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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梅尔夫

2018-03-29尚永琪

丝绸之路 2018年2期
关键词:土库曼斯坦

尚永琪

11月中旬的阿什哈巴德,跟东北的深秋相仿,白杨树叶已经纷纷飘落。

我们深夜时分抵达阿什哈巴德,被当地接待方的面包车直接送到酒店,因而我对土库曼斯坦的首都之城没有一点印象,只记得装饰着耀眼青金石色玻璃的酒店大堂中,悬挂着库尔班古力·别尔德穆哈梅多夫总统的巨幅半身像。

初识阿什哈巴德

2014年11月19日的早晨,醒来的时候已经快8点了,手机提醒音乐正是莎拉布莱曼沙哑低沉的歌声,在《斯卡布罗集市》“芜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的旋律中,犹记得前两天闹出的笑话。在北京办理签证时,哈萨克斯坦大使馆签证处的小伙子在盖章前突然问我,哈萨克斯坦的总统是谁?我一下子懵了,张口结舌。他奚落我几句,一定要我记住“纳扎尔巴耶夫”这个名字。所以昨晚抵达的时候,我条件反射式地特意留心了一下土库曼斯坦的总统——库尔班古力·别尔德穆哈梅多夫,1957年出生于土库曼斯坦阿什哈巴德州,土库曼族,毕业于土库曼斯坦国立医学院,医学博士。

起床,窗外的楼顶上密密麻麻的电视卫星天线令人印象深刻,这个富有油气的国家,看来并没有架设有线电视网络,但是据说政府包揽了人民的一切福利。

走出酒店,可以看到对面土库曼斯坦文化宫前的广场上,蓝大褂、白头巾的清洁工在“沙沙”地清扫满地金色的落叶,路灯杆上装饰着土库曼人民引以为傲的阿哈捷金马,也就是西汉雄才大略的汉武帝刘彻派李广利到西域求取的“天马”之后裔,我们又把它称作汗血宝马——这是土库曼斯坦最珍贵的资源,此马的形象被放置在他们的八角星国徽的中央。可惜的是,由于时间紧张,事先又并未安排行程,我们不能去附近的马场看看这种宝马,只在博物馆看到了它的标本和库尔班古力·别尔德穆哈梅多夫总统骑在马上的照片,实在是遗憾。令人欣慰的是,酒店大堂的商务中心有个小小的图书吧,我在这里买到了一本2003年英文版的《阿哈捷金马史》,由土库曼斯坦首任总统尼亚佐夫作序,图文并茂,印刷精美,也算是补上了不能亲见汗血宝马的遗憾。

此行的目的是考察除乌兹别克斯坦之外的中亚四国的古代遗址、古城、博物馆和考古机构,所以对现代中亚城市的观察仅仅是顺路一瞥,如果说有比较用心的地方,那就是书店了。每当一脚泥地从荒郊野外的古代遗址来到一个新的城市,我就会赶在书店关门前去扫荡一番,搜罗关于古代中亚文明的著作或图录,英文版的当然是首选,实在没有的话,俄文版甚至哈萨克文版的也不放过。当然,对中亚当代城市的情况,我们事先也都做了一些相关资料的准备。

据说,土库曼斯坦宣布独立后,政府决意把首都建成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白色大理石城、水城和绿色之都,因此,所有新的标志性建筑都是由法国建筑大师设计、由土耳其人承建的。建筑物表面被清一色的伊朗白色大理石覆盖,整座城市显得洁白而明亮。

第一天抵达阿什哈巴德时,并没有明显感受到这个城市的建筑风格,直至后来从尼萨、梅尔夫古城考察返回后,我在一个傍晚去游览了独立柱广场,才对这个社会主义国家的地标性建筑有了大致印象。独立柱(俗称八条腿)是土库曼斯坦首都阿什哈巴德的主要建筑之一,位于阿什哈巴德城东南地区的土库曼巴什林荫路。柱高91米,表明土库曼斯坦于1991年独立。柱周围有包括乌古斯可汗在内的众多土库曼斯坦著名历史人物雕像,西入口有尼亚佐夫总统的铜色雕像。在夜色的衬托和彩灯的照耀下,巨柱迷离魔幻,人物雕像金光闪闪,确实是颇具特色的纪念性建筑,很好地表达了土库曼人民渴望崛起、渴望辉煌的慷慨情绪。

