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彦君

[前情提要]《知音》2018年2月下半月版第5期讲述：受姐姐何家闵的影响，浙江男孩何家童拿到了墨尔本大学的offer，却被妈妈陆静坚决阻止他出国。从小到大，何家童就一直怀疑自己是被父母收养的孩子，如今他终于证实了，而且还发现了一个更加可怕的“阴谋”——他竟是为了姐姐而存活于这个世界上的。恐慌中，他落荒而逃……

独在异乡的辛酸：姐姐啊你在何方

G60次高铁发车的一瞬间，何家童瘫坐在座位上。他拉黑了父母的联系方式，可翻到姐姐号码时，泪水不自觉就落了下来。小时候，何家闵很迷87版《红楼梦》，总读给他听。年幼的何家童听得云里雾里，却对“元妃省亲”这段记忆深刻：因为每次到贾元春说出那句“弟弟，过来吧”时，姐姐总是读一次哭一次。现在，何家童也好想姐姐，好想问问她，自己该怎么办。

到达南京后，何家童更换了手机号，只把姐姐的号码存了进去。第二天去公司面试通过后，他在附近小区找了间群租房住下来。

那个夜晚，何家童眼前频频闪过那些熟悉的场景，耳边也总是响起姐姐的声声呼唤，可睁眼一看，却只有漆黑而孤寂的四面墙。他想，家里会不会乱成了一鍋粥？又想，管它的，他们也不会多在意自己这个“外人”。七想八想中，天亮了。就这样，何家童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呆了下来。2016年12月，城管人员上门查封了他租住的群租房，把他当场赶了出来，押金都没来得及退。拎着行李，流落到街头，何家童欲哭无泪。他手头只剩下3000元钱，他只好去租了个城中村的单间。可城中村复杂的环境，远超出何家童的想象。第一个月，他就遭到入室盗窃，所幸他及时惊醒，吓退了小偷。但那之后，他再也睡不安稳，而且莫名地经常梦到何家人。一次，他竟梦见自己躺在手术台上，陆静拿着刀冲进来，口口声声说要割他的肾！他一下子惊醒了，冷汗直冒，看看四周荒芜的一切，他更是悲从中来。此后，生活的艰辛，孤儿的身世，对家人的思念交织着担心被找到的恐惧，几乎让他夜夜失眠。这严重影响着他白天的工作。好几次，他在电脑前睡着，被主管发现后，扣了他当天的工资。无奈之下，他只好买来安眠药催眠。

2017年春节期间，同事都回家过年了，何家童白天黑夜地把自己麻醉在酒精里。后来，他在工作中与主管发生矛盾，愤而辞了职。从此，他变本加厉地借酒浇愁，安眠药也是没轻没重地服用。

4月，何家童时常感到腹胀、恶心，身体乏力，但他没当回事，依然今朝有酒今朝醉。一天，他在家里醉得不省人事。再醒来时，他正躺在南京市鼓楼医院的病床上。原来，当天来收房租的房东看到他晕倒后，立即叫120救护车送他来了医院。结果，他被诊断出药物性肝中毒，并伴有肝衰竭迹象。而他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姐姐何家闵！护士在他手机里找到了她的联系方式，并联系了她。她的身后，还站着爸爸何弘和妈妈陆静！何家童惊呆了，委屈而惊慌的泪水差点喷涌而出。他连忙闭上眼睛。姐姐的声音飘进他耳里：“童童，姐姐好想你，你到底怎么了？”妈妈也在说：“童童，你为啥要不告而别，这大半年我们天天都在找你……”何家童梗着脖子大吼，让他们都滚出去，他不要他们管，说他们根本就不是一家人！

时间凝固住了。陆静艰难地承认了何家童是被他们收养的事实，但她说，他们一直都把他看作是自家人。何家童冷笑一声：“是吗？那是因为你们指望着我将来给姐姐当肾源供体吧？我不傻！”

何家闵惊呆了，不敢相信似的看向他：“你是不是疯了？你怎么会这样想？”何家童愤而讲述了他心中的怀疑，以及姑姑何晓告诉他的话。

收养真相大白：爱的初心消弭心魔

“童童，出国这事上，妈妈对不起你。但这件事，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龌龊！”终于，陆静开口讲述了那段尘封在她心头20多年的往事——

1991年，身为少数民族的陆静在生下儿子何家俊后，没过两个月，孩子突然高烧不退，双腿水肿，一查竟是先天性肾病综合征引发的肺炎。小家俊病情急剧恶化，很快出现了肾衰竭。陆静和何弘带着孩子到处求医。小家俊吃了许多苦，多次转危为安。熬到2岁时，小家俊的情况看上去越来越好，事业心强的夫妻俩又回到了工作岗位上，将他和何家闵都交给保姆看管。然而有一天夜里，小家俊忽然发烧，当时陆静在外地出差，保姆并未引起重视，只采用了常规护理，结果竟导致病毒感染，再次诱发了肾病综合征。这次，病情十分危急，尽管陆静火速赶了回来，但依然没有挽留住孩子的生命。

1994年5月8日，小家俊离开了人世。陆静痛心疾首，后悔自己没有一直陪在孩子身边。此后，丧子的痛楚让她精神恍惚，几近失常。为了抚平妻子的伤痛，何弘先是跟她商量再生个孩子，可他去医院检查身体时，被查出肾病，他们这才知道何家有家族遗传肾病史，所以不敢贸然再要孩子。陆静度日如年。

1995年冬天，陆静与同事一起到宁波恩美福利院进行义诊。当时，她一眼从人群中看到了2岁的宁福童（也就是现在的何家童）。小圆脸，铜铃般的大眼睛，她觉得像极了自己的小家俊。所以当刚学会走路的宁福童摇摆着走过来，奶声奶气地求“抱抱”时，她的心彻底融化，抱起他亲了又亲。

