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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语行:孔子的天命

2018-04-02闻风相悦读论语

时代人物(新教育家) 2018年3期
关键词:木铎夫子天命

■ 闻风相悦读论语

去年夏天,我到徐州,访华夏传统文化学校,与负责教务的李玉云女士长聊两三个小时。问及学校所开的课程,令我惊讶的是,竟没有教《论语》。李女士说,《论语》近禅,无可无不可之处甚多,会让学生无所适从。

初听不以为然,而后细细思之,又觉得有道理。读书如同服药,每个人受病不同,所读之书亦应有异,所谓标准教科书,不过是强行划一的无奈之举。譬如近年流行的读诵《弟子规》,其奠定人基的作用自不待言,但若视为包治百病的良药,则未免太高估它的效力。一个孩子原本拘谨内向或过于循规蹈矩,再让他背《弟子规》这样强调规矩和礼数的书,岂非加重他的负担,为人师者又何忍?须知,经典不是负担,不是禁忌,而是智慧,是滋养,是解脱和发展自我的垫脚石。

《论语》为语录体,是孔子在不同情境之下与弟子、时人的谈话录。话语是敞开的,也是不确定的,加之华夏文化的虚虚实实,《论语》遂游移于“有”和“无”之间、“实”与“虚”之际,真要读懂,确非易事。

《论语》直承《易经》而来,读此书亦要时时注意孔子对“时位中应”的把握。

孔子之时,礼崩乐坏,文化全然败坏,人心无法收拾。以孔子之才智,做一个纵横捭阖之士,顺人主之情,说国主以利,他老人家怎会落到“累累若丧家之狗”的狼狈地步?偏要说一个“仁”字,这难道是孟子所称赞的“圣之时者”? “圣之时者”不应该是“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处而处,可以仕而仕”的变通与灵活吗?依今日成功学的标准衡量孔子,他大概也比不过王阳明、曾国藩,无他,夫子没能建立事功。

不愿投机,不做投机主义者,这是所有伟大人物的共通之处。投机主义者往往“趋时”,他容易得到时代的附和和赞赏,但没有面对历史的诚意和真心。

春秋乱世,人主的欲求无非土地和人口,而孔子的对策却是“仁者爱人”,这真是南辕北辙,不见用于当世亦在情理之中。

但孔子是历史的知己。他五十而知天命,此天命为何?为天地立心,为华夏文化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出礼乐文明的人世风景。他知道,自己将为这个时代所不容,但可以超越时代,直接与天地、历史相贯通。时代不接纳,无动我心,我仍要行我所求得的“道”,一任世人的讥嘲,一任国主的冷落,这是我愿意的啊,“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时代是热闹的,历史是冷静的。时代要众人乖乖跟从,历史与众人远远隔开。

孔子殁后近三百年,不学无文的汉天子刘邦以“太牢”之祭拜孔庙,自此夫子之学得到历史的承认。刘邦生在沛地,有楚风的浸润,但亦有鲁文化的影响,沛地离曲阜不过一百五十公里。刘邦讨厌儒生,但他对百姓爱之以“仁”,对诸将用之以“义”,对张良待之以“礼”,真如《论语》所言,其人“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

孔子的“知天命”,是知历史之大势,也是对自我进行历史定位。时已知,位已定,心自然安定,如在晨雾中渐渐显露出清晰的路标,此时,我只需踏上我应走的路。

孔子有过挫折,有过失败,但仍爱悦这人世,仍确信礼乐文明必将生发出华夏文化的灿美之花。这是夫子的“中”,智者的无情绪和仁者的当下安然。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 (《论语·公冶长》)

传道受阻,不无失意,随口发句牢骚:“大道不行,我想坐船到海外传道,子路或许能跟我去吧。”子路听说,很是高兴。孔子却说:“仲由比我有勇气,他是可以跟我去,可去哪里找做船的大木头呢?”

这是孔子幽默和达观,他不过发发牢骚而已,想出国,但没船可坐呀,——其实我哪里也不想去,我之天命就在此地、就在此时。

孔子回应了天命对他的召唤,“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孔子摇动中华灵命的木铎,接续微弱的道脉,唤醒迷狂的时代,声动天地,响应人心,如刘勰所言:“木铎起而千里应,席珍流而万世响。写天地之辉光,晓生民之耳目矣。”

正是体悟了“时”,确定了“位”,触得了“中”,孔子才能“应”人心与历史之机,承担起自己的天命。也正因如此,孔子才是自在的,“不忘其忧,不改其乐”,始终意兴扬扬,把仕途失意的叹息变成删定诗书的动力,把周游列国的颠簸变成行为艺术的张扬与美感。

一旦证得“时位中应”的精义,在孔子那里,没有失败,没有绝望,只有怀抱未来的洒然与豁达,他相信,历史的大信正在徐徐展开,犹如冰雪消融之际,春风吹过沂水,荡起层层不绝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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