我的兴趣在于广场上环立的可汗和英雄雕像身上的配饰,那些典型的弯刀、短剑、八角金化、羊头旗,昭示着这个民族的历史与神话特质,也是这座城市的文化底蕴之象征所在。印象深刻的,还有土库曼斯坦国家博物馆广场柱头上金色的多头鹰和咖啡店里酥皮烤包子的羊肉香。

站在梅尔夫的城墙上

我们第一站的目的地是梅爾夫古城,也就是中国古代文献中的木鹿城,古代帕提亚王朝(即中国古代文献记载中的安息)东部地区的首府,是土库曼斯坦最重要的文化遗迹之一。《后汉书·西域传》有“木鹿城,号为小安息,去洛阳二万里”的记载,将一座大城号之为小王国,可见其重要和宏伟。

古代帕提亚的城市大部分在今天的土库曼斯坦境内,据说公元454年的一次大地震,使得帕提亚的首都尼萨等占城遭到了严重的破坏。到公元7世纪左右,该地区被阿拉伯人征服,很多城市逐渐废弃。而梅尔夫古城则是个例外,它的历史非常漫长,从公元前6世纪建城后,历代统治者一再修葺,形成了几个大型城市的结合体,城墙高大结实,建筑宏伟富丽,是丝绸之路上的裴华之城。直到公元13世纪,被蒙古大军攻破后,梅尔夫遭到重创。公元15世纪,帖木儿王朝放弃旧城,昔日的繁华日渐没落,及至19世纪,最终沦落为残垣断壁的荒地废城。

梅尔夫古城在土库曼斯坦第二大城市马雷市以东25公里处,我们于11月19日早上11点30分从阿什哈巴德出发,下午1点飞抵马雷市。下榻的酒店非常清静安宁,对面就是极漂亮的马雷大清真寺和图书馆,左边是一所小学,右边是马雷地区历史博物馆。

马路上迎风鼓动的大横幅正在宣传2017年将在这里召开亚运会的消息,看来这个街区是土库曼斯坦对外展示城市建设的窗口之一,就连大道边的候车站都建得像海上小游艇似的。

在酒店住下,只是洗个澡的功夫,出来就看见窗外的小学门侧,一群小学生正叽叽喳喳地比划着跟我们考察队的一位老先生交流,虽然语言不通,但他们鸡同鸭讲得好不热闹。

稍作休整,在就近的餐馆吃饭,等到达梅尔夫古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5点了,帕提亚古国的冬日,艳阳依然高照。

此地虽然是土库曼斯坦的国家历史文化公园,1999年又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但是仍然人烟稀少。大门入口处布置了一个简单的说明展室,里面的遗迹沙盘图形象直观地展示了梅尔夫古城遗址的大致分布。梅尔夫在鼎盛时期,是与大马士革、巴格达、开罗并驾齐驱的伊斯兰教中心,如今的梅尔夫古城完全是一片荒野之地,其整个地区大概面积1000公顷。目前,不同时期的地面遗迹主要由城市、陵墓等组成。

梅尔夫最早的古城是椭圆形的厄尔克卡拉(ErkKala),公元前5世纪由阿契美尼德王朝所建;公元前3世纪,塞琉古王朝安条克一世(Antiochus I)以厄尔克卡拉为内城,拓建了方形的外城基阿乌尔卡拉(Gyaur Kala/Ghiaur Kala);公元8世纪,阿巴斯王朝的呼罗珊总督阿布·穆斯里姆(AbuMusfim)建立新城苏丹卡拉(sultan Kala);公元12世纪苏丹桑贾尔(sultan Saniar)时期,在东北隅建立内城沙里亚阿克(shahriyar Ark),并将城区向南、北两侧拓展,经拓展后,梅尔夫南北长约3700米,东西宽近2000米,成为当时中亚地区首屈一指的大城。

