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寒

“在你女儿成为受害者之前，你需要改变一些事情。”高中二年级学生贝莉·费尔曼對美国佛罗里达州州长里克·科斯特说。

2月22日，玛乔丽·斯通曼·道格拉斯高中枪击案中的幸存学生聚集在佛罗里达州议会大厦，他们的吁求回荡在大厦的每条走廊里，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得多。对于夺去他们同学和朋友鲜活生命的枪支，他们态度分明：“投票！把它们投出我们的生活！”这时，距离枪击案已经过去八天了。

2月14日，佛州南部海滨城市迈阿密晴朗而舒适，空气平均湿度为71%，气温保持在22℃到28℃之间，海风和阳光铺满了大街小巷。

早晨，洛丽·阿尔迪夫照常开车将女儿送到位于都会区帕克兰的玛乔丽·斯通曼·道格拉斯高中校门口，临分别时，她对自己的“小公主”说：“我爱你。”14岁的阿利萨·阿尔迪夫回应母亲：“妈妈，我也爱你。”这天是西方的情人节，本该是温馨而浪漫的一天，可鲜红的玫瑰却被“恶魔”替换成了十七条生命的鲜血，阿利萨·阿尔迪夫就是其中之一。

恶魔和英雄

下午2点20分左右，临近放学时间，19岁的克鲁兹搭乘一辆用优步叫的车，来到这所曾经就读的学校。此前他因为同前女友的男朋友打架而遭到校方开除。这个当年在校期间因“携带武器进校威胁同学”而被禁止携带背包的“问题学生”，此时却又穿上了红褐色的斯通曼·道格拉斯高中校服衬衫，肩上背着一个背包，里面塞满了不同类型的杂志、头盔、烟雾弹以及一把AR-15式半自动步枪。一年前，他通过合法途径在附近珊瑚泉市的一家枪店购买了这把枪。

几分钟后，克鲁兹走进“新生大楼”。这幢三层高的建筑共有30间教室，里面有900名学生和30名老师。他抛出了烟雾弹，弥漫的浓烟触响了火灾警报，等不明真相的师生出现在教学楼的走廊里时，克鲁兹瞄准了他们，然后毫不留情地扣动了扳机。

事实上，枪响时，学校的工作人员就已经注意到了，他们迅速启动了“红色代码锁定”程序，该程序在学校建筑物出入口面临威胁时，要求所有工作人员和师生留在原来的房间里，直到危险解除后才能离开。一名布劳沃德县警长办公室的驻校警察听到枪响后迅速赶到现场，另外三名警察随后赶到，但他们仅仅封锁了大楼的出入口，都没有进入大楼去阻止开枪者。

“快要放学的时候火灾警报响了，我们以为是消防演习，就从教室向外撤离，”一名教师对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回忆道：“当跑出大概15到20步的时候，我们被告知正处在红色代码锁定中。我们赶紧跑回教室，有的趴在地上，有的躲进壁橱里。”

据英国广播公司（BBC）报道，当天早上学校已经进行了一次消防演习，而这一般不会同一天进行两次，尽管有学生意识到这可能并不是一次演习，却仅仅将其当成了一次“恶作剧”，像平常那样，人们走出去，然后等它停下来，没人意识到灾难竟会突如其来地降临在自己身边。

CBS新闻频道播放了一段现场学生用手机拍摄的视频：在剧烈的枪响中，孩子们尽可能地远离窗户，尖叫着躲在教室里，挤在地板上。

墙外，克鲁兹手持半自动式步枪，依次向1214教室，1215教室和1216教室中开火，然后他折返回1216、1215教室以及1213教室，又一次开火。

一位15岁的小女孩在枪击案发生时正在上戏剧课，在红色代码锁定时的一片惊恐中，她绝望地给母亲发去了一条短信，上面写着，“如果我有什么不测，我依然爱你，我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

学校体育主管兼摔跤队教练克里斯·希克森一听到枪响，就立即奋不顾身地循声跑去，在试图拯救慌乱的学生时，他自己却被子弹击中。据南佛罗里达州《太阳哨兵报》报道，希克森曾是一名美国海军并且在伊拉克服役过。

2点24分左右，37岁的费斯的生命正在一点一滴地流逝。费斯是玛乔丽·斯通曼·道格拉斯高中的校友，该校官方网站显示他从2002年开始在橄榄球队执教，他是球队的助理教练兼学校的安保人员，他的妻子和女儿恰恰住在克鲁兹购买枪支的珊瑚泉市。“他是一名非常优秀的教练，你可以随时找他谈心，”十七岁的校橄榄球队前锋约翰斯·威廉说，“他会竭尽全力地帮助你。”当费斯看到克鲁兹开枪时，他保护了学生们，用身体替他们挡住了子弹。

