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CCA AITKENHEAD

奥普拉·温弗瑞（OPRAHWINFREY）的人生可以说是个逆袭故事，启发了无数人努力成就更好的自己。那么，当你拥有了智慧、财富、巨大的影响力，下一步要做的会是什么？奥普拉罕有地接受了专访，谈到她的所思所想。

今年年初的金球奖颁奖典礼上，奥普拉领取终生成就奖时发表了激动人心的Time's Up演讲（Time's Up是去年年底从好莱坞发起的一场对抗性骚扰和关注性别平等的运动，具象征性的行动是明星们集体穿着黑衣服出席大型活动）。这位媒体界的标志性人物在台上的讲话，让她看起来像个革命性的传道者，同时也是一位光彩照人的名伶。看她演讲的人，没有一个能猜到当时她脑子里在想着什么。有的评论说，她的表现让人觉得她想参选美国总统，而奥普拉却说当时心里面只有一个想法：千万别cut我，让我讲完。

当天较早前她为那段六分钟的演讲进行彩排，“亲爱的，这是多么美的演讲啊，”舞台经理对她说，“但是我需要你减短三分钟。”那晚她的演讲在全世界观众面前直播，引起巨大反响，而在台上的奥普拉分分秒秒担心的却是“千万不要在这一刻把我cut掉，然后开始播音乐”。看到现场观众起立致意，她想：天哪，他们站起来了，这又占了三秒钟！过后回想那一幕，奥普拉对自己的紧张情绪也不禁失笑。

从脱口秀到平权运动

金球奖台上的演讲并不会让奥普拉变得更出名，因为四十年来的累积早已使她成为家传户晓的人物。但这场演讲却给了这位电视节目主持人、女演员、制作人、网络老板一个更高层次的社会意义和地位。奥普拉今年曾经两次高调到访伦敦，一次是去参加萨塞克斯公爵和公爵夫人（啥里王子和梅根）的婚礼。“这让我觉得爱的力量是无坚不摧的。Reverend Curry（主持婚礼的非洲裔圣公会主教）说的真对！”她说。为了参加这场婚礼，她向Stella McCartney定做了奶油色裙子，准备跟她的PHilip Treacy古董帽子搭配穿着，但婚礼前两天一看到照片她就焦虑了，“照片上裙子看起来是白色，不是奶油色，我在谷歌上查‘可以穿白色去婚礼吗？答案是‘不，别冒险。”最后McCartney连夜赶工为她改成了粉红色，就是大家在新闻片中看到的那套。另一次她到访伦敦是在3月份，为了宣传参演的新电影4 Wrinklein Time，当时人们就兴奋地关注到她参政的野心——这个来自密西西比农村、出身贫寒、母亲是个未婚妈妈的女人，有可能是下一任美国总统吗？

现在奥普拉很少接受访问了，这次很难得地给了我们一次单独访问的机会。她的居所很大，是一般大家庭的房子的两倍那么大，有一个椭圆形的大会客厅，连着神秘的走廊通向一个螺旋形楼梯。在这座偌大的房子里，几乎连奥普拉个人的光芒都显得微弱了些，她置身其中看起来很娇小。她全身穿著黑色，贴身裤子、高领毛衣和一双Buscemi运动鞋。她握手的方式实在有力，眼神坦诚直接，而当她在沙发上坐下来之后却立刻被桌子上精致漂亮的下午茶迷惑了，那一刻她仿佛是闪闪发光的笼子里一只善于歌唱的鸟。

奥普拉真的不记得上一次需要向人介绍自己是什么时候了。“这是一个有趣的现象，”她说，“每天做节目，我最爱的、让我最乐在其中的就是和观众对话交流。”然而如果现在她出现在公众场合，“人们想要的却不是对话，他们只想要一张自拍，只要一个证明，而这恰恰跟真正的交流是对立的。”她不认为名气改变了她，“改变的是你周围的人，但是不会改变你，如果你已经知道自己是谁。”

对于奥普拉是谁，从32年前她凭着脱口秀成名开始至今，人们对她的认知有了很大的改变。最初，外界把她视为美国粗俗文化的一个典型，后来她越来越多地触及一些社会禁忌话题，比如儿童性侵、种族问题等等，她的读书会也引起广泛关注，人们也随之对她有了更深的理解。作为美国最富有的白手起家的女人，而且是第一个黑人女性亿万富翁，她最关注的公益项目是弱势群体中有色人种儿童的教育，比如她在南非建立了一所技术学校，专注为有学习天赋但常遭虐待的女童提供教育机会。她从早期就开始支持奥巴马的竞选活动，被认为是为了日后能得到他的提名。如今奥普拉是世界上众所周知的争取性别和种族平等的代表性人物。

正面信仰的力量

奥普拉的政治理念和人生信念，并不是直接源于她的肤色。她说：“在我的成长过程中并没有一直想着种族问题。”看见我惊讶的表情，她继续说：“我真的没有，当然，我会为自己是棕色皮肤的女孩而感到自豪，但那不是我进入世界的一扇窗。”那么男性至上主义和轻蔑女性的现象在她思想中有过重要影响吗？“完全没有，那也不是我看待自己人生时关注的事。我从小到大一直相信我是上帝的孩子，所以我有权利，有能力去做所有事情。”

