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莎

2018年刚刚开始，电影市场上就跑出了一匹黑马。3天破亿，5天破5亿，10天破10亿，13天破17亿，业内预计票房将过20亿……《前任3》以让人咋舌的速度，在《星球大战8》《解忧杂货店》《妖铃铃》《二代妖精》等片中杀出重围。

3000万投资;80后年轻导演;都市爱情题材;韩庚、郑恺主演，女演员此前全部“查无此人”……好像从任何角度看，它都不具备爆款相。不过市场的魅力之一正是它的不可预见性。

在《前任3》突破17亿的第二天，本刊记者采访了导演田羽生，1983年出生的他，即将成为20亿俱乐部成员。绿色连帽卫衣，姜黄色的休闲鞋，一身轻松装扮的田羽生不喜欢正襟危坐，时不时会翘起二郎腿。他还来不及庆祝，只是说“朋友圈发得都没词了”，“说多了人家觉得你嘚瑟，说少了太低调也嘚瑟，怎么都不对。”

《前任3》的票房对田羽生自己来说也是个意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一脚迈入20亿俱乐部，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看天下：《前任3》上映前，想到会达到这么高的票房吗？

田羽生：票房我是真没想到。

看天下：原本预期的数字是多少？

田羽生：数字倒没有什么预期的，我给自己的及格线就是不给投资方赔钱，我之前做的都是赚钱的片子，我也不想弄得对不起投资人的信任。在这个基础上票房越高就是观众对这个片子的认可度越高。其实只要不赔钱那一天我心里就踏实下来了。

看天下：看着票房越来越高，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田羽生：说句实话现在有点没什么感觉，朋友圈发的都没词了。过一个亿就要发一个，发来发去，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昨天17亿的时候，我就直接发了一个说没词了，真的没词了，不知道说什么。你说多了人家觉得你嘚瑟，说少了太低调也嘚瑟，怎么都不对。

看天下：事实上，有没有稍微嘚瑟一下？

田羽生：没有没有，反而对我来讲有点压力。票房一下子飙那么高也是没有准备好的，我接下来的戏会不会走到这么高的票房，也变成了我要思考的东西。我得做好很多心理准备，就是说万一没有会怎么样，会不会对自己失望，会不会走下坡路。你看到那么高的票房是好事，但是它对未来还是有点影 响。

看天下：团队内部有没有总结过票房这么高的原因是什么？

田羽生：原因有很多，我个人还没来得及总结，还没到总结的时候。我觉得可能也是由于有第一部和第二部的铺垫。就跟当年《泰囧》突然炸了，也是因为有前面那个《人在囧途》，一下子就炸了，这也是系列电影的优 势。

《前任3》票房疯涨的同时，“得小镇青年者得天下”的说法甚嚣尘上，田羽生觉得这是个“不友好”的评价。

看天下：现在有一种说法，《前任3》的成功是因为刚好符合三四线城市的口味，你介意吗？

田羽生：我觉得这种说法挺怪的，真的挺怪的，很不友好。好像你站在一个高度俯视别人的样子，三四线怎么了，人家也有自己的生活。只能说票房过了10亿，肯定是拉动了很多平时不进电影院的人来看，所以票房炸了。光凭一线城市的人能过5亿吗？一线城市就是北上广深四个城市，就不可能，所以说还是要面对大多数的观众。

看天下：你理解这种说法出现的原因吗？

田羽生：我理解，各种说法都有。当一个东西成功了以后，有些人就必定要站在反对面，他是一种批评家，我觉得也是一种鼓励，说不出来。连范冰冰都说了，你能承受多大的赞美，就能承受多大的诋毁。

看天下：从去年开始就有这种说法，一个电影要成功，就是要占领小镇青年市场。

田羽生：什么叫占领他们，这个说法是不对的，就像《芳华》拉动了很多中老年观众去看，你觉得这是不对的事吗？平时这些人不看电影，但是由于《芳华》拉动（去看了），这种现实主义题材的电影，算是成功的案例。就跟《失恋33天》刚出来的时候，也有人骂。反正国产爱情片经常被一些批评家骂，骂着骂着就习惯了。

看天下：你觉得影评界对国产爱情片有偏见吗？

田羽生：不知道，这个我真不知道，他们情愿去捧那种奇奇怪怪的爱情，或者西方审美价值的爱情，都不站在中国的现实主义生活（的电影）这边。为什么这么多人去看，就是因为反映了他们的现实，大家找到了共鸣。可能有一批批评家说大众的生活你搬上银幕，是不是很俗。民俗就是这样，什么叫民俗。还有一句话大俗即大雅，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有些批评家说的东西也是站在不同的角度。

