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巍 王笑梦

1985年11月16日上午，上海吴淞军港。港内彩旗招展，鲜花吐艳，码头旁，战舰列阵，军旗猎猎。在13号码头，由132导弹驱逐舰、X615远洋油水综合补给舰组织成的出访编队，即将赴巴基斯坦、斯里兰卡、孟加拉国进行友好访问。官兵们雄姿英发，精神抖擞，在舰舷整齐列队，等待着与前来送行的领导同志及各界朋友们道别。

據时任132舰副政委尹吉强回忆，在前来送行的人中，既有海军时任副司令员张序三，东海舰队政委张文华、上海市副市长倪天增，也有东海舰队机关、上海基地领导等200多人。其中，还有时任某驱逐舰支队支队长，后来任海军司令员的吴胜利。另外，斯里兰卡驻华大使萨马拉辛哈、孟加拉国驻华大使伊纳耶·杜拉汗、孟加拉国驻华大使馆国防武官提夫准将、巴基斯坦驻华大使馆海军武官塔希尔海军上校等专门从北京赶来为出访编队送行。

这是人民海军创建36年以来，首次派军舰正式出国访问。这次访问，对加强我国人民、军队与南亚三国人民、军队之间的友好往来、提高国威、军威，扩大我人民海军在国际上的影响，锻炼部队的组织指挥能力和检验现有装备性能，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海军副司令员张序三代表海军党委、海军首长和领导机关，祝出访官兵“一路顺风，身体健康，凯旋而归！”编队指挥员、海军东海舰队司令员聂奎聚代表出访编队全体官兵表示：“一定牢记祖国和人民的重托，把我国人民和解放军的友谊带给巴基斯坦、斯里兰卡、孟加拉国人民和军队，为谱写我国和南亚三国友谊的新篇章，为维护世界和平作出贡献。”上海市副市长倪天增代表上海市人民政府祝愿出访编队全体官兵“乘风破浪、访问成功！”

11时25分，编队司令员聂奎聚宣布命令：海军友好访问编队起航！话音刚落，X615舰一声长笛，两舰解缆。码头上威武雄壮的军乐鸣响，五彩的气球腾空而起，1200羽象征着和平的鸽子放飞蓝天。

人民海军的首次出访开始了！

首次进入印度洋

1985年11月29日北京时间下午5点时，航行在马六甲的编队舰钟指向了三点的位置。这是东六区的时间。变更至此时区，除了说明编队离访问的南亚三国近了。通过这里，就是印度洋了。

X615舰直升机平台上挂起了一条横幅，这是时任东海舰队政治部宣传部副部长童世平书写并制作的。红色幅面上的白字十分耀眼“1985年11月29日我海军军舰首次进入印度洋”。除了值更人员，所有人都到甲板集合。因为这是一个值得记住的时刻。

中国海军盼望着这一天已经太久了。自16世纪起，印度洋地区便沦为西方国家的“内湖”。此时此刻，印度洋可以见证，中国海军军舰作为和平使者，为着和平而来。当地时间15时30分，海军友好访问编队在印度洋举行了阅舰式。编队指挥员、海军东海舰队司令员聂奎聚检阅了两舰，132舰以24节航速从指挥舰X615舰左舷通过。在老水兵们的回忆中，那画面真壮观！舰首卷起千堆雪，舰尾翻滚万重浪。威武的战舰，犹如钢铁骏马，在波涛滚滚的印度洋，留下了壮美的航迹。随编队采访的八一电影制片厂摄影师杨子模边拍摄边连声称赞：“了不起，真了不起！海上蛟龙，一代天骄，海军最壮军威！”

回忆起当时，时任X615舰枪帆兵的陈小七依然难掩激动。他说：“时隔32年，自己从一个小伙子到现在年近退休，经常想起自己在海上的日子。想说的太多，但又觉得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我觉得能成为首批进入印度洋的中国水兵，是我一生的骄傲，因为我们是开辟新航程的人。”

卡拉奇，我们来了！

按照访问计划，巴基斯坦是编队访问的第一站。12月5日，编队就抵达卡拉奇港外锚地了。因为要与巴基斯坦海军对接泊位，相关活动安排等事宜，2艘舰艇一直在港外抛锚，直到12月7日起锚赶往汇合点。12月8日一大早，在巴方派出的2艘驱逐舰，2艘猎潜艇迎接下，编队驶入卡拉奇港。途中，双方舰艇还各鸣响21响礼炮，互致敬意。

卡拉奇港是巴基斯坦最大的港口，其所在城市也是巴基斯坦全国工商业和文化中心，非常繁华。在访巴期间，巴基斯坦海军专门提供了一辆飘有三星中将旗帜的轿车和一架双引擎的超黄蜂专机供聂奎聚司令员使用。聂奎聚司令员和主要干部乘坐它们抵达了伊斯兰堡。当专机在伊斯兰堡查克拉拉空军基地降落，聂奎聚司令员拜会了巴海军第一副参谋长马利克海军中将（当时巴海军参谋长不在国内），并检阅了巴海军仪仗队。