梅尔夫受到的毁灭性打击,来自蒙古军队西征时的屠戮与毁城。古伊朗史学家志费尼在《世界征服者史》中有详细的记载。

公元1221年2月5日,成吉思汗的第四子拖雷率军包围了梅尔夫,此时的梅尔夫古城,正是它兴盛的巅峰时刻,志费尼这样描写梅尔夫:

在呼罗珊诸地中,它的幅员最广阔,境内飞翔着和平吉祥的鸟儿。它的首领人物之多,不亚于四月的雨滴,土壤可与天堂相媲美。

当时的一位诗人阿不·阿里·撒吉赋诗赞美云:“美好的国土,仁慈的君王,淌着龙涎香的土壤。”可惜,这一切即将灰飞烟灭。

孛儿只斤·拖雷围城第七日,也就是1221年2月11日,梅尔夫的大伊玛日札马鲁丁代表城主出城投降,蒙古大军入城,随即将市民不分贵贱统统赶到城外。志费尼在《世界征服者史》中如此记载:

一连四天四夜,百姓不断离城。蒙古人把他们全部拘留,把妇女和男子分开。

蒙古人传令:除了从百姓中挑选的400名工匠以及掠走为奴的部分童男童女外,其余所有居民,包括妇女、儿童,通通杀掉,不管是男是女,一个不留。

每名军士要杀300或400人。

几个人用13个昼夜来计算城内受害者的数目,抛开那些在沟洞和郊野中被杀的人不算,仅看得见的尸体,他们就得到130多万的数字。

站在梅尔夫城残存的高大城墙上,历史的残酷与悲凉直透后背。我们登上的这段城墙,是基阿乌尔卡拉西南角的一处城门,考古学家将高大厚实的城墙做了精细的断面处置,使得人们可以看到不同时期修建的痕迹。城墙如巨龙一样在灌木丛中蜿蜒远去,黄土遍地,凉风嗖嗖。在这样破败的荒野中,实在找不到“淌着龙涎香的土壤”的一丝气息,附近的几个孩子正骑着自行车从城墙的高处俯冲骑行,玩类似于“跑酷”之类的车技游戏。这些新时代的勇士们,是否明白轮子下碾过的是几千年前的呐喊声呢?

梅尔夫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考古遗址之一,复杂的考古地层有4~17米,并且完全覆盖了国家公园整个地区。然而,在地面上能见到的建筑遗迹却不多,最著名的可能就是桑贾尔苏丹墓和大吉兹卡拉。

桑贾尔苏丹墓是塞尔柱王朝最后一任国王艾哈迈德·桑贾尔的陵墓,据说,12世纪初年负责设计这座墓的人,是来自伊朗萨拉赫斯地区的一位叫Mohammed.Ibn.Astyz的建筑师。此墓在公元13世纪遭到了蒙古大军的毁坏,我们今天见到的这座伊斯兰经典建筑,是苏联时期在原有的残破建筑基础上修复而成的。

大吉兹卡拉的修建时间不是很明朗,遗址前所立的世界文化遗产说明标牌表明,其存续时间是公元6~12世纪,也有学者认为可能是9世纪修建的,毁于蒙古入侵。此城堡平面近方形,边长40米,门在北面。城堡内是双层环形结构,四周是房屋,中间是天井。这座外形具有棱柱型城墙的高大城堡气势宏伟,可能是一座卫城或重器珍宝之城。当我们到达的时候,土库曼斯坦的考古专家们正在对城墙做测量工作。

梅尔夫占城内,我们还参观了另外两座地面建筑,一座公元7世纪时期的圣人陵墓和一口古代的水窖。水窖的地面建筑由两部分组成:前面是一个可进入地下的拱门,后面是16平方米左右的水窖,窖口地面上是一个大坟包似的拱形顶盖,防止水分蒸发和沙尘进入。

