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佳

摘 要：叔本华是近代西方哲学史上唯意志主义的创始人，他的人生哲学具有浓厚的悲观主义和虚无主义色彩，对处于变革时代的20世纪的知识分子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老舍便是其中一位。运用叔本华的悲剧理论，以解释老舍作品中的悲剧意识为切入点，结合具体文本对其悲剧意识在作品中的体现以及悲剧意识的来源进行介绍。

关键词：叔本华；悲剧意识；老舍；《骆驼祥子》

一、悲剧概说

悲剧，起源于古希腊人对酒神精神的崇拜，后来被称为“悲剧之父”的埃斯库罗斯在其中加入了戏剧的成分，逐渐发展成为了一门独立的艺术。德国哲学家叔本华是近代西方哲学史上唯意志主义的创始人，也是现代西方人本主义思想的奠基人，他的人生哲学具有浓厚的悲观主义和虚无主义色彩，他认为人的一生充满了痛苦和无聊，人生的本质是痛苦。悲剧从本质上反映出来了人生真实的一幕，它通过意志同其自身的矛盾冲突，展示着人生的痛苦、不幸和灾难，借以唤起人们对生存意志的否定。在其著作《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中，他这样描写悲剧：“以表出人生可怕的一面为目的，是在我们面前演出人类难以形容的悲苦、悲伤，演出邪恶的胜利，嘲笑着人的偶然性的统治，演出正直、无辜的人们不可挽救的失陷”。叔本华的这种悲观主义人生哲学以及对悲剧形式的提倡和发展，对即将面临着巨变的20世纪的中国产生了重要的影响，许多知识分子面对现实时的悲观情绪得到了理论支撑，以描写社会黑暗和人民苦难的作品大量出现。老舍便是在鲁迅、胡适等人的影响下成长起来的众多优秀作家之一，在他的许多作品中都体现出来了叔本华悲观主义人生哲学对其的影响。叔本华把悲剧大致分为三种类型，分别是性格缺陷导致的悲剧、盲目命运导致的悲剧、社会地位的相互对立导致的悲剧，这三种类型的悲剧被老舍很好地吸收并给予足够的发展，体现在其作品中便是社会现实与生存困境之间的矛盾、理想和现实之间的矛盾等。

二、对《骆驼祥子》悲剧意识的解读

（一）命运悲剧

老舍是一位极具情感经验和审美风格的作家，在他的很多作品中都洋溢着浓厚的悲剧情怀，其中对主人公悲剧命运的描写明确体现了他受叔本华影响所形成的悲剧观念。命运悲剧，是人们虽然挣扎但最终却不能逃脱的悲剧，在《骆驼祥子》中的很多人身上都有明确的体现，小福子便是其中一位。

小福子是大杂院里车夫的女儿，也是祥子真心喜欢并且想和她一起生活的人，但是，最终由于无法抗拒的命运上吊自杀，她的死除了是自己生命的结束，也是祥子最后走向堕落的催化剂和压死祥子“向着好生活奔”信念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同所有的穷人一样，出生便是为了预备死亡，她的温柔善良无法成为改变她命运的砝码。她没有自己选择命运的权利和资本，为了生计，她先是被父亲卖给了一个军官，作为一个“既是仆人又能陪着睡觉”的人。军官被调走后她失去生活来源，只好回到了娘家。然而，重新回到家庭并没有对她的悲剧命运有丝毫的改变：母亲已被父亲打死，父亲又酗酒成性，家里没有经济来源，看着两个弟弟挨饿，再次被迫走上了卖身的道路，最后终于因为不堪忍受折磨上吊自杀。她的一生短暂而又悲惨，她的悲剧不仅仅是个人命运的悲剧，更是整个社会的悲剧。她生活在男权中心社会里，生存完全依附于男性。未离開家之前，靠父亲拉车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跟了军官以后暂时解决了生存问题，军官调走后，生活无法继续，只好再次回到了娘家。这种女性对于男性的依附自然而然的使女性成为男性困境时的牺牲品。她至死都是善良的，可是她的善良又太过于天真，她天真地顺应了命运的安排却最终没有摆脱悲戚死去的命运。

（二）性格导致的悲剧

《骆驼祥子》中的主人公祥子是一个有梦想、身体好、肯吃苦的青年，他的梦想是凭着自己的努力，有朝一日能够买上一辆属于自己的黄包车，自食其力过上好日子。但是，“意外”总是让他不停地在买车和买车之间徘徊，理想一次又一次的破灭，最终彻底将他击垮。他的悲剧不仅仅是社会不肯成全的悲剧，也是自身性格导致的悲剧。他的性格中有非常明显的优点，也有导致最终命运的性格缺陷。他勤劳朴实，吃苦能干，把买车作为毕生的目标。他拼命努力，不怕出汗，不惧严寒酷暑，攥紧自己辛苦挣来的每一分钱，最终在三年以后买上了梦寐以求的车，勤劳对于他，已然已经成为了一种性格。

祥子虽然穷，但是非常要强，这也是他性格中不容忽视的一部分。为了不再寄人篱下，他拼了命地拉车，认为自己混出头是早晚的事，不管是三天还是三年他都能坚持得住，即使有几次被病痛击倒，也仍然相信凭着自己强壮的体格、高大的身材能够继续拉车挣钱。祥子，就是那么的自信，要强。

