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昔，

且插梅花醉洛阳

文/阮小籍

乍暖还寒时，最难将息。夜里一场春雨，一直滴滴答答下到天明。早晨，风吹在脸上，依旧冷冷的，但已经没有了寒意袭人的感觉。

吹面不寒杨柳风，洛阳的春天来了。

“洛阳春”三个字，和“女儿红”“江南雨”一样，让人心生浪漫、柔情万种，任你心头有万千块垒，也都在“洛阳春”“女儿红”“江南雨”这样的方块字里化为绕指柔情。

不善饮酒，但一直对绍兴的花雕情有独钟。绍兴花雕也叫女儿红，像极了居家过日子的女人，柔和、清亮、芬芳、甘香，素面朝天而又与世无争。

洛阳也产酒，是那种一怒为红颜的烈酒，曹操就很喜欢喝洛阳的“杜康”酒，有啥事想不开了，就喝个没完没了，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杜康酒是金刚怒目，女儿红是菩萨低眉;杜康酒是骏马秋风冀北，女兒红是杏花春雨江南;杜康酒是大江东去浪淘尽，女儿红是杨柳岸，晓风残月。

据说某年某月某一天的洛阳，也和绍兴一样，产出了一种叫“醉三月”的酒—取四月含苞的牡丹，用三月洛河的暖波调和，注入深幽无人处千年紫砂土铸成的陶瓮，再用初夏第一片看见朝阳的新荷覆紧，密闭到次年燕子来时，然后启封品味甘爽清冽，醇香扑鼻，既具江南的柔情，也不乏北方的阳刚……可惜，谁也没有见过。

地道的洛阳人，却一直痴迷于江南的烟雨。多年前，看《新白娘子传奇》，烟雨江南里，许仙和白娘子那一场销魂蚀骨的爱情，让我这个洛阳人泪雨滂沱—只恨自己晚生了千年，只恨自己为何不是生在那三月烟花的江南啊！

在我青葱年少的光阴里，记不清多少次，一个乡下少年在洛水岸边，看河水逝者如斯、不舍昼夜，看白云起舞弄影、水天一色……那河水的尽头是否就是那向往的烟雨江南？那云外的天空是否就是梦想的流水人家？很喜欢女诗人路也的那首《木梳》，说是她要她喜欢的一个江南的书生用梅花、桂子、茉莉、枫杨或者菱角这些江南的风物给她起个小名，要书生依照那些遍种的植物来称呼她。她和书生在一个叫瓜洲的渡口，在雕花的木窗下，吃莼菜和鲈鱼，喝碧螺春与糯米酒，写出使洛阳纸贵的诗，在棋盘上谈论人生，用一把轻摇的丝绸扇子送走恩怨情仇。这何尝不是我前世今生的愿望啊！

其实，《洛阳春》是一个词牌名，一个很春天的意象。猜想最初的来历，是宋之问《始安秋日》中“桂林风景异，秋似洛阳春”的句子，大家都觉得好，于是就成了词牌。白居易就迫不及待地写了首《洛阳春》：“洛阳陌上春长在，昔别今来二十年。唯觅少年心不得，其余万事尽依然。”到了宋代，欧阳修也写了一首《洛阳春·一落萦》：“红纱未晓黄鹂语。蕙炉销兰炷。锦屏罗幕护春寒，昨夜三更雨。绣帘闲倚吹轻絮。敛眉山无绪。看花拭泪向归鸿，问来处、逢郎否？”

余秋雨先生曾在《阳关雪》里写道，诗文的魔力，竟能把偌大一个世界的生僻角落，变成人人心中的故乡。比如劝君更进一杯酒的阳关，比如烟波江上使人愁的黄鹤楼，比如夜半钟声到客船的寒山寺……

洛阳，便是这样的一个地方。

张籍说，洛阳城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万重;李白说，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韦庄说，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洛阳，从来都是诗人落魄时的解语花，富贵时的忘忧草。

那个口是心非的白居易，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一忆二忆三忆的都是江南，字里行间，溢满了对江南的相思之苦。但晚年他选择了洛阳的龙门香山，而不是杏花烟雨的江南，这足见洛阳在香山居士心头的分量。言不由衷的官场，背后使绊的江湖，还是洛阳好，携取琴书归旧隐，野花鸣鸟一般春，白居易终于在洛阳停下了漂泊的脚步。

一方水土一方人，才高八斗、写《洛神赋》的情书高手曹植，富甲天下、一掷千金的钻石王老五石崇……不论帝王将相、达官显贵、落魄文人，不论身份如何悬殊，地位如何迥异，都莫不把洛阳作为心灵的故乡，何也？“包容”二字。

如果你胸怀天下，就来洛阳打一片江山;如果你学富五车，就来洛阳写出洛阳纸贵的文章;如果你居家过日子，就来洛阳柴米油盐酱醋茶……

心，从来不会无处安放。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昔去雪如花，今来花似雪。听说龙门东山的桃花开了，问来处，逢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