斯科特·贝格尔是枪击案中另一名殉难的英雄，他是玛乔丽·斯通曼·道格拉斯高中的地理老师，也是学生们“最喜爱的教员之一”。火灾警报响起后，学生们都跑了出去，贝格尔留在最后锁门。可随即枪声就响起来了，贝格尔看到学生们慌乱地从楼下跑上来，他迅速打开门，让学生们躲了进去，而他自己则倒在了枪口下。他的学生凯尔西通过自己的讲述还原了老师的壮举，“打开门后，为了保证我们的安全，他不得不重新锁上它，而他自己却失去了躲进来的机会。”

15岁的高一新生、华裔少年王孟杰（英文名Peter Wang）用自己的生命为同学争取了逃跑的时间。在混乱中相较于其他惊恐逃跑的同学，他表现得异常冷静，当凶手朝他们的教室冲过来时，他打开了一扇门，并且用身体顶住，舍命为他人撑出了一条通往生命的通道。

据美国广播公司报道，若不是王孟杰充满英雄气概的壮举，枪击案中将会牺牲更多的人。

王孟杰的同学和朋友埃尔奥登告诉WPLG电视台：“他指着打开的门让其他同学逃跑，然后他自己就被子弹击中了。”

“如果他不想帮助其他人，他本可以活下来的。”王孟杰的表姐林晨在接受《华盛顿邮报》访问时说道：“他的母亲经常教育他不要自私，要时刻想着帮助别人。”林晨说：“作为家庭三个孩子里最年长的一个，他是一位天生的领导者，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是每个人都希望拥有的大哥哥。”

2017年，王孟杰进入玛乔丽·斯通曼·道格拉斯高中学习，并且成为该校初级预备役军官训练团（JROTC）中的一名积极分子。不久前表姐林晨刚刚为他未来三年的学习做好规划，她说：“无论未来他想学习和从事什么，他都会非常擅长的。”邻居杰西·潘介绍说，王孟杰打算考取美国军事学院以“为国家做出贡献”。

持续六分钟的枪击，共造成17人死亡，其中大多数是学生，许多人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

2点28分，枪响终于平息，克鲁兹丢下背包和步枪，跑下楼梯，毫不停留地经过被他杀害的人，逃离大楼后向网球场的方向跑去。一分钟后，在红褐色校服衬衫的掩蔽下，他融入了向西移动的人流，并随着他们离开了学校。不同的是，学生们是在避难，而他却是在逃跑。

2点50分，克鲁兹走进一家沃尔玛并买了一杯饮料，随后他去了附近的一家麦当劳，当他在麦当劳休息的时候，玛乔丽·斯通曼·道格拉斯高中却依旧处在惊慌和混乱之中，学生们的手机铃声响成一片，祈祷声和痛哭声此起彼伏，警察们在四处搜寻着凶徒，红色代码锁定仍未解除。

差不多就在幸存学生陆续安全撤出学校的同时，克鲁兹也在距学校2英里外的珊瑚泉市被捕，并面临着17项谋杀罪名的指控。当晚一名记者在推特上分享的克鲁兹被捕的照片显示，他被警察按压在草地上，阳光照在那件红褐色校服衬衫的一角，他的大半块脸陷在阴影里。

葬礼和行动

2月16日，枪击案中一位逝者的葬礼在大卫之星犹太纪念教堂举行，人们聚集在主教堂和门厅，教堂外的队伍也绵延了很远。他们自发赶来，共同缅怀14岁的阿利萨·阿尔迪夫——一个拥有“令人难忘的笑容”的小姑娘。

“特朗普总统，请问你可以做些什么？”母亲对着CNN的镜头悲痛欲绝地嘶吼道：“你可以在学校的每个入口增设金属检测器，你可以阻止枪支流入孩子的手中，你可以做的有很多！”

人们奔波于一个接一个葬礼，哀乐不断奏响。在这些葬礼进行的同时，一份请愿书已经在白宫官方网站请愿系统“我们人民”上获得了10多万人的签名，要求对舍身救人的王孟杰给予全荣誉军礼的规格安葬。

2月20日，佛罗里达州国民警卫队参加了王孟杰的葬礼，一名美军陆军上尉向他的家人递交了录取通知书和抚恤金，追认他为西点军校2025学年学员。初级预备役军官训练团（JROTC）的成员在路旁列队，王孟杰的遗体上覆盖着国旗，军队礼仪兵为他抬棺，军队还为他颁发了英雄勋章，这是预备军官训练团学员能够获得的最高荣誉。

悼念完死者，留给生者的事情还有很多。

2月21日，白宫，枪击案幸存者，17岁的玛乔丽·斯通曼·道格拉斯高中学生山姆·赛义夫对话美国总统特朗普，他难掩悲伤和激动，在发言过程中不停地啜泣，握着话筒的手不停地颤抖。

