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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与毁灭:潜意识视域下的洛夫克拉夫特小说评析

2018-03-19陈瑞莲

长春大学学报 2018年5期
关键词:苏鲁荣格洛夫

符 晓,陈瑞莲

(长春理工大学 文学院,长春130022)

霍华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Howard Phillips Lovecraft)在《文学中的超自然恐怖》(SupernaturalHorrorinLiterature)的引言中写道:“人类最古老最强烈的情感便是恐惧,而最古老最强烈的恐惧则来源于未知。”[1]在他的作品中,寻找真理和恐惧未知是相互交织并行的两条线索。人们在探索的过程中逐渐发现了真相,却常常因为真相的恐怖诡异而丧失理智,陷入疯狂和毁灭。

这种写作风格显然与他童年的经历有着密切的关系。洛夫克拉夫特的父亲死于麻痹性痴呆,是一种神经梅毒,年幼丧父的他时常为疾病所困扰,其中不少是很明显的心理疾病症状。同时,他父亲的疾病与死亡给他的母亲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创伤痛苦,洛夫克拉夫特与其母一直保持着某种爱恨交加的病态关系[2]。在之后的人生中,他依然因在城市内的孤离感和“异乡人”的身份而变得越来越沮丧,小说始终有一种怀旧思乡和黯淡厌世的风格。他在给法恩斯沃斯·莱特(Farnsworth Wright)的信件中言:“现在我所有的故事都建立在这样一个基本前提上:普通人类的法律、利益和情感在浩瀚的宇宙中毫无意义。”[3]可见,洛夫克拉夫特笔下世界中那份深入骨髓的绝望感,来源于他苦难的人生经历。值得注意的是,小说中的恐惧和探索往往不是由人物主体的自由意志产生的,大多表现为一种潜意识的行为。这种潜意识显然可以在荣格那里寻找到理论源头。荣格认为:“潜意识部分是由大量暂时为晦涩难解的思想、朦胧含糊的表征、模糊不清的意象所组成,尽管它们未被我们意识到,但它却继续影响着我们的意识心理。”这种潜意识与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说中的恐惧、探索与毁灭存在某种契合。换句话说,在“潜意识”的框架下,对克苏鲁神话加以分析,更能窥视出洛夫克拉夫特小说的独特性。那么,在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说中,这种潜意识是如何表现并影响人物行动的?其背后又体现了洛夫克拉夫特小说怎样的意义?这都是有待商榷和解决的问题。

1 宇宙、黑暗与未知:潜意识与三重恐惧

从脑科学的角度来说,恐惧意识来源于人类大脑中的杏仁体,杏仁体在接受感觉输入后,在一定条件下发生可塑性变化并引导出情绪反应[4],多种研究都表明这种反应与恐惧心理直接相关。荣格认为,“曾经有过一种原始的精神痛苦状态,即无意识。原始人对黑暗的‘非理性的’恐惧甚至也完全有可能在今天出现”[5]135。也就是说,人类现在恐惧的事物极有可能与祖先恐惧的事物息息相关,是先天遗传的结果。在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说中,恐惧不仅来源于外界的可怕事物,也来源于人类心灵深处的潜意识。一方面,各邪神丑陋的姿态和邪恶的目的刺激着人类的感官,从生理上给人冲击从而使人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惧。克苏鲁神话中著名的旧日支配者形象克苏鲁(Cthulhu)在小说中出场时就给人极其深刻的印象,《克苏鲁的呼唤》(TheCallofCthulhu)一文中形容其为“来自外星的,绿色粘胶似的东西”,这种奇形怪状的生物确实是会让人感到恐惧。另一方面,小说中的人物常常会感到莫名的恐惧,即使他们并没有看到什么让人害怕的东西。《夜魔》(TheHaunteroftheDark)中反复出现的黑色尖顶让布莱克感到恐惧,在常人看来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建筑物,但是由于受到“偏方三八面体”的蛊惑和影响,他内心深处的某种恐惧意识被唤醒了。事实上,这些会恐惧的事物或者符号都可以理解成洛夫克拉夫特小说中的“恐惧原型”,也就是荣格所谓“当符合某种特定原型的情景出现时,那个原型就会复活起来,产生出一种强制性,并像一种本能驱力一样,与一切理性和意志相对抗”[6]67。根据这种说法,人的内心深处潜藏着的恐惧需要特定的场景或者物体出现方可表现出来,这种意识是我们无法自主控制的,是伴随潜意识而产生的。在克苏鲁神话中,这种潜意识的恐惧通常表现为宇宙恐惧、黑暗恐惧和未知恐惧。