这个信仰在她九岁被性侵、14岁怀孕而且无家可归，原生家庭功能严重缺失的时候，受到重大挑战。虽然如此，她19岁时在田纳西州纳什维尔的电视台当上了新闻主播，而在二十多岁的阶段却一直被不快乐的恋爱关系、饮食失调症和滥用药物的问题困扰。然而她克服了这一切，而且在32岁时成为亿万富翁，这让她相信奥普拉的成功人生是上帝计划的一部分，而这个命运无疑是建立在正面思维的力量上。

这种精神信仰和自我提升的理念，在美国并不罕见，但是我很好奇她如何把这些信念和#Metoo以及Time's Up运动结合起来，在揭露社会的深层结构性不平等时，她是怎么想的？“人们会说，这是多么黑暗的时候啊。但是如果我们换一个方式去看呢，我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我们现在觉醒了，这不是很有意义吗？很多年来女性都在忍受着疯狂。”我问她担不担心这些运动正在使人们的思想变成受害者思维，她点了点头。

“这就是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人们容许自己不只是被侵犯，而且变得歇斯底里。但我觉得，你必须选择追求快乐。”在奥普拉发表金球奖演说之后，她访问了一些Time's Up女性，她问她们能够宽恕了吗？她们说“还不能”。“因此我明白了，每个人都需要充分表达愤怒，达到某一个点之后才可能走向另一端，但是你的确需要往另一端走，我们都需要往另一端走。”

这位曾经的新闻主播对于负面的怨气已经非常反感，她不再跟进相关的新闻。“再看也不会听到任何有正面意义的信息了，我甚至会把相关的新闻关掉。现在我只会在手机上看—下，获取一些需要知道的信息，但是不会让这些黑暗面蔓延深化到我的情绪里去。”在我们见面的前一天晚上，一位女性跟她说：“你读完新闻，你必须走进世界，然后每天战斗。”奥普拉双眼睁大，“我跟她说，‘这对你来说有什么用呢，姐妹？我正在努力的是使自己的每一天都过得有意义，而且带来正面影响，这就是我每天在做的事情。”

奥普拉说，她关注的是人们的真诚。“当一个人承诺去做一件事情却不信守承诺，这种事让我感到反感。我的意思是，我会尽一切努力信守自己的诺言。”

她并没有夸张。有一次，因为答应了Quincy Jones上节目，但正好跟她自己在美国的节目撞了时间，奥普拉就特地从芝加哥飞去意大利，“我飞到罗马去，出镜42秒，然后马上飞回来，就是为了不食言。”我听完这事还在细想的时候，她接着说：“你知道，整整25年，TheOproh Winfrey Show这个节目，我一天都没有漏掉，不管我病得多么严重。”那怎么可能呢？“一天都不缺席，为什么？因为我会想着，这些观众都来了，你为了上节目做了指甲，穿上新衣服，你告诉了你的邻居和同事，然后你来了，可我却不出现？我觉得你宁愿看见我生病的样子，宁愿看见我从椅子上倒下来吧。我是这么看的。”

我在想，要是别人对她食言，她会怎样？她面无表情地说道：“失去所有信任。”永远？“是的。因为我就是不明白你怎么可以说你要做这事，然后你又不做呢？”因此我们可以预设奥普拉说她永远不会参选总统，她就是真的不会了。在她发表金球奖演说之前已经有传闻说她会参加总统竞选，她的多次否认也并没有让支持者相信。当我问她是不是百分百确定不会参选，她回答说：“是的，在这个政治架构里，所有的不真实、废话、无能、肮脏、幕后操作，都正在发生。我觉得我不可能存在其中，我做不到，那不是一个干净的地方，那会杀死我。”

不取悦，做自己

以前，因为怕让粉丝失望，她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奥普拉常常说，她年轻的时候犯了“取悦病”，但她觉得自己“已经治愈了87%-89%”。对很多女性而言，从她身上得到的最大启发就是，奥普拉拒绝取悦的个性。我说，只有当我不再为了看起来态度友善而觉得必须在电子邮件里面写一堆客套话的时候，我才真正觉得自己自由。一个男人可以随意写很多只有一行字的电子邮件，而不用担心别人觉得他是bitch。

“孩子，我甚至没有想到这些。”她说。她写过邮件邀请Sarah Ferguson一起喝茶，对方回了一个很长的邮件给她，充满歉意地解释她不能来的各种原因。奥普拉回复了一句：“明白了。”然后她就开始紧张，“我在想，哇，这显得很冷漠，但我已经发出去了，所以我很快又追加了一个邮件告诉她：是的，我知道了。我只想跟你说你不来茶聚没关系，我们会想念你的……诸如此类。你看见了吗？天哪，我就是在做很多表面工夫，使得自己看起来很友善。现在我在想，如果我是个男的，我就会由得它只有一句‘明白了？。”她想了一想，然后又笑道：“我常用竖起大拇指的emoji表情，就是为了要显得很友善不是吗？而且我还会同时发两个大拇指，因为那显得更加友善，因为我担心对方可能会察觉到：只有一个大拇指，并不是两个。”说完她悲哀地摇摇头。

