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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构主义理论视角下的“美国梦”

2018-03-29

重庆第二师范学院学报 2018年5期
关键词:美国梦德里达能指

陶 青

(重庆第二师范学院 图书馆, 重庆 400067)

菲茨杰拉德(Fitzgerald,1896—1940)被誉为美国“爵士乐时代的桂冠诗人”,他用散文般优雅的语言书写“爵士乐时代”的风貌,《人间天堂》《了不起的盖茨比》《夜色温柔》,无不向世人展示“爵士乐时代”的激情喧嚣,同时也渗透作者在经历“美国梦”破碎时的感伤,这种感伤具有史诗般的震撼力,集中体现在小说《夜色温柔》中。此外,该小说流溢的后现代主义色彩也备受关注。在菲茨杰拉德逝世20多年后,他的第一位传记作者亚瑟·密兹纳称这部小说是其“写得最精彩的一部小说”[1]350。这部耗时9年的力作,融入了菲氏对他所身处的20世纪二三十年代美国生活的真实体验和深沉思考,展示了“爵士乐时代”光怪陆离掩饰下“美国梦”破灭者的悲哀与愤怒,从更深层次探讨了“美国梦”的破灭给人带来的心灵创伤和精神打击。小说人物在支离破碎的现实残片中还存有希冀,在希冀中破灭,在残存中希冀,“自虐式”地抗争于现实与美梦的矛盾之中,而这一矛盾由“美国梦”的解构特点所决定。本文运用解构主义文学批评理论解读小说《夜色温柔》,探讨小说中“美国梦”的解构特点,从而揭示“美国梦”的解构特点,以及“爵士乐时代”的发展轨迹注定了“美国梦”的破灭。

一、“美国梦”与解构主义

“美国梦”的实质就是梦,是一种虚拟的在场,其本身具有的不确定性、跳跃性、非理性、无逻辑性等特点和解构主义的一些观点不谋而合。解构主义是后现代主义文艺理论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其反权威、反等级、反理性、反传统的鲜明个性受到了20世纪后半期以来许多学者的追逐青睐,曾一度风靡欧美,声势浩大。1966年,法国哲学家、文论家雅克·德里达发表了著名演讲《人类科学话语中的结构:符号和游戏》,这是解构主义的奠基之作。1967年,德里达又推出《论文字学》《文字与差异》《语音与现象》三部著作,系统地阐述了其解构主义思想。在对语言的批判上,德里达思想来源于尼采,他认为文字超越一切观念形态。另外,海德格尔认为语言第一,以及文学和艺术可以拯救哲学的观点则是解构主义的又一思想渊源。德里达在批判继承前人思想的基础上创立了解构主义,其主要观点如下:

首先,对逻各斯中心主义的消解。“西方自柏拉图以来以声音、言语直接沟通思想而贬抑书写文字的传统,德里达称它为逻各斯中心主义。”[2]191逻各斯中心主义实际上是一种语音中心主义,逻各斯的别称就是存在、本质、本原、真理等。德里达消解了逻各斯中心,就消解了语音与文字这对范畴,批判了西方重语言轻文字的传统,也动摇了整个西方形而上学的大厦。由此,文字不再只是语言的附属物,而是语言得以产生的基础。

其次,对传统哲学∕文学二元对立的解构。西方传统观念认为哲学和文学是对立的,德里达则视哲学和文学一样,都是遣词造句的一种效果,都是一种符号系统。哲学和文学的差别在于文学较为真诚、坦率,能够承认它是隐喻和修辞的产物,哲学却以透明、不加掩饰的纯粹自居,孤僻地自以为是,狭隘地认为它是文学的基础、本原,其实它也不过是一连串隐喻组成的符号系统。进而,哲学与文学之间的深度模式得以抹平。

再者,德里达理论中出现了一系列的术语,如“异延”“播撒”“踪迹”“增补”。其中,“异延”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概念,它贯穿德里达全部的解构主义理论,是其理论的基石。它也是理解本文中“美国梦”历史的真实与现实的游离的基础,还是理解“美国梦”作为言语,意义具有不确定性的关键。