马利克中将说：“就巴基斯坦海军来说，我可以毫无保留、毫不犹豫地讲，我们极为重视多年来两国海军之间建立起来的相互了解和相互信任。您的这次访问一定会增进和加强这种友好关系。我们把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军舰首次出访的第一个国家定在巴基斯坦而不是其他国家，看作是最高的敬意和友谊的生动体现。巴基斯坦海军从最高层军官到最基层水兵对此极为关注并高度赞赏。”

之后后聂奎聚司令员还拜会了巴基斯坦海军舰队司令赛义德汗海军少将、海军后勤司令伊什拉特汗海军少将等，并出席了在巴基斯坦海军“巴布尔”号驱逐舰、卡拉奇基地军官餐厅中举行的晚宴，以及巴基斯坦陆军驻拉哈尔第十师少将师长准备的午宴。

编队在卡拉奇停靠了5天，期间编队官兵先后参观了巴海军司令部、士官训练中心、巴海军学院、巡洋舰、国立博物馆等地。聂司令员还向巴基斯坦国父真纳陵墓敬献了花圈。值得一提的是，在离开巴基斯坦的前一天晚上，巴方还专门准备了一场富有民族特色的晚会为中国同行送行。

航迹到达科伦坡与言大

第二站是斯里兰卡的科伦坡港。12月17日，舰艇抵达科伦坡港外抛锚，18日正式进港，靠泊伊丽莎白码头。受港口条件限制，132舰和X615舰共用一个码头，132舰靠在X615舰外档。斯里兰卡海军本身规模不大，欢迎仪式虽没有卡拉奇港那样热烈，但也看得出斯方的诚挚。在亲历者的回忆中，除了斯里兰卡海军的朋友们，斯里兰卡给他们印象最深的，便是中部古都圣城康提。蜚声中外的佛牙寺便在其中。

离开科伦坡港，编队便开启了收官之访，前往孟加拉国吉大港。12月25日，编队在孟加拉海军P811号猎潜艇引导下，在吉大港外抛锚，26日上午进港。13时30分左右抵达吉大港锚地。根据孟加拉国方面的安排，132舰停靠吉大港一号码头，X615舰在吉大港内C锚地停泊。26日上午，在“德乔伊”号猎潜艇引导下，132舰正式驶入吉大港。港内的孟加拉国海军战舰挂满旗，舰员站坡欢迎，双方均鸣放21响礼炮。随后，聂奎聚司令员在首都达卡拜会了孟加拉国总统、军法管制首席执行官侯赛因·穆罕穆德·艾尔沙德。与巴基斯坦海军类似，孟加拉国也为聂奎聚司令员提供了一辆专车，不过比巴基斯坦海军要多一颗星，挂了四星上将的标志。在吉大港停泊的5天中，官兵们游览了市容，参加了各项外事活动，也得到了较好的休整。

12月30日，编队离开了吉大，踏上了回国的航程。

海上过元旦

1985年12月31日傍晚，出访编队驶入安达曼海。为迎接1986年的到来，海军首长和领导机关发来了慰问电，希望出访官兵戒骄戒躁，团结一致，精心指挥，认真操作，严密组织好编队返航工作，善始善终保证安全顺利返回祖国。

聂奎聚司令员在出访周报上发表了热情洋溢的1986年元旦祝词，要求编队官兵，付出辛苦，扎扎实实地继续抓好安全航行和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做到团结更团结，安全加安全。根据出访编队安排，一场别开生面的1986年元旦海上晚会，也在海上开演。

根据尹吉强的日记记载，132舰上的晚会由李光明担任主持。他一口京腔，很幽默。各部门也表演了小合唱、三句半、小话剧等节目，压轴的是刘舰长的二胡獨奏二泉映月。海军实习队也表演了自己创作的节目——测天。

相对于空间较为狭小的132舰，拥有较宽敞空间的X615舰上，元旦晚会更加热闹。聂奎聚司令员和全舰出访人员举杯共祝新年，并拟了一副对联：编队三国传友谊，凯旋途中迎新春；横批是：安达曼海。

1986年1月1日，两舰在海上共祝新年。为了赶在白天通过马六甲海峡，编队在安达曼海上停机漂泊。也就是即不抛锚，也不使用动力，而是定好方位随波漂流。舰上的人员进行了充分的休整，为后续航行做准备。而一架印度海军的伊尔38反潜巡逻机倒是没有闲着，照例在头顶飞过。大家对此戏称：“印度海军同行与我们一起过新年呢。”

八级海况中实现纵向补给

1986年1月4日下午，中国海军舰艇编队进入南中国海。在返航的路上，官兵们没有想到，一场生死考验正等待着他们。

下午4时，海面狂风大作，白浪滔天，海况恶劣至极。当时阵风最大11级，浪高超过8米，涌长100米。顾松辉在回忆录中曾这样描述当时的场景：军舰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极其艰苦的努力。两万吨级的X615舰，摇晃得使人站不住脚，巨浪不时地覆盖住18米高的驾驶台。舰尾也常常被巨涌高高托起，螺旋桨挂空挡，打空转，老海军心里都十分明白，这不是好兆头。