堅持还是妥协？一位想要获得商业成功的青年导演，在自我表达时，往往会陷入两难的境地。

看天下：现在听到的最多的声音是什么？批评还是鼓励？

田羽生：现在大部分人都说是好，毕竟它是一个成功的电影，而且中成本，能够到现在17亿多，肯定是一个很好的案例。明年你放心所有大影视公司一定把《前任3》当作案例，他们一定要分析，我都能想象得到。明年会不会很多影视公司的老板说，结尾给我弄哭，不能在一起就对了，很有可能。

我为什么把《前任2》做成了大欢喜结局，就是听很多所谓的专家说，爱情片一定要大欢喜的结尾，结果我弄出来以后好像弄成了一个童话故事，没有那么接地气，虽然票房好。但是我觉得不是自己想要的结尾。所以到了《前任3》，我不管你们是谁，我弄一个自己想表达的故事，就对了。所以拍电影跟写文章一样，文无定法，形散神不散。你靠的是打技巧，重场面，我不见得要靠这个，我就是用很朴实的语言一样可以打动人。

看天下：为什么拍《前任2》时，没有坚持自己，听了专家的意见？

田羽生：那时候年轻啊，因为我想更好一点。那个时候是青年导演，现在也是青年导演（笑）。没有那么多经验，那个时候只拍过一部片子，只是刚刚过亿，口碑还可以，然后人家要票房更好一点，做一个大欢喜的结尾。结果做了，票房是好，人家没说错，但是我觉得不是我想说的那个东西。endprint

记者：留下了很深的遗憾吗？

田羽生：《前任2》有很多客观原因，因为着急第二年必须要上映，所以时间限制，剧本打磨的时间也短一些。其实我回过头来想《前任2》就是结尾不好，其实前面都挺好的，超级搞笑，到现在回头看那些梗也挺好玩的。就只是结尾没有太真实，就是在心海（演唱会手机照亮如同一片星海的场景）中男主角向女主角表白了，然后女主角突然在人群中出现，哎呀，这太俗了。我觉得如果再给我一个月时间磨磨结尾的话，票房和口碑会更好一些。所以我《前任3》就不着急。

好故事难写，好老板难遇。

看天下：《前任3》筹备了多久？

田羽生：我想故事想了一年多。

看天下：哪个地方花的时间最多？

田羽生：就是剧本，其他的都没有什么，因为这种爱情故事拍起来不难，演员又是我哥们，拍摄期间不会遇到什么太多的阻碍，就是剧本。电影最重要的就是剧本。

看天下：这一次资方有没有给你压力，比如要求修改哪里？

田羽生：没有。中磊哥（王中磊，华谊兄弟总裁，华谊兄弟传媒股份有限公司联合创始人、副董事长兼CEO，《前任3》出品人）是非常好的老板，他非常尊重导演和创作者。我知道的像《罗曼蒂克消亡史》（华谊兄弟出品电影）也是程耳哥导演，他弄完了以后给业内的人看，业内的人提出一些意见，又找了剪辑师重新剪了一版，然后耳哥说我觉得这一版不是我想要的，磊哥最终还是支持了耳哥，说导演你来，你要什么样的都行。所以才成就了那么一个好看的电影，虽然票房不是很好，但是电影真的是很好。

看天下：我今天看到他的一个采访，他说《前任3》这么成功，有一个原因是跟前几部相比，更迎合女性观众的情感诉求。

田羽生：男性观众也有很多啊。

记者：你在创作的时候没有特别照顾到女性观众吗？

田羽生：没有，创作的话你要想那么多写不好的。其实我这个故事视角挺男性的，因为我是男孩，我虽然很想走在中间，但是实际上男孩的戏要多一些，因为我更了解男孩的心理逻辑。但是因为这种题材本身就是女性受众的题材，爱情题材嘛。男孩就喜欢看打打杀杀、大场面的，女孩很正常的偏向于情感戏。

看天下：《前任3》票房这么高，不会被架上去，马上拍4吗？

田羽生：老板肯定想嘛，投资人都想你拍《前任4》，肯定是赚钱的。但是中磊哥这一点特别好，他不会逼你帮他赚钱。他是想出作品的人，这个是很厉害的，这个就跟我认识的其他很多老板不一样，很多老板会说你赚嘛兄弟，我多分你一点，大家一起high。但是中磊哥保护我保护得更厉害，他也很注重我在业内的口碑，如果说我为了赚钱去拍一个《前任4》，口碑掉了不如《前任3》，那不行。

《前任3》的灵感来自前任。

看天下：你觉得要做一个成功的年轻导演，应该具备哪些特质？

田羽生：我觉得现在的导演有一个趋势，不是说你从剧组副导演混上去就行了，现在的导演一定要有自己的表达，有你自己的特色，你自己的专长。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你一定要有编剧能力，没有编剧能力的导演我觉得走不长。西方一流的导演都是自己做剧本，不见得自己亲自写，但是一定要懂，你要跟编剧沟通的。