奥普拉跟她的伴侣Stedman Graham在一起已经32年，他们的关系突破传统。那位作家兼生意人住在芝加哥，而她則在加州。一般会认为女性需要记得所有亲戚朋友的生日，在适当的时候给亲友寄感谢卡、送花，这些联络感情的事传统上都被认为是女性的责任。奥普拉是否也这样呢？她想了一下说：“我之前也没有注意到这个。是的，当然是我在负责联络感情的事。现在我会开始思考这件事情了。”

经历过贫穷、被性侵、未婚生子、吸毒等等问题的奥普拉，是怎么“治愈”自己而活出光辉人生的呢？她说，她从来没有接受过“治疗”，“我所有的‘治疗都来自于在观众面前做的节目，我听得比较多，说得比较少，我从别人的错误中学习，当你像我这样听了这么多人一超过3万7干人诉说他们的故事，你会发现人类的经验里有共同的东西，我在很多人的身上深切地看见了我自己，我跟他们不一样的，只是比较多的人知道我的名字。”

另一个她跟普通人的区别，在于她拥有的财富。奥普拉的身家估计是28亿美元。据说她有五个私人助理，拥有一架价值5千万美元的私人飞机，在加州Montecito有个1千万美元的房子，另一个房产在夏威夷岛上的Maui，在科罗拉多州Tellu ride也有一个房子（里面有个价值7万美元的石灰石浴缸，还修了一条私人索道，可以把她送到附近的滑雪道）。她的有名事迹还包括以创纪录的速度扫光了Bergdorf Goodman百货公司里的女装。七年前她宣布不再做对话节目，后来她创立了自己的有线电视网络Own，现在发展得很好；她还出版了一本名为O的月刊，今年还会演出一部改编电影A Wrinkle in Time，她还是CBS《 60分钟时事杂志》的特约记者。拥有这么庞大的事业王国，奥普拉居然说她其实很轻易就可以“关机”。

“噢，我可以30天不看手机。”她轻松地耸了耸肩。我问她看电视是不是她的“罪中之乐”，她却笑道，“我可以好几个星期不打开电视，我就有一个夏天完全没看电视，我的‘罪中之乐是什么都不干。我住在一个自己创造的非常优美的空间里面，每次我坐车离开家，回头看见鸭子在池塘里游泳，看见地上长着绿草，看见山上那栋房子，总会想起《绿野仙踪》里面多萝西所说，‘我知道除了自己家的后院，我不需要再去看别的了。每一次我都是这么想的。”

快乐起来往前走

“大部分人甚至不知道什么能让自己快乐。但是我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想做什么。我什么时候想在沙发上开始读一本书，什么时候不想读了，我都很清楚。”她还觉得自己是天父的孩子吗？她对我问这个问题显得惊讶，“噢，当然了，超级觉得，十级觉得。”

奥普拉有过一个孩子，出生一个月后夭折了。我问她，会常常想起这个孩子吗？她的答案让我震惊，“并没有。有一天我见了几个人，他们说他们45岁，然后我想到，我的儿子现在该几岁？我现在64，所以他应该是50岁。但我并不常想起他。”她表情里的某种东西让我不禁问道，觉不觉得不再被跟孩子相关的记忆困扰是一种福气。她说：“我访问过的许多人都被孩子夭折这件事情的阴影笼罩着，一直无法放下、无法向前走，看到他们，是的，我觉得自己得到了释放。”虽然奥普拉之后没有再生孩子，但她始终相信“做妈妈是任何一个人对这个星球能做的最大贡献”，“不管我工作多少个小时，我会想：‘这些女士都将离开这里，后回到自己的家中，她们会扮演另外一个角色。我自己呢，也是回家，我的狗看见我会很高兴，我会喂它们吃东西，也就仅此而已。”

因为那些黑暗和光明的对比，使奥普拉的人生有着一种童话色彩。她说：“在一个会因为你的肤色和性别而不给你平等机会的社会里长大，一路走来没有孤独也没有愤怒，这本身看起来就很不可思议。”一个出身贫困、受虐待的黑人女孩，是怎么赢得全世界的爱戴，几十年来不断发光发热的？这件事想想都觉得很奇妙。但是在访问结束时，我不再疑惑为什么成千上万的美国人会愿意在镜头前对她言无不尽了，我们信任她跟她说真话，是因为她也信任我们也说真话。

奥普拉让我震撼的是，她是我所见过的真正最快乐的人。听我这么说的时候，她双眼发光，说道：“没有比我更快乐的人了，我也不知道有谁拥有着比我更好的人生，或者曾经有过比我更好的人生。看着一些人，我会想：他们看起来很快乐，但是他们没有我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