二、“美国梦”能指的嬉戏

纵观“美国梦”的历史演变,发现它是一个变数,一个无限延伸的能指链,在时间延宕上经历了“自由梦”“独立梦”“黄金梦”“财富梦”等。“美国梦”的意义按照解构主义的观点去理解具有不确定性。“美国梦”的说法由来已久,早在近400年前,“五月花号”(Mayflower)载着从英格兰出发的清教徒、破产农民、工匠、渔民及契约奴隶来到北美大陆寻找一块能自由呼吸的净地,那时就悄然孕育了“美国梦”的种子,即在美洲这片土地上每个人只要凭借努力奋斗,都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时经岁月的变迁,历经欧洲大量移民的涌入,美利坚合众国的成立,南北战争的爆发,美国工业的崛起,经济的强大,两次世界大战的参与,到如今美国成为世界超级大国,“美国梦”随着历史的发展而更改着它的内涵,发挥着它在不同时期所起的作用:从“五月花号”清教徒移民渴望信仰自由、创造自由的自由梦想,到独立战争时期本杰明·富兰克林(Benjamin Franklin)提倡实用主义,要求实现独立的梦想,再到19世纪初美国移民西进浪潮的黄金梦,至19世纪中叶,美国随着工业化进程的深入,各行业出现巨富寡头,出现了财富梦想。“美国梦”演变为对幸福的追求,尤其是对成功的追求,并具体化为最大限度对金钱的渴望和追求。进入20世纪,经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美国,虽然经济空前繁荣,但人们开始怀疑“美国梦”,怀疑他们的传统信念,意识到“美国梦”的深层意义:它是少数人的梦,是以牺牲他人梦想而成就的梦,对多数人而言不过是白日梦。“美国梦”所崇尚的勤劳致富变成了快速致富,甚至是不择手段,最终加速了它的破灭。这种毁灭性的打击,在菲茨杰拉德的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和《夜色温柔》中都有所体现,但《夜色温柔》更让人感悟到存在的深刻局限与宇宙的博大崇高之间的微妙关系。

在《夜色温柔》中,“美国梦”的言语意义是不确定的。正如德里达所言:“语言乃一种不断替换的符号游戏。它自身无中心,却能利用符号在场,掩盖事实的不在场。”[3]369《夜色温柔》描述了20世纪20年代经历一战后的美国经济空前繁荣,商品经济异常发达,但是广大青年无法从战争的支援和救护活动中实现自我价值,实现英雄梦想,对前途失去了信心,丧失了人生信念和精神支撑,迷失在精神文化的荒原之上。这一时期人们对“美国梦”所宣扬的通过个人奋斗、勤勉、智慧,获取物质上的极大富裕,以实现个人的最大自由,即维护自我尊严,产生了怀疑和动摇。历史上“美国梦”的成功已成为过去,人们所憧憬的“美国梦”只是历史的真实而不是现实的存在,“美国梦”只是虚拟的在场,是“迷惘一代”在现实豪奢纵欲的迷惘惶恐下的一种心理投射和心理依附。“美国梦”的虚拟正是人们经历现实社会中追逐金钱与幸福过程中所做的思考和投射,是为了理解现实,弄明白现实而设置的一个虚拟在场。正像E. Spiller[4]22在书中所说:“为了探寻已知事物的意义,人的精神就伸向未知的事物;为了弄懂现在,它就转向过去和未来。”“美国梦”是对光怪陆离的现实生活的折射,在迪克·戴费心中可以是事业上的成功梦,可以是挤进上流社会的绅士梦,也可以是与罗斯玛丽的玫瑰梦,还可以是回归小镇的田园梦,甚至是拯救他人的英雄梦……“美国梦”在能指意义上是不确定的,无限延宕。德里达消解了逻各斯中心主义(logocentrism),用“异延”(différance)代替逻各斯,并认为“符号的中心地位已被剥夺,能指成为在能指网络中穿行的能指,所谓固定的所指成为可望而不可即的目标”[5]191。追逐“美国梦”也只能是无限接近“美国梦”所指的过程,只能嬉戏于追逐“美国梦”能指的游戏之中,而无从到达它的所指。其能指与所指之间的横隔、障碍,被视为差异和延宕永无止境的游戏。“美国梦”在言语意义上“恒定单一的源初意义已经不再存在,词语的意义只能在既无开端又不见尽头的无穷分延中变动不居流动不停,没有止息的运动产生着没有定规的意义,而对于意义的选择也同样具有无限丰富的可能”[6]560。按照解构主义的观点,“美国梦”只能在变动不居的时间延搁中获取片刻意义,永恒不变的源初意义已不复存在。