在一旁的132舰时而舰首全部扎进海里，时而被浪峰托出水面，连平时看不到的球鼻首也冒了出来。一吨半重的铁锚被狂浪推上了甲板；雷达被吹歪，上层建筑出现了9处裂缝，舰体不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嘎嘎”声响，让人毛骨悚然。面对这样的险境，编队指挥员聂奎聚果断下令：修订航线，靠近越南，沿东经110°线，直插海南。

这样的海况，就算放到今天，任何国家的海军也不能掉以轻心。两舰像蜗牛一样，以3.5节的航速向祖国开进着。参加出访32周年座谈会的聂奎聚司令员之子透露了一个细节，当时海军已经给家里人下了通知，告知家人编队在海上遇到了情况，做最坏的打算。

到1月7日中午，编队指挥所接到了132舰请求补给的请示。从出马六甲海峡之后，132舰就一直没有进行补给，干粮、油料、淡水等都所剩无几。再不补给，不仅用油有危险，舰艇的稳性也会大大降低。而此时，海上狂风大浪交错，补给面临的风险不言而喻。这时，国际航海通报更传来令人发憷的消息

就在编队所处海域不远处，刚有台湾和印尼2艘万吨货轮相继沉没。关键时刻，聂司令员一锤定音：立即给132舰补油！

下午三点半，补给开始。X615舰从舰尾放出浮标和输油管接头。132舰上十多名水兵组成敢死队，上到甲板准备捞浮标。此时，一个巨浪拍过来，132舰霎时被淹没。海水中，一名抱着保险带的水兵摔倒了，幸亏抓住了旁边的大锁，才没有被卷进海里。然而，5副保险带却被巨浪卷走了。15分钟，又过了15分钟，浮标一直未能捞起。100多双眼睛，焦急盯着十多名敢死队员。只见他们把尼龙绳捆在身上，另一头绑在缆车上，几经周折，在风浪中沉浮了半个小时，浮标终于捞到了。输油管接头被拉上了甲板。2个小时，共输油数百吨。132舰顿时安稳多了。

这可是八级海况啊，这种情况下的纵向补给，是人民海军的第一次。

与美国海军编队航行

中国海军舰艇编队首次出访，国际社会相当关注。时任海军司令员刘华清正在美国访问。美海军作战部长提出派太平洋舰队3艘舰艇与我出访编队会合，进行编队操演。这得到了中方的同意。

1986年1月12日，编队在返航途中于香港东南预定海域，与美海军舰艇编队相会。美海军编队是由美海军第七舰队水面舰艇部队司令韦伯斯特少将率领的972号驱逐舰、24号护卫舰和0178号远洋综合补给舰组成。

“天刚亮，我们就看到三艘美国军舰从海平线驶来。”亲历者李博生回忆，“对抗40年了，现在两国军舰距离那么近，又都在向对方致敬，真的难以想象。双方都想站出国威。美舰各层都站满了穿着雪白军装的水兵。中国则是上白下蓝的军装，人员站得笔直，背着双手，叉开两腿，迎着大风，水兵帽的飘带被风刮得呼呼直响，非常雄壮。”

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中美两国海军舰艇首次海上友好交往，整个交往过程长达9小时。美舰先后与我编队组成单纵队、双纵队等队形，双方收发旗语11挂、灯光报文46份。美舰主动组成单纵队从我编队右舷150米处通过，向中国战舰致敬，双方舰员列队站坡互致问候。韦伯斯特海军少将通过甚高频16频道向中方聂司令员发来电文。他说：“今天，我很荣幸地与你及你所率领的编队进行海上演练。我在太平洋上已经航行了三十多年。1955年，我首次被任命为在太平洋舰队服役的舰上军官。从那时开始，我的个人志向之一就是与贵国海军一起操练。作为一名职业水兵，我认为把此次活动作为我同优秀的贵国海军进行的第一次操演是极为恰当的。我希望，今后类似的活动会接踵而来。由于气象原因，我们未能亲自见面。对此，我深感遗憾。今天，贵编队表现的专业水平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我认为，今天的演练对加深我们专业人员和朋友之间的相互了解，将做出重大的贡献。”

这次相会，是中美两国海军舰艇部队在公海交往的起点，也是中美两国关系改善的一个标志，在当时引起了广泛的影响。

凯旋

1986年1月19日上午，编队回到吴淞基地。当日下午，访问编队在吴淞礼堂举行了表彰总结大会。

海军张序三副司令员代表海军党委、海军领导和领导机关，向编队全体官兵表示热烈的祝贺和亲切的慰问。他在讲话中说：“在编队党委的领导下，全体指战员发扬革命英雄主义，团结一致，针对海区、港口生疏，港道复杂等特点，严密组织，精心准指挥，认真操作，战胜了风浪颠簸、晕船呕吐和连续五昼夜的狂风恶浪，经受了恶劣气象的考验，为海军争了光，为祖国争了光。”

此次出访，132舰和X615舰分别荣立集体二等功，12个单位荣立三等功，8个单位受到集体嘉奖，46名同志荣立三等功，135名同志受到嘉奖。第一次代表人民海军出访外国的殊荣和经历，则将伴随这些水兵们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