宇宙恐惧是洛夫克拉夫特作品中一个重要的主题。在他的宇宙观和世界设定中,人类只不过是宇宙发展中一个偶然出现的生物,早在人类以前地球上就已经出现了高级智慧物种和被称为旧日支配者的宇宙统治者,这些生物在今天也依然没有放弃对地球控制权的争夺,并且在世界各地都建有殖民地和前哨站。在这种体系下,凸显的是人类的弱小和无能无力,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只有等待被奴役和毁灭的命运,并且大部分人对此现状还一无所知。在《超越时间之影》(TheShadowOutofTime)中,外星生物伊斯之伟大种族拥有先进的科学技术,它们会将自己的意识与地球上人类的意识进行交换以获得知识和情报。作为宿主的匹斯里在调查的过程中目睹了外星生物宏伟的地下档案馆,感受到纯粹的梦魇的精华降临到了他的面前,理性已经死亡。这种冲击来自于人类在超自然力量面前的渺小,宇宙是广阔无垠且亘古不息的,人类对这种原始的力量的恐惧是与生俱来、代代相传的。不管是古代的占星术还是现代的天文学,自原始人社会开始人们就从未放弃过对天空和地球之外的世界的敬畏和探索。也正基于此,《超越时间之影》才将视野设定在地球与宇宙的双向互动之中。

黑暗恐惧在小说中也是较为常见的一个要素,主人公的探索往往在夜晚或者缺乏光线的环境下进行,邪恶的事件也通常在夜晚发生。对于黑暗的恐惧有许多不同种类的说法:认知-行为主义认为,人们怕黑是因为他们将黑暗与不好的事物联系起来;进化心理学认为,怕黑是一种人类进化行的起源;精神分析学派认为,怕黑的本质是由于“分离焦虑”*指婴幼儿因与亲人分离而引起的焦虑、不安或不愉快的情绪反应,又称离别焦虑。。但不论是哪种说法,都表明黑暗恐惧在人类身上存有普遍性,且不受主体控制,是一种潜意识的表现。

《夜魔》是黑暗恐惧的典型代表作品。布莱克的探索始于瓦尔普吉斯之夜,这本身就代表了一种不祥的开端。瓦尔普吉斯之夜也叫五朔节之夜,一些中欧北欧国家和美国的一些斯堪的那维亚人聚居区于此时点燃篝火,庆祝春天到来。在中世纪也有一些基督徒相信这一日魔鬼和女巫会集结在一起狂欢作乐,因此它也是魔鬼狂欢节的代用语。在探索的过程中几乎是没有照明的,黑暗的破旧石梯,诡异的哥特式教堂,都让人毛骨悚然。在故事的高潮,城市的灯光都熄灭了,夜魔被召唤了出来,布莱克在黑暗中发疯并死去,到最后他也惧怕着黑暗并渴望光明。在这里,黑暗成为恐惧的隐喻和象征。

未知恐惧是洛夫克拉夫特小说的核心,也是宇宙恐惧和黑暗恐惧的终极表现形式。后现代主义认为“真理都是被制造出来的”[7],这种不可知论的观点与洛夫克拉夫特的世界观有诸多相同之处。作为一个怀疑论者,真理在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说中是可怖且不可求的。因为克苏鲁神话中一个重要的前提是不存在可以被认知的神祇,即使人类有机会一窥真相也会很快陷入疯狂。同时,不论是宇宙恐惧还是黑暗恐惧,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是,在宇宙力量和黑暗环境面前,人类无法预测即将发生的事。也就是说,对未来的判断是模糊不清的。因此,这种未知性使人失去了对真理的把握,从而失去对客观世界以及自我的控制力,也就是一种能动性的丧失。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人们恐惧未知,其实就是恐惧失去自由意志。《印斯茅斯的阴霾》(TheShadowOverInnsmouth)中,主人公在探索的过程中发现自己其实是怪物的后裔,这样的真相是他以前从未接触过的,对于他来说,属于未知的领域。同时,这种未知恐惧一方面是对宇宙中不被人知晓的外来生物的恐惧,另一方面是对整个印斯茅斯镇的黑暗氛围的恐惧。主人公在这样的双重恐惧影响下丧失理智,尽管最后他了解了所谓的真相,但是自己也异化为和怪物一样的存在。因此,正是因为未知世界有诸多不可预知的危险,小说中的人物在探索真相的过程中才会潜意识地对未知感到恐惧。

