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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冽与温暖

2018-03-14阚男男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8年2期
关键词:迟子建萧红女性

阚男男

摘 要:萧红和迟子建同为东北女作家,不仅对故乡的怀念与深情是她们作品中的共同点,而且对故乡中死亡的描写,两者也有许多相似之处,都有着浓郁的“死亡情结”。但由于两者不同的时代经历与家庭背景,使她们在作品中展现了冷冽与温暖兩种完全不同的死亡意识。

关键词:萧红 迟子建 死亡意识 女性

萧红与迟子建是属于不同年代的作家,但东北故土却一直是她们文学作品创作的源泉,无论是在异乡漂泊无依的萧红,还是在故乡安闲适生活的迟子建,对故乡都有着深厚的情感。萧红与迟子建的创作之间有着精神传承和内在联系,两者的创作都一贯地关注故乡的山水土地,而且她们的创作风格也存在着许多神似之处,像是怀着一颗童心看待世界,除诗化、散文化的叙事风格外,还有作品中浓郁的死亡气息。

死亡在迟子建的笔下只是生命的一种表达形式,本身带有悲观的色彩,有一种神秘的东西,也是对生者生命的一种延续。迟子建小说中经常有灵魂的回归,这种回归实际上是生者与死者精神上的联系。作者在小说中给我们营造了一个与死亡沟通的模式,她让死亡不再显得绝望,这种沟通就是生者宣泄悲伤、无奈的一种表达方式。而萧红则是另外一种表达,她更多的是专注于人生命运的悲惨经历,死亡在她笔下是对人的一种刑罚,本身带有痛苦挣扎的意味。萧红的小说中常常将生育描写成一种原罪或者将人的生写得荒诞变形,将人的死写得毫无意义,生总是伴随着死亡,这样的描写就是作者对悲哀无望、阴暗压抑人生的一种冷漠死寂的一种表达。

一、相同点——关怀弱势与死后孤寂

童年的经历与体验对萧红和迟子建都有重要影响,童年视角是她们审视人类生存死亡的重要视角。加之二者同为女性作家,女性视角也是她们创作中的一种固定性视角。萧红与迟子建对儿童和女性的悲剧最为关心,在她们的小说中出现了很多对儿童、女性死亡的描写以及对儿童、女性的人文关怀。而墓园又是她们共同选择的死亡意象,一个阴暗荒凉,一个冷静诗意,但都透露出人死后永久的寂寞。

(一)多重视角下的死亡意识

萧红和迟子建的作品中最让人悲伤、痛心的部分就是新生命的死亡。在萧红《生死场》中王婆三岁的小女儿和出生一个多月的小金枝都被摔死了,《哑老人》中的孙女小岚被活活打死;在迟子建的《邻里间的围栏》中,东邻的男主人和他的两个女儿先后死去,西邻也死了一个女儿。在乡间,这种未成年人的死亡是很常见的现象,这种新生命的殒灭,扩大了二者小说中的死亡阴影。同时,在萧红与迟子建的笔下,都写有很多女性的死亡。在萧红小说中,几乎死亡的悲剧都是发生在女性身上,如《呼兰河传》中小团圆媳妇被热水活活烫死,《生死场》中的金枝,是一个美丽坚强的女性,她对爱情充满了憧憬,但是被成业强行占有,未婚先孕,这也是她悲剧的开始。在男权社会下,女性的身体被使用,咒骂、扼杀,她们无法逃离男性的欲望、骚扰,以及侵害,萧红从女性身体的角度表达了对生死的理解。再如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中,就是以女性视角来叙写死亡,表达了她对美和忧伤的理解。虽然,迟子建在小说中对于女性的死亡描写相比萧红要缓和些,但是对女性的描写依然具有悲观的色彩。

(二)死亡意象墓地

在萧红和迟子建的小说中都有对墓地的描写。在萧红的小说中,墓地就是坟墓或者叫作大泥坑,而且描写都是阴冷灰暗的。如在《生死场》中对坟地这样描写:“坟场是死的城靡,没有花香,没有虫鸣,即使有花,即使有虫,那都是唱奏着别离歌,陪伴着说不尽的死者永久的寂寞。”①墓地,本身是死者安息的地方,本应是安静肃穆的,但在萧红的笔下,墓地却是尸体遍野、有野狗撕咬尸体、有乌鸦乱飞的荒凉阴暗之地,而不是亲人死后的栖息之所,这样真实的描写,同样也证明了萧红笔下的死亡观是冷静悲惨挣扎的。而在迟子建的笔下也有很多对墓地的描写。如在《白雪的墓园》中,迟子建这样描写父亲的墓地:“那里地势较高,背后有一个平缓的山坡,山坡上长着稀疏的樟子松;而坡下……树木好像在一点点矮下去,矮到尽头的时候就出现了房屋和草滩,以及草滩尽头的太阳和月亮。”②在迟子建的笔下,对墓地的描写都是温暖的、美好的,是亲人们死后最好的栖身之地,是死者灵魂与活着的人精神交流的最好场所。但是,在迟子建的后期作品中对墓地的描写也如萧红一般,是阴暗恐怖的。如在《白雪乌鸦》写道:“一望无际的坟场上,果然摆着一长溜儿的棺材,在棺材中间,还有用草席裹着的尸体。……草席被狂风吹散了,死者的脸就暴露在天光下。”③墓地对于死去的人与活着的人都是一个灾难的地方。对墓地这一死亡意象的描写,虽然萧红与迟子建之间既有相同的地方又有不同的地方,但是也能够更加鲜明地表达二者的死亡观:冷冽与温情。

