文读者的理解很重要的内容,或根据需求缩减源文中的某些内容。大量的翻译实践告诉他,这些策略是必要的。

三、《活着》中的实例分析

《活着》是余华的代表作之一,曾获得意大利的格林纳扎·卡佛文学奖,该奖是意大利文學基金会的最高奖项。余华的作品善于用直白甚至粗俗的语言揭露现实,他在《活着》的中文版自序中写道:“长期以来,我的作品都是源于和现实的那一层紧张关系”。他的作品中方言、口语、俗语等的出现频率都极高,导致在翻译过程中更容易出现其翻译理论专著中提到的“两种语言之间特有的翻译问题”,那么,高立希是如何通过工具式翻译法解决这些问题的,这对于翻译实践或翻译教学都有很高的参考价值。本文仅从《活着》德译本中挑选一些实例进行分析,并以“改变语义的翻译方法与对策”下的其中三种策略为主线进行分类,即:解释性翻译、转述、改变比喻和谚语。

(一)解释性翻译

本文所说的解释性翻译不包括在文外的脚注、前言、后记等。这里的解释性翻译指,在译文中直接加入解释,甚至连括号都不加,目的就是不让读者知道此处为译者添加。这是高立希所采用的解释方式。相比不加注释或脚注等方式,如此翻译既可帮助译文读者理解一些难以理解之处,如一些文化缺项,又能尽可能减少对译文读者的打扰。

《活着》德译本中最吸引笔者注意力的是高立希在对几个主角名字的翻译中都加入了解释。第一处是对主人公“福贵”的翻译。“福贵”这个人物第一次在出现在原文中的句子为“我遇到那位名叫福贵的老人时……”,高立希将其译为“Jenem Alten mit dem sch?觟nen Namen Fugui – das bedeutet,der Glückliche und Edle‘ [...]”,其在破折号后对福贵这一名字解释道“这意味着他是有福和高贵之人”。第二处是对福贵的妻子“家珍”的名字的翻译。译者同样在其拼音后面加入了解释,译道“Jiazhen-Familienkleinod”,意为“家珍——家庭的珍宝”。第三处是福贵的女儿“凤霞”首次出场时,高立希译为了“Fengxia-unser ‘Ph?觟nix im Morgenrot ”,意为“凤霞——我们朝霞中的凤凰”。第四处是福贵的儿子“有庆”,译者译为了“Youqing-,Der Gefeierte‘”,意为“有庆——这个被庆祝的孩子”。

小说中出现的人物远远不止这四位,但高立希只在他们的名字拼音后加入了解释。名字的翻译一直都是翻译中的一个不可忽略的现象,现在通用的译法为音译。而译者音譯之外加入解释这一方式并不常见。高立希的这一译法也是为了实现译语语篇在译语环境中的功能。作为一部文学作品,其功能便是向读者传达作者的创作意图。《活着》中的主人公福贵、家珍、凤霞和有庆都是悲惨人物,一生命运多舛,这与他们象征美好的名字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译者选择将这四位主人公名字的内涵通过直接文内注释的方式告诉目的语读者,一方面使对于中文名字有识别障碍的读者对这四个主人公印象格外深刻,更重要的是保留了源文的这一反差,在译文中继续凸显四位主角的命运多舛。

(二)转述

转述即用内容上与源文不符的表达代替源文内容。此举是为适应译语读者的理解能力。比如笔者第一章所列举的将“你吃了吗?”译为德语中的“你好吗?”便是一种转述的译法。因为德国人不会用“你吃了吗”进行寒暄,如果将该句逐句翻译到德文中,译语读者将无法理解,从而使得译文的功能实现受阻。

《活着》中有多处使用转述,以下谨列举两例。

例1:“那时候我们家还没有败落,我们徐家有一百多亩地……”德语译文为:“Zu jener Zeit hatte der Niedergang unserer Familie noch noch nicht begonnen. Wir besa?覻en sieben Hektar Land.”该句话直译回中文意为:“那时我们徐家的败落还没有开始,我们徐家还有七公顷地。”“亩”是中国的面积单位,这在译语环境中是缺失的。因此,译者将单位进行换算后译为了“七公顷”。七公顷约等于105亩,虽然与源文中的“一百多亩地”并不完全重合,却是最适合的一个数字。若取六则少于100亩,取七则正好达到“一百多亩”的范围中最小的数字。

例2:“我想,我有钱啊,我是徐家仅有的一根香火……”德语译文为:“Ich dachte,ich habe Geld,ich bin der einzige Spro?覻 des Hauses Xu […]”。直译回中文意为:“我想,我有钱,我是徐家唯一的幼芽 。”因译语环境中不会使用“香火”来比喻后代,因此,译者用译语环境中适用的“幼芽”替换了“香火”一词。

(三)改变比喻和谚语

《活着》一书中出现很多次俗语,这符合该小说语言朴素、直白的特点。而俗语翻译历来也是翻译中的一大难题。中文中的很多比喻或谚语如果直译为德语,对德语受众而言是很难理解的。因此,可以在德语中找内容不尽相同但意义却相似的比喻或谚语进行替换。

例1:“我偏偏是软硬不吃……”。德语译文为:“Bei mir aber nützten weder Zuckerbrot noch Peitsche”。直译回中文意为:“在我这儿甜面包和鞭子都不管用。”在德语中,“Zuckerbrot(甜面包)”和“Peitsche(鞭子)”一起使用时,各自代表“温和”和“严格”。虽字面上与源文内容不一致,但却表达了相同含义,因此实现了该处在译语环境中的功能。

例2:“上梁不正下梁歪啊。”这是福贵的母亲听到福贵告诉她自己昨夜输光所有家产时所说。德语译文为:“Ach ja,der Apfel f?覿llt nicht weit vom Stamm”。回译为中文的字面意思为:“对的,苹果不会掉在离树干很远的地方。”该谚语在德语中意为孩子继承父母了父母的特征。显然,字面上德语的翻译已经完全脱离了源文,但译语读者却能读到源文所表之意,读到福贵的母亲并未去怪罪福贵,更多是在怪罪福贵的父亲。

除了上述三种策略之外,高立希还采用了压缩(即省略源文中在译语环境中冗余的信息)及扩展(即显露源文自面表述背后意义)、口语与方言的相互替换等翻译方法。

虽然在工具式翻译法的指导之下,译者的译文中有不少与源文内容不符之处,但译者的翻译皆是在考虑了译者的理解能力、力求实现译文功能的前提下进行的,与此同时没有任何地方扭曲作者所表达的意义。在不需要进行任何改写就能实现译文功能时,译者尽量在形式和内容上都保持与源文的一致,遵守了诺德的“功能加忠诚”原则。高立希先生的大量文学翻译实践证明,工具式翻译法不仅适用于广告、法律文件等应用文,对文学翻译同样具有指导意义。

参考文献:

[1]高立希(Ulrich Kautz).笔译与口译教学手册(Handbuch Didaktik des übersetzend und Dolmetschens)[M].München:Indicium,2000.

[2]高立希.我的三十年——怎样从事中国当代小说的翻译[J].外语教学理论与实践,2015,(1).

[3]诺德(Christiane Nord).功能翻译理论入门——以标题翻译为例(笔者译)(Einführung in das funktionale übersetzen:am Beispiel von Titeln und überschriften[M].Tübingen:A. Francke Verlag,1993.

[4]余华.活着[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第三版).

[5]余华,著.活着(Leben)[M].高立希,译.斯图加特:Klett-Cotta,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