“美国梦”已逐渐褪色,它穿梭于能指的游戏中,演绎为美国文化中的神话,其具有的不确定性特点导致了追梦人获得成功的不确定性。“美国梦”就是一种梦想,它的辉煌和实现只是少数人的神话,历史上“美国梦”的真实只是提供了一种可能:个人凭借勤劳、勇敢、智慧去获得物质上的最大占用,实现个人价值,取得成功。而大多数人想挤进上流富人阶层的梦想是不现实的,因为“美国梦”在本质上强调个人能力,不依附于任何外来因素,是少数人的梦,而不是多数人的梦,只不过是引诱多数人前进的驱动力,而这一驱动作用也并不能一直强劲地进行下去,因为“超级梦想不过是一种存在于心灵深处的美好的讹谬,一种具有毁灭作用的自我陶醉”[7]221。菲茨杰拉德是一位思想深邃的作家,早已洞悉“美国梦”已悄然游离于现实生活之外。小说《夜色温柔》的忧伤承载了一个时代的洗练,也充分暴露了“美国梦”的破灭。迪克·戴费作为嬉戏于“美国梦”的追梦人,毫无疑问要承受“美国梦”破灭的悲哀,甚至是毁灭性的打击。最后,他连同所追逐的“美国梦”都成为不确定性的因子,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不是在这个小镇,就是在那个小镇”[8]349。“美国梦”历经变迁,从历史的由来到现实的不确定性都充满解构主义色彩,“美国梦”历史的真实已成为记忆,现实的美梦只是幻影,似在眼前却又无从抓获,不确定,没有终极意义,追逐“美国梦”的实质就是游戏。“美国梦”历史的真实与现实的游离也充分暴露了“美国梦”的解构特点。

三、“美国梦”的解构特点

小说《夜色温柔》的迷人之处在于它涉及的主题复杂,语言意义不确定,意识流手法的运用、反传统的非线性结构、具有美学意义的零度结尾等,都超出了那个时代的接受范围,所以在出版之初即遭到同时代评论家的责难。这部小说当时被评为缺乏中心、情节混乱、结构松散、语言意义模糊……然而正是这些带有解构特点的因素,使得这部小说能在若干年后大放异彩,得到现代主义甚至后现代主义评论家的垂青。文本展现的乏中心、无秩序、混乱是为了突出美梦与现实之间的深刻矛盾,因为“井然有序的现实主义作品既无法反映复杂的现代经验,也难以表达他们对社会本质的洞察力。在一个严重异化和荒诞不经的时代,如果采用有序而又有趣的情节去表现生活显然不合时宜,且无法唤起读者的真实感受”[9]50。《夜色温柔》通过书写“美国梦”的绚丽迷人又潜藏着致命的危机,揭示了其解构特点导致自身的破灭。解构主义认为语言具有不确定性、隐喻性、虚构性,《夜色温柔》中“美国梦”的言语意义也具有这些解构特点。

“美国梦”的不确定性是因为能指与所指意义的断裂,没有固定意义的“美国梦”只能穿梭于无限延伸的能指链中,只能在所指的表层自由飘荡,而无从到达它的所指。解构主义认为语言意义产生于差异系统中,这个差异系统不是平面的,而是由时间和空间交织组成的立体差异系统。如前文所述“美国梦”在能指意义上的演变是没有确定意义的,即“美国梦”可以是清教徒的“自由梦”,可以是美利坚民族的“独立梦”,还可以是淘金者的“黄金梦”,企业家的“财富梦”等。德里达的术语“异延”能够很好地阐释这一现象。“异延”包含两层意思,即“区分”和“延搁”。“区分”是一个空间上的范畴:符号意义产生于差异系统,这些差异在系统中又相互分隔、相互区分;“延搁”是一个时间范畴,所指在时间的延宕中,在所难免地要带来无限个在场的推延。[10]171所以“美国梦”的确定意义在“异延”中是没有的,只有播撒的“踪迹”。小说《夜色温柔》中“爵士乐时代”带给人们的是纵情声色,以及奢华后的空虚迷惘,不知道具体要追求什么。“美国梦”先前所强调的对金钱的极大占有,给他们带来的只是物质上的逐肉竞食、人格尊严的沦丧、“美国梦”信念的动摇、毫无道德价值可言的情欲享受,他们被放逐成现代社会的“荒原狼”。

