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谢宇 [美]亚丽珊德拉·A.齐沃德

2007年美国国家科学院发布的报告《未雨绸缪》明确提出“警钟观点”，即美国急需更多受过更好训练的科学家来应对全球化和全球激烈竞争带来的挑战。而反对的观点则认为，美国不但没有面临科学家短缺的问题，甚至存在一批过剩的年轻科学家，他们工作的前景渺茫。进一步的争论集中在我们是否应该关心美国科学在衰退这一问题上。我们的研究，尽管没有发现支持科学家过剩或紧缺观点的证据，但我们找到了对美国一些科学领域担忧和关心的原因。

美国科学全景

美国科学在衰退吗？根据有关美国科学各个方面的实证依据，答案当然是有条件地否定。对美国科学的悲观观点认为，纵观20世纪60年代以来美国科学的发展历程，今天美国的科学陷入了严重的困境。总体来看，我们的这些证据否定了这一悲观主义的看法。

具体而言，我们有以下几点发现：

（1）美国科学劳动力的规模在增长；

（2）美国公众对科学的兴趣和支持度依然很高；

（3）虽然美国高中生对科学教育的兴趣有一定程度的下降，但与过去相比，他们参加的数学与科学课程更多，而且相关的成绩也在提高；

（4）美国大学在学士、硕士和博士三个学位等级上的科学专业毕业生的数量在持续增加，尽管授予本土出生的美国人的科学学位数量一直比较稳定；

（5）在美国，大多数获得科学学位的毕业生找到了与他们的教育训练相关的工作，而并不像过剩观点论者所说的当今美国已经有过多的科学家。

但与此同时，我们也发现了应该引起对美国科学现状和未来担忧的一些理由，因此必须对前面的结论加以补充。我们的担忧主要有三个方面：收入、学术科学和全球化背景下的科学竞赛。虽然这三个方面可能是相互联系的，但由于缺乏相应数据建立三者之间的因果关系，所以我们只能将这三个方面分开讨论。

收入因素

我们对收入的分析显示20世纪60年代以来科学家的收入状况不容乐观。从绝对值看，调整了通货膨胀因素后科学家的收入基本处于停滞不前状态。从相对数看，与其他一些高地位、高教育水平的职业（比如医学或法律）相比，科学家的收入是明显下降的。鉴于20世纪80年代以来美国普通劳动力教育和技能的经济回报普遍升高的趋势，这是一个令人惊讶而且费解的现象，它可能暗示当今美国科学的发展与历史相比正处于一种亚健康状态，因为收入下降对决定成为科学家或者一直愿意坚守科学家岗位的人的数量将会产生较大的负面影响。

学术科学在衰退？

学术科学家只是美国科学家中比例非常小的一个群体，但由于他们在科学研究中占据主导地位，他们自身的命运也就与美国科学的发展前途息息相关。因此，我们需要担忧的一个事实是，美国科学领域中博士学位获得者继续从事学术性工作的比例在下降。而且，在那些学术领域工作的科学家中，博士后职位的数量在增加，全职教职工作的数量却在减少。而且，接受科学训练的成本的上升以及该领域竞争的加剧，可能使本已经是高风险事业的学术性科学职业对许多年轻人失去了吸引力。

美国科学尤其是学术科学当前的体制在科学界也是饱受争议的。争论的焦点是研究资助体系问题，批评者认为联邦政府机构（特别是国家卫生研究院和国家科学基金会）目前的研究资助体系会扼杀创造力。创新是科学的主要特征，因为只有突破传统思想，才能推动科学进步。那么，为什么目前的资助模式会不利于创新呢？

“二战”后，美国科学已变成“大科学”，许多研究者开始以团队的形式开展大型项目研究。在这样的体系下，初级学者只能受雇于高级研究员，在他们所承担的项目里以博士后或专职研究助理身份工作，他们的任务就是为项目提交成果。这些项目只有得到由其他高级研究员组成的评估委员会的批准后才能获得资助，也称做“同行评议”。同行评议机制是国家卫生研究院和国家科学基金会两个机构长期践行的制度，一些科学家认为它对科学领域的资源分配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然而，同行评议机制也受到一些科学家的批评，被认为是提倡标准、鼓励传统、扼杀创新。

目前的同行评议机制是否真的不利于美国科学未来的发展还难以判断，但以上足以说明一些著名科学家已经开始关心这个问题，认为它是美国科学发展的一个内部的潜在威胁因素。

全球化背景下的科学竞赛

我们的研究已经揭示出，美国科学现在面临来自国外的激烈竞争，表现为三种形式：第一，当前美国科学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依赖国外的科学人才，包括移民科学家和大学里科学专业的留学生。第二，美国经济实力雄厚，但与其他国家相比，美国学校的学生在科学和数学的国际测试中只取得了中等成绩。第三，世界范围内其他国家开展的科学研究活动越来越多，尤其是在东亚地区。这种趋势如果持续下去，将可能导致美国在世界科学领域的长期领导地位逐渐瓦解。