由此可见,在克苏鲁神话中,无处不在的恐惧与潜意识是密切相关的,人们一方面对宇宙的力量存有与生俱来的敬畏,一方面又发自内心地畏惧黑暗,且这两种恐惧最终都指向对未知的恐惧。在潜意识的视域下,一切恐惧都指向一种无意识的情绪,这种潜意识恐惧引导着人物的行为模式,使其最终走向毁灭的结局。

2 潜意识毁灭:从神秘主义到“路西法”情结

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说中,毁灭是绝大多数人物的最终命运,他们有时被潜意识恐惧所折磨最后失去理智和生命,有时也被潜意识的探索和叛逆精神引向黑暗的结局。在潜意识恐惧的影响下,人物走向毁灭这一过程也应属于一种潜意识的行为。事实上,恐惧与毁灭在小说中是连贯的、不可分割的两个组成部分,人们先是潜意识地感受到恐惧,再经由这种恐惧的引导陷入灵魂或者肉体的死亡,整个过程的发生不是人物主体可控制的,而是潜意识对于人们行为模式的影响和操控。正如荣格所言:“尽管它们尚未被我们意识到,但它们却继续影响着我们的意识心灵。”[8]在人物具有以上三种潜意识恐惧的前提下,洛夫克拉夫特将他们的命运无一例外地指向毁灭。《超越时间之影》中,匹斯里一生都生活在可怕的噩梦与恐惧之中,无法再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他的灵魂已经毁灭;《夜魔》的布莱克则完全是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死亡。他们在走向毁灭之前都经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宇宙、黑暗和未知恐惧始终折磨着他们,最终使其内心不堪重负,潜意识的恐惧已经深刻影响了其思维和行为模式,在本体尚未察觉时就使其不由自主地偏向毁灭的道路。

在潜意识的视域下,从恐惧到毁灭的过程事实上是一种最低级的神秘主义,在这种神秘主义之中,生命不被重视,因为它等同于痛苦与冲突[9]。埃里克·努依曼将这种神秘主义称为“衔尾蛇式的神秘”。也就是说,人们在活着的状态下感受不到快乐和喜悦,生命以及相关的任何事物都是一种苦难,因此人们渴望死亡,从而回归到未出生之前安逸的母体中去。在克苏鲁神话中,人们想要逃离的痛苦无疑就是那潜意识的恐惧,而回归母体的唯一方法就是自我的毁灭,就像衔尾蛇一样头尾相连,这种神秘性固着于母亲原型之上,并准备以全世界、自我和所有形式为祭品,只是为了回到母体的狂喜之中[6]37。事实上,这种母亲原型表现了洛夫克拉夫特对城市的厌恶和反感。母亲原型掌管着自然世界和身体,如果我们想要再次体验自然宇宙,则需要重新回到“她”之内[6]41。在克苏鲁神话的背景下,世界的丑恶化身为人类潜意识的恐惧,丑恶的神祇和邪教就如同工业社会随处可见的污染一样侵蚀着人们,只有毁灭才能获得真正的净化和解脱。

更重要的是,在克苏鲁神话中,人们在已经知晓危险的情况下依然无意识地进行探索,这种潜意识的探索不仅体现了人们对于理性知识的渴求,也是“反意志”的表现,努力探寻真相的行为实际上反映了一种“路西法情结”。所谓的“路西法情结”,出自《圣经》中堕落天使路西法的故事。路西法起初是上帝的一个天使,但他渐渐地厌倦了这种附属于上帝的身份,公然违抗上帝的意志,最终被逐出天堂。大卫·戴西认为,路西法的形象象征着“权力饥渴”的自我,也就是一种不愿意被他人所束缚、渴望获得个人独立的自我,“它似乎总是不信任自己的工具角色,或无法从这个辅助的角色中找到足够的自尊”[6]69。在克苏鲁神话中,人类在神祇面前属于附属品一般的存在,尽管多数人对于神祇和各种外星生物的存在一无所知,但是他们的一举一动实际上都处于被监视和被控制之下;少数人从这种现状中觉醒出来,从此他们就化身为“路西法”,反抗的不是上帝,而是较之更为可怕的邪恶存在。对于个人权力和自由的渴望存在于每个人的潜意识中,这种意识在受到某种外界刺激之后转化为一种对于自我认知和反抗的冲动,小说中则具体表现在对未知的探索上,“路西法情结”代表着将这种潜意识上升为更高形式的存在,是一种提升了的意识。这种潜意识好比蛊惑亚当和夏娃偷食禁果的撒旦,它潜移默化地促使人们不断探索,了解真相。