“美国梦”的解构特质还体现在它的隐喻性。耶鲁学派代表保尔·德·曼认为:“一切语言都有修辞(隐喻、象征等)的特性,因而一切语言都有欺骗性、不可靠性、不确定性;语言的修辞性将逻辑悬置起来,因而语言的指称或意义变得变化莫测、难以确定。”[2]313-314“美国梦”在语言意义上也有其隐喻意义,正是这些修辞上的意义让“美国梦”变得扑朔迷离。隐喻作为一种修辞手段指把未知的东西变换成已知的术语进行表达和传播。“美国梦”的隐喻意义就是指不惜一切代价追求金钱,过度消费,纵容每种欲望,浪费地球的丰饶。“美国梦”在其隐喻意义下解构了自身。小说《夜色温柔》所展示的是人类在享受高度发达的物质生活的同时也充斥着暴力、色情、精神疾病,精神上变得匮乏,无所依托。迪克·戴费原本以为凭借自己在医学领域的一定建树和个人努力可以挤进上流社会,成为有闲阶级,但是有权势的沃伦家族从没把他真正当作家族成员,只是尼科尔的“医生保姆”。他虽然是位社交老手,过着夜夜笙歌的日子,和尼科尔所住的戴安娜公寓也是旁人眼中的“世界中心”,但是浪漫诱人的“美国梦”在现实中最终却变得不堪一击,成为泡影,飘浮在空气中。

《夜色温柔》中的“美国梦”具有虚构性,是人们基于对现实的认识而设定的一个虚拟在场,它起着召唤的作用,也潜伏着致命的危机。小说描述的是20世纪20年代一群旅居海外的年轻美国人的生活,他们虽然年轻富有,享尽人生浮华,但在潜意识里或多或少都带有寻梦的色彩来到欧洲大陆,寻找久违的文化传统。因为当时的美国社会处于由科学革命带来的大工业化进程中,资本主义经济飞速发展,物质财富相当丰盛,“而具有美国本土特征的文化、道德体系尚未完全形成”[7]321。美国人物质上的优越不代表他们文化上的富饶,他们从美国到欧洲在某种意义上有寻找文化传统,亟待建立新的社会价值观的意图。菲茨杰拉德作为敏感的作家也隐约感受到这种文化上的危机。《夜色温柔》中渗透的是这种危机的悲哀,但作家却进行了喜剧性的描绘,悲喜的张力效果有力地传达出他对当时社会文化荒凉的担忧。小说描写了迪克想暂时摆脱尼科尔前往慕尼黑参加一个医学研讨会,在飞机上的遐想:

那个通过给病人拔牙或灼其扁桃腺来治疗精神分裂症的美国人写的论文离奇有余,价值可疑,人们只会带着嘲讽去听他宣读,也许会表现出几分尊重,不为别的,只因为美国那样一个富有而强大的国家……首先发言的将会是一批美国代表,其先后顺序安排无论在形式上还是礼仪上都酷似扶轮社的那一套,然后,欧洲代表们将以更加严谨的论证进行有力的反驳,最后美国人将拿出他们的王牌——宣布他们将捐赠许多礼物与资金,还将投资兴建许多大型医院和培训学校,面对那些数字,欧洲人只好脸色发白,胆怯地走开。[8]219-220

这段描写生动地刻画了美国俨然一个暴发户形象参与世界文化的交流。美国学者的论文“离奇有余”与欧洲学者的“严谨论证”形成了极大反差,这种反差也更突显了美国文化上明显滞后于经济的发展,并与其极不协调。美国人梦想在欧洲寻回他们传统的价值观,然而事与愿违,欧洲这片土地也不能给他们带来最后的慰藉。欧洲人所表现的尊敬也只因为美国的富有,欧洲人的胆怯还是因为美国的富有。整个社会被物质化了,人类的尊严被金钱所掩埋。“美国梦”的虚构性让迪克在半梦半醒间经历了美梦破灭的惨败,“他的梦幻失落于对历史和传统的执着和追求,但在此后却又无法回归历史和传统”[11]。“美国梦”的虚构性使追梦者追寻财富、追寻新的道德体系、追寻自身存在的意义都成为惘然。“美国梦”的不确定性、隐喻性、虚构性,充满了解构主义的色彩,也让它自解自灭。

四、结语

综上所述,“美国梦”在能指嬉戏的演变中,意义具有不确定性、隐喻性和虚构性,是历史的辉煌与现实的不确定性的结合体,《夜色温柔》成功书写了这一矛盾结合体。本文从解构主义理论视角解读该小说,对《夜色温柔》中“美国梦”的解构特点有了全新的认识,“美国梦”体现的解构特点、体现的毁灭作用,最终通过小说人物的命运得以实现,主人公迪克·戴弗不得不带着他的“美国梦”在现实社会中游离成一个点,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表面的光怪陆离掩饰不了内在的质的蜕变,菲茨杰拉德作为“爵士乐时代”的代言人经历并洞悉了那个时代的成败,“变化是老早就开始了的——不过一开始看不出。精神垮了之后有一段时间也还是这样”[8]316。所以,《夜色温柔》中“美国梦”的破灭呈现了“美国梦”的解构特点,以及“爵士乐时代”的发展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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