第二天，陆静又带着丈夫来到福利院。看到宁福童后，何弘也一个劲儿地点头，说像，特别像。“老公，我想再拥有一次家俊，我一定好好保护他……”陆静的话，何弘怎会不懂？夫妻俩办理了宁福童的收养手续，给他改名叫何家童。出于对孩子的保护，他们搬了家，还特意跟亲戚朋友打招呼，叮嘱他们保密……

听完陆静的讲述，何家童不敢相信——自己长得像何家俊，这就是何家收养他的原因？那么，妈妈又为何坚持不让自己出国？

“童童，是妈妈的私心害了你。”陆静向儿子忏悔，说他的到来让这个家恢复了往日的快乐时光，让她的小家俊“失而复得”，这些年，她都把他当成了小家俊。她再也不想失去他第二次。甚至何家童考大学时，她都恨不得让他报考宁波的大学，因为她根本不图他多么有出息，只求他能健康成人。所以，她不愿意何家童离开自己，就是希望自己能永远保护他。endprint

至于姑姑当初的那番话，何弘回忆起来说，那天何晓其实是来找他们借钱还赌债的，被他们严词拒绝后，她特别生气，说是他们宁愿养一个外人都不帮她这个亲人。“我们不想纵容她赌博，她却把一腔怨气报复到你身上，说那些无中生有的话，就是想刺激你离家出走，让我们家无宁日！”陆静补充说，其实何家闵每年定期体检，证实她根本没有遗传到家族肾病。

妈妈的解释，让何家童怅然若失。高兴的是，他之前的猜想都是错的；可难过的是，这么多年来，自己只是活成了“何家俊”的替代品。

在何家闵恳求下，她拿到了弟弟出租屋的钥匙。第二天，她和妈妈过去收拾生活用品。走进这间不足10平米的小屋子，母女俩瞬间红了眼眶：床板上只铺了一层床单，枕头和衣服散放在床头，地板上搁着没喝完的酒，床头散落着二十几颗塑料包装的安眠药。

何家闵想把床上收拾下，却从枕头中抖落出几张便签：“老姐，我想你。想你再跟我读那句‘弟弟，过来吧……”“老姐，我后悔了。只要你喊一嗓子，我把命都给你……”母女俩相拥而泣。

回到医院时，医生正向何弘交代病情，称何家童属于急性肝损伤，目前已经出现烦躁不安、胡言乱语等肝性脑病症状，说明发生了急性肝功能衰竭，无法进行保肝治疗，最好立刻进行肝移植。何弘提出移植他的肝脏，医生得知他有肾病后，告知他不适合手术。“我给我弟捐，我俩血型一致！”何家闵脱口而出。

陆静湿润了眼眶，说她是O型万能血，也要去做配型。之后，她被查出有轻微脂肪肝，而何家闵的各项指标均符合肝脏移植要求。

何家童得知这一决定时，第一反应是坚决不同意。何家闵说，如果换成自己躺在病床上，她相信他也会这样做的，所以请他不要拒绝。何家童又说，不想爸爸妈妈心疼她。“童童，你也是我们的宝贝，我们一样心疼你啊！”陆静说道。那一刻，何家童痛哭流涕。

2017年5月14日上午10点，进手术室前，姐弟俩紧握着手，嘱咐对方一定要好好地出来。“放心吧，我还要给你读《红楼梦》，读到你听腻为止！”听着姐姐的话，何家童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心。长达7小时的手术过程，陆静夫妇一直在手术室门外焦急地等待。直到护士出来宣告“病人的肝靜脉、动脉和胆管都一一吻合，手术成功”的一瞬间，夫妻俩喜极而泣，连声感谢老天保佑。术后第三天，何家童就拔掉尿管，何家闵也很快拆线，姐弟俩住进同一病房。他们相互鼓励打气，从排气到喝米汤，再到吃稀饭、正常饮食，都默契地保持了节奏一致。陆静和何弘看在眼里，泪在心头。

2017年6月19日，何家童出院回到宁波家中。那天，他拿出洗发水想洗头，却苦于刀口不能沾水。正巧陆静路过，她走上前，在他脖子上围了一圈毛巾，帮他抹洗发水。轻揉着打泡沫时，何家童忽然说了句：“妈，谢谢你。”陆静的眼泪掉了下来，她假装不在意：“谢个啥？小时候玩疯了，不都是妈给你洗吗？”过去那些温柔的时光，又涌上了母子俩心头。

几天后，何家童从医院复查回来，发现书桌上堆放着一大堆出国资料，旁边一张卡片上写着“爸妈祝你圆梦成功”。他立刻给陆静打电话，说他不去留学了，他以后都留在他们身边，陪伴他们一辈子。

“童童，今后你是何家童，不是何家俊，妈妈再不拖你后腿了，妈妈希望你远走高飞，越飞越高……”何家童泪不能已，轻轻翻开了书本。

从哪儿错失，就从哪儿捡起。2017年8月，何家童再次申请了墨尔本大学下一年的offer。在介绍信上，他写道：“这里不仅是我梦想的学府，也是我们全家重新开始的地方。这一课，我学到了。”这天的家宴上，何家童以茶代酒，敬向给予他新生的亲人们：“爸、妈，老姐，这辈子有你们，我值了！我会努力成为你们的依靠和骄傲！”何弘拍拍他的肩膀，说小伙子长大了。陆静抹着眼泪，何家闵笑他：“老弟，你别的本事没长，肉麻人的本事可是登峰造极了啊！”一家人大笑着，干下了这杯世间最香甜的茶。

编辑/鲁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