二、不同点——死的挣扎与向死而生

萧红和迟子建不同的时代经历与家庭背景,使她们在作品中展现了冷冽与温暖两种完全不同的死亡意识。萧红关注人的生命之苦,她笔下的人物往往都经历命运的折磨,死亡也是挣扎悲惨的;而迟子建面对死亡则是从容超然的,她笔下的死亡是另一种生的开始,生命在死亡之后还可以得到另一种延伸,向死而生。

(一)家庭影响下产生的死亡意识

萧红从小就没有得到多少长辈们的爱,她人生中唯一的爱都来自祖父,祖父去世了,她便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在祖父去世六年之后,萧红写道:“若死掉祖父,就死掉我一生最重要的一个人,好像他死了就把人间一切‘爱和‘温暖带得空空虚虚。”④萧红在她七岁时,就参加了她祖母的葬礼。“葬礼本身就是种热闹。”⑤人们请和尚道士做法,在房门前也有敲锣打鼓的,吹喇叭的,常年没见过的亲戚朋友也都带着孩子来了,所以,葬礼不仅可以凑热闹,还可以结交很多新伙伴。在萧红的童年里,只有祖父的去世对她造成了打击,而其他人的死亡对于她来说是没有任何难过伤心的感觉的,这种亲情上的断裂使她在感情上变得理智冷静,死亡也给她的生命留下深刻的阴影,导致她日后的作品中面对死亡时,都是冷静理智,甚至给人一种彻骨的寒意。endprint

迟子建的童年,相对萧红则幸福了很多,虽然她小时候也经历过被母亲抛弃的不幸,但是她在外祖母家中度过的童年却是幸福的。迟子建的童年是在黑龙江省的边境小城漠河度过的,那里有许多神秘神奇的事物,同时,这些新奇的事物也为迟子建未来的文学创作提供了源泉。父亲的早逝对迟子建来说是悲伤的,父亲对于迟子建来说就是一个缺席者,因此,父亲之死是迟子建小说中一个常见的故事情节,如在《白雪的墓园》《重温草莓》等小说中都有父亲死亡的情节。其次,迟子建丈夫的意外去世,对迟子建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使得她笔下的死亡具有宿命的意味。迟子建曾说:“我写过的死亡都是漫不经心的,并不是刻意的设计,因为它往往是日常生活中突然的遭遇,而生活遭遇本身就是艺术的。”⑥

虽然,迟子建的笔下有着很多的死亡描写,但是她写的死亡却给人一种神性和神秘感,给人一种温暖和谐之感。灵魂在迟子建的作品中,是一种常见的描写对象,她自己曾说过:“我对灵魂的有无一直怀有浓厚的兴趣。在那里,生命总是以两种形式存在,一种是活着,一种是死去后在活人的梦境和简朴的生活中频频出现。”⑦她在《守灵人不说话》中写道:“我在寒冷的无月的冬夜里为父亲守灵。坐在灵前,望着星空,什么也不想说。吊丧的人络绎不绝地从我身边经过,可我感觉到那一时刻世界只有我和父亲,只有两颗灵魂在不倦地倾心交谈。……而灵魂的交流是不需要语言的。”⑧所以,迟子建笔下的死亡,只是肉体的毁灭消失,却是灵魂的一种新生,死亡并不是一切的终结,只是生命进入了另一个次元,以另一种方式继续生存。通过这种与灵魂的交流,减轻了活着的人的悲伤,使死亡也蒙上了一层温暖和谐的暖色调,同时也使死亡具有神秘色彩和神性,使人们不再害怕死亡的到来,面对死亡更多了一份从容。