然而,正如路西法最终被逐出天堂打入地狱一样,有着“路西法情结”的探索者也无一例外地走向毁灭:《印斯茅斯的阴霾》中,主人公最终变异为半人半鱼的怪物;《暗夜呢喃》(TheWhispererinDarkness)中的埃里克被外星生物取脑致死;偷食禁果的“亚当和夏娃”,不仅被逐出了“伊甸园”,甚至连精神和肉体都双双毁灭。从这个层面来说,“路西法情结”实质上是阴影原型在小说中的表现。荣格认为阴影原型是“自我无法控制的无意识心灵要素”[10]。对于荣格而言,阴影代表了个体最不愿意成为的那种东西,“路西法情结”的那种以毁灭为前提的反抗是人类内心深处最黑暗的那一部分。作为一个无神论者,洛夫克拉夫特不相信人死后存在救赎,在他的小说中充斥着破坏、死亡等一切能想象到的消极因素,人类的命运毫无希望可言,只能与毁灭形影相吊。他将自己的死亡本能和毁灭潜意识投射到了小说的人物中,这种投射本身也是一个潜意识的、自动的过程[5]50。可见,洛夫克拉夫特不仅强调毁灭,而且更加注重毁灭的残酷性和破坏性。如果说原型表征或体现隐晦的原始心理的某些本能[5]128,那么“路西法情结”和阴影原型则集中体现了洛夫克拉夫特内心深处最为悲观和消极的情绪,是其毁灭意识的一种爆发。

3 死亡:灵魂与肉体的终极毁灭形态

就克苏鲁神话而言,不论是潜意识恐惧还是探索,最终都免不了走向毁灭,而毁灭的终极形态无疑是死亡。在洛夫克拉夫特笔下,主人公的结局无非有两种,一种是失去理智陷入疯狂,另一种是失去生命。前者是灵魂的毁灭,后者是肉体的消亡,二者都代表的是一种死亡的状态,足以见得洛夫克拉夫特是典型的悲观主义者,他的世界中死亡是一切的终结,人类的未来是毫无希望可言的。就毁灭而言,所谓的探索和恐惧只不过是一种铺垫,人类既然必将灭亡,那么之前所有的一切行为都是无意义的。《无名之城》(TheNamelessCity)中的一句话可以很好地概括这种思想:“那永恒长眠的并非亡者,在诡秘的万古之中即便死亡亦会消逝。”因此,这种潜意识下的毁灭是洛夫克拉夫特小说中最为重要的主题,颓废忧郁的论调也使其作品形成一种独特的艺术风格。

灵魂的毁灭体现了洛夫克拉夫特“灵魂有死”的观点,灵魂死亡就意味着理性的丧失,人之于这个世界的意义也就不存在了。《印斯茅斯的阴霾》中,主人公最终异化成了和自己家族一样的深潜者(Deep Ones)*一种崇拜旧日支配者克苏鲁的种族,长相半人半鱼,会为了活人祭品与印斯茅斯人交换黄金。,由于失去了理性,因此作为人的属性也就不复存在,他的灵魂因而也就就此毁灭;《墙中之鼠》(TheRatsintheWalls)中,德拉普尔觉醒了家族遗传的血脉成为了食人者,尽管还维持着人类的样貌,但是从本质上已经不算是一个真正的人。因此,灵魂的属性,尤其是理性属性,是维持“人”这一存在的必要条件,是区别人与野兽的唯一标准。但是,当人的肉体消亡之时,灵魂并不会继续存在。亚里士多德主张能动理性或神圣理性是不朽的,我们应该尽力过理性生活,使我们自己不朽[11]。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说中则表现出一种灵魂的完全毁灭,不论是理性的还是非理性的灵魂,都与肉体是不可分割的。尽管探索者们发现了世界真相的一角,但是他们死后这些信息并未被传播出去,作为理性的那一部分随着他们的身体的死亡也一并消失了,这毫无疑问是一种彻底的毁灭。

