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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草

2018-06-02王玉清

少年文艺 2018年5期
关键词:猪草灰灰荠菜

王玉清

麦黄蚕老樱桃熟,不由人不欢喜。一家三口,往田埂深处探进,田垄是满的,田埂上也满满当当的,长了些什么,女儿一概不识,溜在前面的她,多次回头询问。妻便与我谈起“打猪草”的事。

“打猪草”是沈从文小说《萧萧》中的称法,这里乡下叫“锹猪菜”。“锹”,是动词,用锹挖的意思。女儿还小,换到三十多年前,她这个年龄正好打猪草。我与妻年少时,都打过七八年的猪草。今天的孩子,却只能在书本或网络上“多识于草木鸟兽之名”了。

“这是牛口刺,这是兔子苗……”妻给女儿指认猪草,仿佛回到少女时代,如数家珍,有些急切。牛口刺,多生在沙土上,初时叶色鹅黄,随叶片渐老变得坚硬如铁,所以又叫牛角刺,它的学名叫大蓟。兔子苗,藤状茎,开喇叭形花朵,先红后白。那时,小伙伴们见到它开花,常拿漂亮的女娃打趣:“呜的呜的哇,新娘子到家啦!”

“还有马齿苋,马兰头,麻荠菜,炒熟了可以当小菜。麻荠菜,又叫荠菜,好吃得很,去年咱家挖了一些,洗净,切碎剁细,和上肉泥,包饺子,吃起来清润,不腻口,记得吧?”我说。

妻子与我,从农业劳动中走出来后,每年此时,都要到田埂上走走。像今天这样,闹中取静,忙里偷闲,出了小街,过了河桥,由通村公路的出口拐下去,迎面是一畦芝麻地,过后是一畦油菜地。再往下面,麦地连着油菜地,轮番呈现。田埂旁,是即将丰收的乡野。

女儿临摹过《芥子园》,对流畅婉曲的野菜线条,无疑手熟,但对其名号不甚了了,她提议我们比比,看谁认出的猪草多。我与妻子欣然同意。妻随口列出了一大串名字:鸭脚草、两耳草、猪耳朵棵、金钱草、红浆菜……它们的色泽、香气、味道、形状各具特色,与它们的名字奇妙地相合,让人忍俊不禁,或者浮想联翩。

我记得鲁迅童年的读物中,有一本《野菜谱》,又称《救荒野谱》,图文并茂,收录了江淮地区不少土生土长的野菜,都是作者王磐目验、亲尝、自题、手绘的。王磐是高邮人,明代著名散曲家,《朝天子·咏喇叭》曾入选人教版的中学语文课本。王磐生活的年代,江淮一带灾荒流行,绝意仕进的他,唯恐灾民误食毒菜毒草,便留心可以食用的草木,绘成图谱,本意是为老百姓荒年疗饥的,自然想不到如今,当人们吃多了油脂之后,它竟然成了绿色饮食指南,其间的历史变迁耐人寻味。

“青蒿儿,才发颖,二月二日春犹冷。家家竞作茵陈饼。茵陈疗病还疗饥,借问采蒿知不知。”这是王磐《野菜谱》中的記述。2015年,屠呦呦凭借抗疟疾新药青蒿素的研究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后,我又一次想到谱中这一条目。

几乎每一种猪草,对于妻与我而言,都有一两个故事,也可能跟我们手指手腕上、腿脚上的疤痕有关。妻讲了油灰子的神奇,我记起了苦麻薹的童谣。

油灰子也叫灰灰菜,在民间,它被视为仙草,应是瑶台之物,犯了天条,被打下凡来,一身灰衣,土里土气。谁知它灵性未改,每到皓月在天之夜,清露晶莹之时,叶脉上竟然敷满洋红,女孩子夜半起身,把那洋红刮扫下来,搽在腮帮唇口上,从此就唇鲜腮艳,一生不褪。

“苦麻薹,绣花鞋,我等婆婆家花轿来……”这是一首令人心酸的童谣,唱出了乡村穷人家的女儿,对美好爱情的憧憬与渴望。她夭亡后变成了苦麻薹,开花时花穗如同嫣红色流苏。据说生前的她勤于女红,积攒绣花鞋,准备出嫁,终于未能如愿。女儿睁大眼睛听着这些古老的故事,同时认识了许多猪草。

妻子与我当然懂得,一代又一代的孩子,曾经提着篮子,寻觅猪草,在某些特定情景下,乡野孩子的灵性与草木之性不期而遇,那灰灰菜叶脉和苦麻薹花穗绽出的丝缕,宛如红颜之红,触动了民间艺术的神经,形成了这些神异故事和艺术形象。

我的心神有些恍惚,仿佛回到儿时的乡间,放晚学回到家,猪草篮子一拎,小锹一把,就出发了。乡间的田埂上,总有一些小小的身影晃动着,如同与自然相亲的蚂蚁、蜂蝶和飞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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