科学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全球化的行业。世界各地的科学家历来都有机会接触和学习美国科学家的研究成果，尤其是在基础科学领域，同时美国人也能够从国外研究者的成果中持续受益。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美国科学取得的巨大成功意味着它直接或间接地改善了世界其他国家人民的生活，而其中一些国家正在赶超美国科学，努力缩小和美国科学之间的差距。

来自国外的激烈竞争并不意味着美国科学在衰退。它可能仅仅可以说明美国今天的科学正在不断地全球化。在一个其他国家都在努力赶超的时代，即使与过去相比美国科学也没有衰退，它也必然不会长期居于统治地位。随着越来越多的来自美国和欧洲之外的科学家参与到科学研究中，科学世界将日益全球化。这不仅表现在各国科学家之间的联系更为紧密，还表现为不同国家的科学家更多地参与科学实践。在这种新的世界秩序下，美国科学要一如既往地保持其无可挑战的统治地位毫无疑问会面临巨大困难，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美国的科学就会因此而退步。

从根本上说，科学的全球化对科学本身以及全人类是有益的。更多的国家在科学上更充分的参与意味着政府对研究的投入增多以及全球科学人才队伍的壮大。科学上的发现只需有一次就会泽被全球，美国科学甚至整个美国社会都能从科学的全球化中获益。

当然，科学的全球化也对美国科学提出了严峻的挑战。其中一项就是竞争日益激烈。世界范围内越来越多的竞争者都在为赢得认可而奋斗，美国科学家会发现未来要在世界科学领域获得至高无上的地位将难上加难。那些致力于取得开创性研究成果的科学家可能尤其感到气馁，因为他们知道世界上有更多和他们一样受过专业训练的、高素质的同行也正在为同样的梦想而奋斗。

2007年美国国家科学院在报告《未雨绸缪》中呼吁，科学需要更好的教育和更多的投入，这有可能推动美国科学政策的改变，从而帮助美国科学维持其在世界上的竞争力和统治地位，反过来又会促进美国经济的发展。然而，对支持科学的呼吁根本没必要去刻意强调美国科学的前景堪忧。现实中人们经常这么做的原因可能是，联邦政府对科学的支持最初都是为攸关国家利益的战争服务，包括苏联人造地球卫星“斯普特尼克”发射后的冷战。或许正是由于有这样一段特殊的历史，当把科学的影响与国家利益联系起来时，公众对科学的支持认同就会变得十分强烈。

尽管大多数基础科学领域的研究成果都会在公共领域发布，并基本上是人人可及的，但是一些科学知识由于民族安全或组织利益等原因必须保密，这在应用科学和技术领域尤其如此。所以，在知识经济时代，如果美国失去了在基础科学进而在技术创新领域的领导地位，这将不利于整个美国社会的发展。因此，那些基于民族利益的担忧也是合理的。未来具有较强竞争力的国家，比如中国，有可能在两个领域赶上甚至超过美国：设备完善的科学实验室和高教育水平的科学工作者。鉴于网络交流的便捷性以及低价航空的大范围普及，与一流科学中心的地理距离已经越来越不重要了。那么，美国科学还有哪些特殊的资本使其能够在竞争中处于相对优势地位呢？

科学是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与其他许多领域紧密相联，比如政治、经济、教育和文化，因此我们需要在大的社会背景下去理解科学。要了解为什么科学对美国社会如此重要，我们首先需要将科学的三个特征当成一种独特的社会制度来理解：（1）普遍主义；（2）重视创新；（3）致力于增进公众福利。科学的这三个特征恰好与美国传统文化的特点相契合。

无论是对知识精英还是对普通大众、无论是对本土出生的美国人还是对国外移民、无论是对科学家还是对非科学家而言，美国都是一个伟大的国家。在短短几百年的历史里，美国面临过无数严峻的挑战，比如独立战争、内战、第一次世界大战、经济大萧条、第二次世界大战和冷战，但它都能凭借愈加强大的力量成功渡过每一次难关。这个民族诸多宝贵财富中的一项就是科学和整个社会紧密相联。从长远看，这项宝贵的财富会源源不断地为美国科学的繁荣发展输送动力，这让我们有理由对美国科学的未来保持乐观态度。在一个各国科学联系越来越紧密的世界里，美国可能不会总是处于领导地位，但这并不意味着美国科学注定会走向平庸。统治地位的失去并不意味着衰退。当前所有的迹象均表明美国科学在未来的数年里仍然能够保持世界领先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