“我难以理解为何在一家商店里只用五分钟就能买来用于战争的武器？”他说：“为什么在哥伦拜恩校园枪击案（编者注：1999年4月20日于美国科罗拉多州杰佛逊郡哥倫拜恩高中发生的校园枪击事件，共造成12名学生和1名教师死亡）和桑迪胡克小学枪击案（编者注：2012年12月14日在美国康涅狄格州费尔菲尔德县纽敦镇桑迪胡克小学发生的枪击案，共造成28人死亡）之后，我们竟然还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22日，当100多名玛乔丽·斯通曼·道格拉斯高中的学生聚集在佛罗里达州议会大厦表达自己的吁求时，全州数千名青少年都站了出来对他们表示支持，甚至有学生手挽手走了十多英里的路专程赶来现场声援他们。

“我认识的人死了，我的朋友死了，”学生丹尼尔·毕肖普激动地表示，“如果我们政府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那么我们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了。”就在枪击案发生不久前，佛罗里达州议会曾以71比36的投票结果反对禁止半自动武器。19岁的学生克里斯·格雷迪则向政客们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你们不同我们站成一列，如果你们反对我们，如果你们反对拯救那些无辜的生命，我们将不再投票给你们！”

BBC报道称，此次对控枪的呼声相较于之前其他悲剧发生后的人们的反应，在表面上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可实际上学生们敢于在公共场合发声时所表现出来的成熟与激烈，让人们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事情的非比寻常。

成千上万的美国青少年，其中也包括一些未到法定投票年龄的学生，似乎变成了积极的草根社会活动家。他们将社交媒体作为武器和工具，勇敢地组织自己的活动、表达自己的观点和传播自己的想法。

枪声响起后，在死亡的威胁中，亚历克斯·温和其他60名同学在黑暗的壁橱里蜷缩了90多分钟。第二天在去往守夜活动的路上，他见到了自己的好朋友卡梅隆·卡斯基，两人决定要为遇难者做些什么。

亚历克斯和卡斯基以及另一位好友苏菲·惠特尼很快就发起了“Never Again MSD”运动，该运动旨在引起国民对枪支暴力的新一轮关注，并借以帮助枪支立法工作迈出关键性的一步。据美国BuzzFeed新闻报道，“Never Again”活动这个名字来自活动发起当晚卡斯基身上的“捉鬼敢死队”睡衣上印着的文字，而后缀MSD则是玛乔丽·斯通曼·道格拉斯高中校名首字母的组合。

“Never Again MSD”发展极为迅速，短短几天团队的核心成员就已经超过了20人，Facebook上的粉丝数量已经超过了15万，推特上的关注者也超过了10万人。

2月17日，在佛罗里达州劳德代尔堡数百名支持者参加的集会上，该运动成员之一艾玛·冈萨雷斯激情澎湃地发表演讲，痛责美国政府和总统特朗普的“思念和祈祷”。在美国，短语“思念和祈祷”被反复使用于枪击案和恐怖袭击发生后，有评论家指责其本质上是一种惰政。

18日，来自“Never Again MSD”运动的学生宣布，他们将于3月24日同民间支持控枪组织“Everytown for Gun Safety”一起在华盛顿国家广场举行名为“March for Our Lives”的游行示威活动，他们还呼吁美国其他城市也要在同一天举行抗议活动。

在看到佛州的各种运动之后，家住康涅狄格州的15岁学生莱恩·默多克由此生出要改变些什么的想法，她发布了一份网上请愿书，号召全美学生在哥伦拜恩校园枪击案周年纪念日的时候举行游行。经过几天的“旋风”般的宣传和运行，莱恩的运动已经获得数以万计的追随者签名。

在密歇根州，来自卡拉马祖中央高中的青少年学生们则发起了自己的请愿书，这份名为“大人不关心，学生来反对”的请愿书已经获得了近50000个签名。他们的目标是与当地的立法代表联系，要求对流入当地的半自动武器进行强制性审查。据17岁的组织者之一茱莉亚·肯普尔·约翰逊称，在此次枪击案之前，她和同学们几乎每周都会有一次有关枪支暴力问题的讨论。

而在纽约佩勒姆高中，16岁的维奥莱特·马西·威力克和同学们站在校门外举起了标牌，上面写着“#MeNext？”——继反性骚扰运动“#MeToo”大获成功后，奥莱特希望借“#MeNext？”这条标语让人们意识到学生和家长们正在担忧的事情。

15岁的姑娘麦肯齐·琼斯也加入了线上“#MeNext？”运动，“每天早晨醒来，我本不该担心自己将会是下一个受害者。”她在自己的推特上写道，“我本不该害怕自己出了门就再也回不了家。”

奥莱特对BBC说，他们通过网络的发声每时每刻都在发酵，组织者们互相联系，互相支持，形成了一股不可抗拒的凝聚力。“学生们在利用自己的恐惧推动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