祥子具备了乡下人的优良品质，也存在着很多性格上的缺陷，而这些不足在那个黑暗的社会已经被放大到足以导致他走向灭亡的程度。祥子性格内向，对待任何事情都习惯了忍气吞声。他不善言谈，几乎不与同行们交流，没有朋友，常常在同行之间遭受误解， 面对虎妞的逼婚时，他虽然万般不情愿，但是仍然没有做出反抗。虽然外表高大，但是内心深处却孤独怯弱，这种胆小怕事的性格，在高大的身躯倒下之后对人生便很快彻底绝望了。并且，在祥子的性格中还存在着根深蒂固的小农意识和保守思想，导致他虽然“以实打实的血汗付出，支撑着的却是个虚空的幻想”。这种性格上的缺陷，导致他无法看到环境和人心的险恶，无法意识到这个灾难社会所存在的种种威胁。祥子的这些性格特点，是导致他最终走向灭亡的主观原因。他虽然想通过个人的奋斗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和社会地位，但是短视让他看不到孤立的个人奋斗在社会压迫面前很难取得成功，他所向往的幸福也只是空中楼阁般虚幻。他从一开始就陷入看似合理的盲目性，一切真诚的努力，到最后都会成为毫无意义的牺牲。祥子的性格和最终走向悲剧的内在联系，在他一次次努力未果之后明显地显现了出来。

三、老舍的悲剧意识来源

（一）自身的审美体验

艺术来源于生活并且高于生活，任何一个优秀的作家在进行创作时都不是凭空想象和捏造的。作为一个优秀的“人民艺术家”，老舍也不例外，幼年的贫苦生活以及对下层人民的同情，构成了他独特的审美体验。幼小时期对于饥饿和战争的恐惧成为老舍对社会最初的认知，也是因为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使得他能够和社会上最底层、最贫苦的劳动人民打成一片，亲眼看到他们的命运，亲手触摸到他们的伤痛，亲耳听到他们的悲苦。贫穷和苦难的生活深深地存在于他的心中，悲剧意识的雏形也逐渐在他的心目中形成并且日益成熟起来，他用细致入微的笔调生动地刻画了下层人民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揭出了脆弱的个体生命如何在重压之下走向毁灭的伤疤。

（二）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

老舍先生出生于没落的旗人家庭，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这种特殊的家庭背景与他后来作品中悲剧意识的形成有着不可以忽视的关系。众所周知，传统的中国文化以儒家思想为主体，提倡“仁”和“礼”，强调一种维护皇权和父权的严格的社会等级和制度。这种等级制度的过分强调之后，便相产生了对应的政治权利的绝对化以及对整个社会中对个人的忽视导致的人性的麻木，最终演变成了吃人的社会。这种演化，在老舍的很多作品中都有体现，例如在《月牙儿》中，老舍通过对母女两代在历尽挣扎之后终于走向堕落的描写，体现了他的悲剧理念。他善于运用同情怜悯的笔调描写受社会压迫和剥削的底层劳动人民，以揭露被旧社会扭曲的美好人性，悲剧便由此而产生。同时，由于中国传统文化观念的影响，老舍不但反对旧社会中把人不当人的社会制度和风气，对走向极端的“个人主义”也持冷峻的批判态度，在《骆驼祥子》的结尾中，作者这样写道：“体面的、要强的、好梦想的、利己的、个人的、健壮的、伟大的祥子，不知陪着人家送了多少殡，不知何时何地地会埋起来，埋起堕落的，自私的，不幸的，社会病胎里的产儿，个人主义的末路鬼！”。与生俱来的责任感和良知以及积极入世的文人心态让老舍虽身处乱世自身难保，却心系下层黎民百姓，尽一己之力，向黑暗的社会投去愤怒的目光。对社会的关注和自身的良知共同构成了老舍忧国忧民的强烈悲剧意识，体现在作品中便是一个个丰满的故事情节和形象的塑造。

（三）现代西方悲剧观念的影响

新文化运动前后，许多先进的西方文化和观念纷纷涌入中国，悲剧意识便是其中之一。面对当时动荡不安的社會现实和贫苦悲惨的百姓，很多现代作家自觉地把西方悲剧意识与中国现代国情结合起来进行多种形式的文学创作。代表作家有鲁迅等，他们在积极探索文艺悲剧理论的同时，时刻关注着人民的生存状态，创造出了一系列具有深刻悲剧性内涵的文学作品。老舍虽然并没有直接参与“五四运动”，但是这场新文化运动却给了老舍一个新的视角，前人对于悲剧意识的借鉴和发展也为老舍今后的文学创作注入了源头活水，使他继承并发展了中国现代悲剧理论。

老舍先生对于悲剧意识的研究，具有世界性的眼光，他作品中体现出来的悲剧意识，不仅仅是对社会现实的揭露和抨击，更给予了人民正视苦难的信心。他对中外文化精髓的汲取，使自身的悲剧意识逐渐成熟并达到了理论思维的高度，他在作品中塑造的国民精神世界，启发我们在思考民族苦难的同时将国民的精神状态与现实的社会状况联系起来。这种由其作品而引发出来的深层次思考，推动了中国现代文学的民族性、世界性进程。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叔本华悲观主义人生哲学中对于人生痛苦的过分渲染以及对挫折和失败的认识论意义的否定，使他的哲学观念总体来说失之消极，对处于特殊时代的中国知识分子产生了一定的消极影响。而老舍先生最终的选择也许与他对悲剧哲学的过度诠释有着重要的关系。

参考文献：

[1]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M].石冲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2]宋永毅.老舍与中国文化观念[M].上海：学林出版社，1988.

[3]程亚林.悲剧意识[M].长春：吉林教育出版社，2001.

作者单位：

信阳学院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