看天下：你自己的口味是怎么样的，最喜欢看的是哪一类电影？

田羽生：只要是好电影我都看的，没有类型的限制。好看的爱情片也看，励志的体育片也看，战争片也看，正常的剧情片也好。

看天下：你是编剧出身，不会更倾向于艺术片？

田羽生：什么叫艺术片？那个搞不懂。我不知道什么叫艺术片，我只是觉得这个故事如果能够打动我的话，我相信就能够打动我身边的人，有这样一种自信。因为我这个人特别接地气，我不是那种浮在人之上的一个人，我是在人民中的人，我就是一个观众。

看天下：是不是自己有很丰富的恋爱经历，才能写出三部《前任》故事出来？

田羽生：我其实真不多。我喜欢跟朋友们分享，我也喜欢听朋友们的故事，把他们的一些故事融合进来。

看天下：《前任3》的灵感是来自自己的前任吗？

田羽生：是。当时是我找不到灵感，不知道《前任3》拍什么，很苦闷。然后有一天晚上收到了前女友的信息，很长的一条。就讲她今天路过了一个地方，路过我们以前谈恋爱的时候经常去的地方，想起来以前很多事情。她现在已经是六七岁孩子的妈了，想起来当时她有公主病，我也是血气方刚，不肯退让，两个人经常吵架，在家里打，东西扔得到处都 是。

现在回过头来想那些吵架都让我面带笑容，觉得很青春，很美好。她最后一句话打动了我，她说也许我这辈子最爱的那个人已经错过了。哎呀，我听到这句话，我好像找到一个故事的核心。然后我就以这句话作为核心，就讲“错过”。

看天下：电影上映之后她去看了吗？

田羽生：不知道。我跟前女友是没有联系的，我觉得没有必要联系。你联系她干什么呢？没事出来吃个饭，聊什么？

看天下：她不是还给你发了微信吗？

田羽生：还保留着微信，但不会联系。

《前任》三部曲为田羽生带来了超越同龄导演的名声，也“挖空了”他的情感经历，《前任4》暂时不会拍了。

看天下：从2016年开始，陆续出来一批拍艺术片的年轻导演，你怎么看他们拍的片子？

田羽生：他们也是一种类型。还有我的好朋友郭柯拍了《二十二》，包括毕赣的《路边野餐》，他们有自己的表达。所谓的文艺片市场也很好，经常动不动就过亿了，他们成本也很低，所以也会给他们带来很好的回报，各是各的，商业片是商业片，艺术片是艺术 片。

看天下：所以你对这个市场很有信心。

田羽生：当然，因为观众也在慢慢成熟，喜欢各种电影的人分得很开了。

看天下：你有时候会想拍一部像他们一样可以拿獎的电影吗？

田羽生：还是得看故事。我有一个特别好的创意，我33岁那年过得很混乱——这个我从来没有跟人讲过——《前任2》完了过后，票房好了，但是口碑又掉了，甚至把《前任1》的口碑都拉低了，特别郁闷。正好那时候33岁，也没谈恋爱，单身，父母都在老家成都，不能对他们尽孝。

每天问自己：你现在起来了吗？你能说你是个很成功的导演吗？好像差那么一点。就相当于我做仰卧起坐，做到一半让你放弃躺下去，你又舍不得，但是你要起来又好像很难。我在那一年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你说我留在北京干什么？虽然都说田羽生导演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商业片导演，但是我觉得好像哪个地方又不对。

我都迷茫掉了，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干脆回成都吧，陪陪父母，我虽然不见得这么快能够结婚找到心爱的女人，但是至少能够尽孝。但是跟了我十几年的兄弟怎么办？忠孝不能两全的感觉完全压在一个33岁的半中年人身上。

那段时间情感关系很乱，你喜欢这个姑娘，又喜欢那个姑娘，又觉得她们俩为什么不能结合一下，想去尝试进入到恋爱，但是总觉得哪个地方不对，自己也是飘飘的，所以那段时间非常迷茫。然后我就想拍一个片子叫《我》，在34岁的时候把33岁那一年纪录下来，我想拍一个“我这混乱的33岁”，我不知道这样的故事是不是你所谓的文艺片。

看天下：为什么最后没有拍成呢？

田羽生：拍《前任3》啦，我本来想《前任3》过后拍的，但是我没有写出来，等我把这个剧本写出来我还是想拍。

看天下：不是马上筹备《前任4》吗？

田羽生：没有。我拍《前任》三部曲，已经把自己对情感的理解，情感的经历挖空了，所以如果要再拍，可能要再多生活一段时间，或者是再去看看哪个朋友又有新鲜的故事。《前任4》暂时不会再拍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