(二)女性立场下的死亡意识

萧红与迟子建都是女性作家,在她们的作品中,她们会以女性的角度来看待死亡。在萧红的作品中有很多描写女性生育的场景,而这些场景大多数是惨烈、肮脏、痛苦和屈辱的。究其原因,与萧红自身的两次悲惨的生育经历有关,她两次孕育子女,但都没有将孩子抚养成人,一次是将孩子送给了别人,一次是孩子生下来就夭折了。在经历了两次失子之痛后,使萧红意识到,在那个封建宗法专制下的男权社会,女性想要发出独立的声音是多么艰难,女性承受着来自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萧红在关注女性时,最先将目光投向了女性生育,描写女性因生育而导致死亡的惨状。她在《王阿嫂的死》中写道:“王阿嫂自己已经在炕上发出她最后沉重的嚎声,她的身子早被自己的血浸染着,同时在血泊里也有一个小的、新的动物在挣扎。王阿嫂的眼睛像一个大块的亮珠,虽然闪光而不能活动。”⑨女性生育的惨状就像动物一样被萧红毫无遮掩地呈现在了读者眼前,这样的生育场景让人感到恐惧、震撼、痛苦,甚至恶心。在《生死场》中,萧红将女性生育的苦难推向了顶峰,小说第六章的题目就是“刑罚的日子”,所写的就是女性的生育,即生育就是对女性的一种刑罚。书中写道:“可是罪惡的孩子,总不能生产,闹着夜半过去……女人忽然苦痛得脸色灰白,脸色转黄,全家人不能安定。”⑩“一点声音不许她哼叫,受罪的女人,身边若有洞她将跳进去!……身边若有毒药,她将吞下去。她愿意把自己的腿弄断,宛如进了蒸笼,全身将被热力所撕碎一般呀!”{11}在《生死场》中,女人的生育不仅像动物一样,而且她们还要忍受男人们的虐待,如果孩子死了,她们还会招致男人们的厌恶,女人们不仅承受着生育带来的身体上的疼痛,还要忍受丈夫们带给她们精神上的折磨。在乡村,疾病是可怕的,但更可怕的是人性的残忍、愚昧、冷酷。萧红并没有刻意营造尖锐的矛盾冲突,只是描写了最日常的农村生活,最普遍的农村妇女生活,在这样平淡无奇的生活中,揭示着农村妇女的非人生活以及人们的生老病死,这样的叙写虽平淡却震撼人心。

迟子建的作品中同样也写了很多女性的死亡场景以及生育场景,但是她的描写与萧红是截然相反的,她的女性生育、死亡更多的是充满爱意暖情的,是温暖和谐的。如《树下》这部小说中的女主人公“靳开河家的”和《生死场》中月英的情况很相似,但是丈夫对待妻子的态度却是完全不同的,她觉得她会拖累丈夫,但是靳开河却没有抛弃她,对她还是像从前一样的好,而且,村里的邻居也都很好,都互相照应。在迟子建笔下,疾病同样是可怕的,但是人与人之间的爱却能治愈身体上与心灵上的疼痛,这种夫妻相守,邻里相帮的温情是非常难得的。迟子建并没有生育过子女,但是她对待女性生育还是充满这爱意和尊敬的。在《日落碗窑》中写到刘玉香生产孩子的场景时,写她在爷爷的碗窑里,捡到了一只完整的、闪着暗红光泽的碗,“那碗完美无瑕,均匀的弧度,浑圆的碗口,敦实的底座,颜色艳丽而不失庄重,不像从窑里出来的,仿佛是夕阳烧成的”{12}。虽然是对那只碗的描写,但是让人感到这个生育过程是那么温馨,孕育生命是那么美好。在迟子建的笔下死亡往往是轻易的,但是她却对女性的孕育是有着爱意的,对生命有着更多的希望和耐心。迟子建对生活有着温暖的信仰,“无论‘生活是怎样的形态,也无论人生面临怎样的缺陷,她总是朝向最柔软、最温暖之处进发,总能发掘到给我们的心灵以温暖和感动的地方”{13}。

三、结语

萧红与迟子建对死亡意识的描写有所不同。萧红笔下的死亡意识更多的是理智冷漠,感情淡薄,对于人死后还不能得到安宁感到寒心,这种生的荒诞与死的无意义,使人的生命如蝼蚁般苟活,使人感到悲哀;而迟子建笔下的死亡意识却是温暖神秘的,灵魂是存在的,能给活着的人一种精神寄托,让我们读到书中死亡描写的时候,感到一丝安慰。二者冷冽与温暖的死亡意识丰富了后世的死亡观写作,并提供了新的视角。

① 萧红:《生死场》,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第83—84页。

② 迟子建:《白雪的墓》,江苏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第67页。

③ 迟子建:《白雪乌鸦》,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211页。

④ 萧红:《萧红全集·祖父死了的时候》,哈尔滨出版社1991年版,第929页。

⑤⑥ 迟子建、阎秋红:《“我只想写自己的东西”》,《小说评论》2002年第3期。

⑦ 迟子建:《秧歌·自序》,《迟子建文集2》,江苏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第2—3页。

⑧ 迟子建:《与水通行·守灵人不说话》,中国青年出版社2002年版,第78页。

⑨ 萧红:《萧红全集·王阿嫂的死》,哈尔滨出版社1991年版,第8页。

⑩{11} 萧红:《生死场》,哈尔滨出版社1991年版,第97页,第97页。

{12} 迟子建:《日落碗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23页。

{13} 吴义勤:《迟子建论》,《钟山》2007年第4期,第186页。

参考文献:

[1] 萧红.生死场[M].北京: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

[2] 季红真.萧萧落红[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

[3] 萧红.呼兰河传[M].北京:凤凰出版社.2010.

[4] 迟子建.迟子建文集(1—4)[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7.

[5] 张京媛.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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