梅尔夫陶罐上的波斯王

梅尔夫的考古调查工作,从1890年沙俄学者朱可夫斯基(V.A.Zhukovsky)开始,此后,德国、英国的考古学家都先后介入。1946年,南土库曼斯坦考古队组建后,在俄罗斯考古学家老马尚(M.E.Masson)的领导下开展考古工作,成果丰硕。20世纪后半期以来,中亚考古进展迅速,梅尔夫古城出土了许多不同时期的代表性文物,可以在马雷地区历史博物馆和土库曼斯坦国家博物馆见到其中一部分。

梅尔夫古城出土的文物中,令我印象最深刻的展品是一个彩绘双耳陶罐,它被孤零零地放置在土库曼斯坦国家博物馆的一个玻璃柜中。这尊淡黄色的陶罐上绘有三组连贯的彩色面面:饮酒、狩猎与往生。

我从不同的角度摄下它,攝下一位萨珊波斯王者的一生。可惜它正好被放置在一个带拐角的展柜里,上下左右都有灯光环绕,不论从哪一个角度拍摄,都有逆光的效果。

1962年,老马尚领导的考古队,在基阿乌尔卡拉发现了一座公元2世纪的佛寺,出土了大佛头和佛塔,还有2世纪的贵霜钱币。这个高64厘米的烧制陶罐就出土于这座寺院,其年代为公元4~5世纪,罐子中装着佛教经卷,可惜被白蚁蛀毁了,无法复原。但是,罐子上彩绘的内容却跟佛教毫无关系,它可能描绘了某一位萨珊波斯王辉煌的一生。按照故事发展的情节,在双耳之间的陶罐腹部主体部分,两面分别是两幅主题画面,一面是头戴王冠的波斯王手持权杖、王后手持化蕾的情景,背景是纷纷飘落的红色化瓣;另一面则是波斯王骑在马上弯弓射猎的情景,其身后有一只仓皇奔逃的小鹿。第三个画面绘在其中一个罐耳下方及两侧,是波斯王去世后的场景,他躺在有化纹的织物下面,身边有两位哀悼或送别的女性,旁边还有一位手持小盏、可能正在赞颂的男人。最重要的是,在这个男人的身后,就是一位戴口罩的拜火教祭司,而他的上方则是一只昂然肃立的雄鹰。

还有一个柯林斯风格的柱头也非常引人瞩目:一个女人头簇拥在蕨类状植物的叶子装饰中。这是公元1~2世纪的作品,反映了中亚的希腊化情状。早期的帕提亚古国自称为“希腊迷”,当然不是无缘无故的。梅尔夫出土的此类希腊化文物并不多,不能跟尼萨古城出土的文物相媲美。

弗鲁姆金所著的《苏联中亚考古》中曾提到梅尔夫佛寺遗址有大佛像头出土,据说是用黏土掺稻草制成,尺寸为75厘米。虽然没有得见此佛头,但土库曼斯坦国家博物馆展出的几件梅尔夫出土佛教造像也是非常珍贵的:两尊片岩雕刻的小佛像,一尊赤陶的菩萨像。片岩佛像很小,其中一个带狮子座,但头已全残,但都带有泥金的痕迹。

另外,一尊被称作“奏乐的女孩”的片岩小雕像也是梅尔夫文物中的精品,虽然很小,但观那饱满的身体和巨大的耳环,从风格上看,显然表现的是一个印度女子,这最能说明公元1-2世纪的梅尔夫在丝绸之路上处于东西文化交汇的重要地位。

在梅尔夫出土的文物中,有一个青铜与木板结合的车轮,可能也是最具代表性的文物之一。这种外缘用金属包起来的木头车轮,是公元前2000年的物品。马雷地区博物馆展出的是复制模型,使我们可以看到其整体结构。木头已朽坏而青铜外缘尚存的真品,则要去土库曼斯坦国家博物馆才可以看到了。

由于行程紧张,每次在博物馆中流连的时间都不是很充足,只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拿相机扫荡似地拍一遍。尤其是在土库曼斯坦国家博物馆,我们赶到时已是11月20日下午6点了,当时博物馆已经闭馆,但工作人员还是为我们专门延后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让我们得以在短短的40分钟内就拍完了所有展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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