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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只有你跟我玩

2018-05-14蒋雯丽

东方少年·阅读与作文 2018年9期
关键词:虱子小虫子丫头

蒋雯丽

我们住的大院里,有几个小朋友常跟我一起玩,其中就有丫头。

丫头的父亲,曾经在铁路工作,后来在一次事故中被火车轧死了。丫头的母亲受不了这突然的打击,疯了。这个家就这样败落了。

上面有三个哥哥的丫头,是这个家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孩儿。按说,丫头应该是最得爸妈宠爱的,可是我们眼里的她永远蓬头垢面,鼻涕邋遢;永远穿着破衣服,衣服上面黑乎乎的,不知是鼻涕,还是吃的东西留下来的印子。

院子里的小朋友都欺负她,不愿意跟她玩,嫌她脏。

的确,她那头永远也不梳理的头发,长满了虱子和虮子。虱子是黑色的小虫,虮子是白色的小虫,都附着在头发上,奇痒无比。

这个有个疯妈妈,没人管没人疼的孩子,真是可怜。就那一头虱子和虮子,就够她受的了。小朋友们怕被她头上的虫子传染,都远远地躲着她。

她很想跟我们一起玩,总是眼馋地远远看着我们,一双小眼睛充满期待,盼着能加入进来。

她的妈妈倒是毫无顾忌,蓬头垢面,唱着走调的歌,骂骂咧咧地从我们玩的地方经过。

有的小朋友有时会放下正在玩的东西,把注意力转向丫头妈妈,朝她扔石头;有时会追在她的身后,戏谑她。这种时候,丫头总会自卑地悄悄溜走。

我是院子里这几个同龄小朋友的“头儿”,可能因为自己在学校和体操房的境遇吧,我对丫头充满同情。虽然我没有一个疯子妈妈,虽然我衣着整洁,但是,同学们和队员们不也是不理我、不跟我玩吗?我不也总是一个人,可怜巴巴地看着人家玩、看着人家笑吗?

我真的很想让丫头跟我们一起玩,但是,我能明显地感觉到,大家都不想理她,都不欢迎她加入。于是,我又担心如果向着她,自己会失去这一点点得之不易的江湖地位。矛盾和斗争的结果,让我只能无奈地远远看着她那双热切的眼睛。

有一天放学回家,放下书包,我就跑到小朋友们一起玩的大树下面。那儿只有丫头一个人,她正在用我们在地上画的线,模仿着我们的动作跳房子呢。

看到我,她停了下来,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转身就要走。我不自觉地叫了声:“丫头!”

她站住了,转过头来看着我。我又不自觉地问她:“想不想跟我一起玩?”

她吃惊地看着我,不太相信似的,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过了一会儿,见我没有反悔,见我的目光一直真诚地注视着她,于是,她使劲点了点头,脸都红到脖子根了。

我们俩互相看着,她灿烂地笑了,我也灿烂地笑了。

我把她带到了我们家的小院,让她坐小板凳,我坐椅子,把她的头靠在我的膝盖上,开始帮她捉头发上的虱子和虮子。

那个下午,阳光温暖地照着小院,我真的像丫头的妈妈一样,温存而认真地帮她清除着这些小朋友们嫌弃的东西。我好像有一种伟大的使命感,就是要帮助她,帮助这个可怜的小姑娘重新建立起生活的信心,让她干净美丽起来。

帮助了她,也就如同帮助了我自己,我希望在学校、在体操房,同学们和队员们也能像我对丫头一样对待我。

有时候,我把她的头发弄得很疼,她也一声不吭地忍着。

虱子和虮子都很难弄下来,这些个小虫子,死死地抓着头发,要用两个手指头的指甲相互挤压,听到“啪”的一声响,才算是把它消灭了。

太多了,何时是个尽头啊!

弄着弄着,我的身上也痒起来了,然后,头发又痒起来了——天哪,是不是已经传染给了我呀?

我开始后悔了,后悔让她来我们家,后悔帮她捉虱子,害怕自己被传染上这些可怕的小虫子。要是那样的话,学校里的同学们、体操房里的队员们不就更加嫌弃我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姥爷伸出了援助之手。

姥爷已经观察我们半天了,他知道丫头家里的情况,很同情这一家人,所以,看到我帮助丫头,姥爷很高兴。

姥爷看我的方法太笨拙,就提着把剪刀走过来,“咔嚓咔嚓”几下子,就把丫头那又长又乱的头发剪成了齐耳的短发。

哈哈,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下子,可就容易得多了。本来虱子和虮子也大都集中在发尾,剪掉了,不就省得一个一个弄死了吗?

从没梳过头的丫头,一下子变了个人,干净、整洁,好看了许多。

从此以后,丫头就成了我的小伙伴。

我带她去洗澡,教她洗衣服,到她的家里帮她打扫卫生。

那个家,如果可以称之为“家”的话,简直就不知道人怎么可以生活在其中。

我甚至很生她三个哥哥的气,为什么不管这个家?为什么不管这个妹妹?为什么不照顾这样一个妈妈?

要知道,我是多么渴望能有一个哥哥呀!

我的哥哥,带着他的一帮小兄弟,杀进我们教室。

“谁敢欺负我妹妹?!”

我的哥哥,在我被别人欺负的时候,一拳把他打倒在地。

这个幻想,一直在我童年的脑海里。

可是,有三个哥哥的丫头,不是一样被人欺负吗?有三个儿子的疯子母亲,不是一样被人谩骂吗?

现在的我,才能理解和懂得,那三个儿子,其实也是自卑得不行。没有了父爱和母爱的孩子,也不知道如何去爱别人,包括自己的亲人。

我把丫头当成了我的布娃娃,我觉得自己就是她的妈妈。别的小朋友想欺负她的时候,我就站出来,保护她,渐渐地,大家也就接受了她。

一别三十多年,再次与丫头重逢,是在电影《我们天上见》的家乡见面会上。大姐知道我跟丫头的感情,想给我一个惊喜,从外地把她接了过来。

彼此对视的第一眼,我就认出是她,眼泪也同时流了下来。

我们两个人,在舞台上,紧紧地拥抱了很久。她一直在我的耳邊喃喃地说:“小时候,只有你跟我玩。”

(摘自《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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