肉体的毁灭则体现了洛夫克拉夫特极度消极的死亡观,那些丑恶却强大的神祇形象和科技水平远高于人类的外星种族都表明,人类的命运除了死亡之外别无选择。在这种情况下,一切冒险行为都是人类死亡本能的体现,即便对未来可能发生的危险有所了解,人类依然决定追寻真相,用弗洛伊德的观点来说,人以他自己的方式去死,这就说明人类在无意识的情况下遵从了自己的死亡本能而走向毁灭。生命向寂灭状态的回归是它的本质和目标所在,是生命的内在的本能[12]。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洛夫克拉夫特的死亡哲学与叔本华有相同之处,人的个体生存就是一种“慢性的死”,短促的人生不过是死亡“在吞噬自己的捕获品之前,如猫戏鼠逗着它玩一会儿罢了”[13]。在他的世界中,人的死亡是不可避免的,《克苏鲁的呼唤》已经预示了人类未来的命运,总有一天旧日支配者会再度统治地球,人类就将在那一天毁灭。对于洛夫克拉夫特来说,永恒的不变的是时间,在时间这个绝对力量面前任何事物都将毁灭。

这种灵魂和肉体的双重毁灭是潜意识恐惧和探索引导的结果,人物的死亡看似是由他自由意志的行为所招致,实际上只是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潜意识所操控。在区分意识与潜意识的界限这个问题上,荣格认为:“逻辑分析是意识的特性,我们运用理性和知识作出选择,但潜意识却仿佛主要由诸本能的趋向所引导,通过相对应的思想形态——原型的形态来表现自身。”[6]67鉴于在克苏鲁神话中理性通常是一种无足轻重甚至有时还会带来灾祸的存在,因此对人物行为起作用的就绝不是意识,而是潜意识。通过母亲原型和阴影原型,洛夫克拉夫特将自己的死亡观投射到小说中去,这种死亡观带有明显的诺斯替性质的神秘主义,虽然略显消极和极端,但是却真实地反映了在新时代的背景下,人们对于社会黑暗和污秽的反感和厌恶。从这个方面来说,洛夫克拉夫特的死亡美学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用大卫·戴西的观点来说,我们也许可以将其看作高级神秘主义的某种低级预兆,一旦我们的文明恢复其灵性的发展走向,这一低级神秘主义就可能成为我们的必经之路[6]62。

20世纪的美国是一个动荡与机遇并存的国家,在经历了社会改革与开放以及经济大萧条之后,洛夫克拉夫特对于社会现实感到失望和厌倦,而正是他的这种厌世情绪使得其小说呈现出了独特的个人风格。克苏鲁神话不像安布罗斯·比尔斯(Ambrose Bierce)的《魔鬼辞典》那样语言辛辣讽刺,也与埃德加·爱伦·坡(Edgar Allan Poe)小说中的浪漫主义风格截然不同,作为美国三大恐怖小说家之一,洛夫克拉夫特擅长的是将人物内心潜意识的阴暗面无限扩大,并用极端诡异夸张的形式表现出来。克苏鲁神话中的恐惧和毁灭都在言说整个人类世界的“无意义”,影射的是洛夫克拉夫特眼中人与社会的黑暗丑恶。他将这种“无意义”通过小说中人物的各种潜意识行为表现出来,无论是潜意识恐惧,还是经由这种恐惧引导的毁灭本能,都使克苏鲁神话不仅停留在单纯的哥特式恐怖小说上,而是成为了人类潜意识行动的舞台,也正是因为洛夫克拉夫特不凡的思想深度,才使得克苏鲁神话在给予感官刺激的同时能激起千万读者的共鸣。

参考文献:

[1] 霍华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文学中的超自然恐怖[M].陈飞亚,译.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20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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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何德富,封茂滋,曹晓华,等.杏仁体与情绪及感觉功能的关系[J].心理科学,2001(5):576-5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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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陆扬.死亡美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124.

[13] 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M].石冲白,译.北京:商务印图书馆,1982:426-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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