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尘惜

谁会跟一个傻子过一辈子

注意到二月，是在沈老太的葬礼上，一张平静如水的脸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当时觉得她很陌生我便多看了几眼，大抵是注意到我在看她，她抬头与我对视，礼貌地笑了下。

我拉着我妈问，那姑娘是谁啊?我妈瞅了好几眼，摇摇头说不认识。

后来才知道，二月是林强未过门的媳妇，前阵子沈老太病重，林强是沈老太最放不下的孙子，家人想让沈老太走得放心，就在老人生前简单办了仪式算是冲喜。这般低调，难怪我们都不认识二月。

有人说，二月迟早要跑，毕竟林强是个傻子。谁会跟一个傻子过一辈子?甚至有人赌二月什么时候跑，1个月，3个月，半年还是1年?而为了娶二月，林强家几乎花掉了一半多的积蓄。林强的爸妈也担心钱会打了水漂，所以对二月颇为严厉——什么时候可以外出，什么时候必须回家，都有严格的规定。

可是，谁都没等到二月跑，只看到二月时常都带着林强到江滨散步，她不断地说着话，他在一旁安静地听，时而嘻嘻笑，竟有一种别样的和谐。其实，林强算不得傻，只是反应有点慢，只要放慢了说话速度，他基本都能听得懂也能给出反应；可若说得太快，他就像块木头愣在那。这一切都是因为在他7岁那年，不小心掉进池塘后高烧了好几日留下的后遗症。

二月不嫌弃林强，她说反应慢点挺好的，心里不藏事，也不会计较。

可二月着实长了一张好看的脸蛋，总有人会嫉妒林强傻人有傻福，在二月那里讨不到好处就去吓唬林强：“就你这傻德行，你媳妇迟早跟人跑。”林强也不恼，仍旧嘻嘻笑，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不介意。

有一次二月撞见一堆人又在开林强玩笑，她直接捡了根棍子赶人。“这些人再跟你说那种不着边际的话，别搭理就行。”那是二月嘱咐林强的，后来还真没看见过林强跟那些人在一起。

我绝对不会活成她那样

二月常来我家，她不喜欢扎在女人堆里聊家事，她喜欢来我这儿借书看。每次我都能闻到她手上好闻的香皂味——她对待每一本书都珍宝似地小心翼翼。

二月想尽办法读书，有不认识的字，还会誊抄出来问我。她说当初家里太穷，初二就让她辍学在家做农活，把读书的机会让给了弟弟妹妹。本来她想进城务工的，可是奶奶重病需要人照顾，一直拖着就拖到了嫁人。

她还说人可以穷，心不能穷，看书至少可以让她看到别的世界。一个常年被困在大山的女人竟有此等见识，颇让我惊讶。熟了之后我问她：“你真的心甘情愿跟强哥在一起吗?总觉得你值得更好的。”

她笑了笑：“不甘心有用吗?不过是多些烦恼而已。况且林强和他爸妈对我好，比我的家人都好。”二月的言语平静得就像我在葬礼上第一次看到她时的模样。

有一次二月来我这里借书，刚好我在看电视剧《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她也拿了凳子坐下一起看。大抵是与女主人公的悲剧人生有了共鸣，她看得眼泪流满脸也没擦，直到演完了，才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说：“我绝对不会活成她那样。”

她成了街坊八卦里不要脸的女主角

二月不甘心在家待着，去服装厂当了女工。工作第一年，就拿了优秀员工奖，奖金有2000多。有人嫉妒她，当面就对她说：“这么拼命赚钱，是不是想甩了你那傻老公啊?”

她懒得回应，只是努力干活儿，想把日子过得好些。

可是在服装厂的第三年，二月的生活遭遇了滑铁卢，她成了街坊八卦里不要脸的女主角。

服装厂里的主管肖伟是跟林强完全不一样的类型，他幽默风趣，成熟稳重，对于二月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但无论肖伟还是二月，他们都是有家庭的人。他俩交往的事意外曝光之后，肖伟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二月则成了过街老鼠。

而最应该骂二月的林强却没吭声，他护着老婆，每天都去厂门口接二月，谁要是敢说一句不好听的他就跟谁急。

那阵子二月生病，我妈送了只鸽子过去，林强马上杀了鸽子炖汤给二月补身子。二月喝了一口就哭了，林强手足无措，以为是烫到了二月，他啜了一口说：“不烫的，真的不烫，要是烫我再吹吹。”二月哭得更厉害了，我妈说，她从没见过二月那么崩溃过。

回到过去给从前的自己一个拥抱

那件事以后，二月辞了服装厂的工作，去夜市租了个摊位卖衣服。可夜市生意并不好做，干了大半年也没什么收获。

那几年网店才开始时兴，这在二月看来就是趋势和未来。林强家里只有一台人家淘汰下来的旧电脑，开机运行都费劲，如果二月要做网店，不仅先要去培训，还要置办电脑，要不少投资。为了这事儿林强家几乎天天吵，林强爸妈觉得二月就是喜欢瞎折腾。

二月最后还是做了网店生意——当所有人都不支持二月的时候，林强塞了1万块钱给她，那是他在工地上打零工攒下来的，就连林强的爸妈都不知道。

老两口气疯了，说林强这么做会把二月的翅膀养丰满了，那是要飞走的啊。

“我只想她开心啊。”林强嘻嘻笑着，他不会说情话。从那时开始，二月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努力，她说她不能辜负林强。

后来二月来广州进货的时候，我们碰了一次面。二月化着淡淡的妆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举手投足间都是一个被风雨洗礼过的女人的大气。

她现在的网店生意，每年净利润就有20多万。她在义乌租了几间房子，林强帮她管仓库。她给我看林强的照片：“你强哥穿上西装简直换了个人，帅吧。”话语里藏着的都是被岁月浸润过的温情。

也是闲聊的时候，她忽然问我还记不记得当年在我屋子里看的那部剧叫什么名字，我说是《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她说很想再重温一遍，当初就是看到剧中人那种绝望她才一路挣扎着走到现在。她还说如果时光能倒流，她会回到过去给从前的自己一个拥抱，告诉她一切都会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