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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体器官捐献协调员”闫娟:做生命两端“器”约的桥梁

2018-02-27宝蓉

妇女生活 2018年2期
关键词:协调员阿华小静

宝蓉

有一群人,从事着一项鲜为人知的新型职业:每天奔波在医院急诊室和重症监护病区,说服濒临死亡病人的家属捐献病人的器官,去挽救等待器官移植的危重病人。他们叫“人体器官捐献协调员”。近日,笔者专访了山西省红十字会遗体捐献管理中心“人体器官捐献协调员”闫娟。闫娟坦言,受“死要全尸”“入土为安”等传统观念的影响,很多家属都无法接受将亲人的器官捐献给别人。在遭遇一些冷眼甚至辱骂后,她曾想过放弃,但最终因一些家属的善举,她又坚持了下来。在一次次的误解和支持中,她也得到了历练和成长……

频遭冷遇劝捐路上险放弃

2004年,闫娟从山西医科大学护理专业毕业,应聘到山西省第二人民医院手术室当护士。3年后,她被调到了重症监护室工作。每天目睹着生命的凋亡,闫娟的心情很沉重:如果有移植器官来源,可能很多病人就不会死亡。

2013年10月,闫娟在医院看到山西省红十字会下发的一则招聘启事——招聘有志于从事社会公共事业的“人体器官捐献协调员”。应聘条件:从事医务工作且有1年以上工作经验者。工作内容:与濒临死亡的病人家属沟通,宣讲有关政策法规,完成捐献法律手续,说服并协助完成器官捐献全过程。

看到这则招聘启事,闫娟心里一动。想到那些苦苦等待器官移植、一步步走向死亡的病患者,这个工作必须得有人牵头去做,她毫不犹豫报了名。可是真正做了“人体器官捐献协调员”,她才体会到其中的艰辛和不易。刚开始,她甚至产生了放弃的念头。

2014年1月,经过两个月的岗前培训,闫娟和来自于各地的12名志愿者,顺利拿到了“人体器官捐献协调员”从业资格证书。怀着紧张的心情,闫娟正式上岗了。协调员会根据红十字会网站提供的危重病人信息,带着资格证书,去醫院联络濒临死亡的“潜在捐献者”的家属。刚上岗那会儿,闫娟遇到的病人家属态度还算好一些,只是不理睬她或者请她离开,后来也碰到过态度很差的,直接撵她走甚至骂她。

1月中旬的一天,闫娟找到一位因车祸导致脑死亡的伤员的家属沟通。当闫娟向伤员家属介绍了自己的身份,提出器官捐献的建议后,伤者家属情绪立刻失控了。伤者的妻子指着闫娟的鼻子骂道:“你不就希望我丈夫死吗?小心遭报应!”伤者的儿子揪住闫娟的胳膊挥舞着拳头大吼道:“你再敢说一句,我揍死你!”面对这样的情形,闫娟只好低头转身离开。没想到,伤者的妻子又追出来拦住闫娟,恶狠狠地说:“我手里要是有刀,我就一刀捅了你!”伤者的妻子发泄了很久才放闫娟离开。闫娟跑出急诊室,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哭了。遭遇这样的辱骂,她心里特别委屈,一种不被认可的失落感,让她对自己当初的选择产生了动摇。

还有一次,闫娟得知一位突发性颅内出血的女孩命在旦夕,尽管医生全力抢救,可她还是很快进入了脑死亡状态。那天,闫娟跟女孩的父母在重症监护室外沟通器官移植问题时,主治医生正好也在。医生对女孩的父亲说:“以你孩子目前的病情,确实可以考虑捐献器官。因为你孩子已经脑死亡,仅靠呼吸机在维持生命。出于经济上的考量,我觉得你也不必花那个冤枉钱了。”谁知女孩的父亲生气地抓住医生的衣领吼道:“你不去挽救病人,却劝我捐献孩子的器官,信不信我告你?”闫娟赶紧向女孩的父亲解释:“我们有一套严格的法律程序和依据,必须是现代医学无力挽回的病人才能捐献器官。而且捐献器官是一件积德行善的事,也是生命的一种延续。”但是女孩的父亲根本不听解释,仍坚持说:“你俩是串通好来害我孩子命的,要是你们救不了我孩子,我饶不了你们!”

两天后,女孩因抢救无效死亡。主治医生因此挨了一顿打,还差点惹上官司。当时闫娟心里特别难受:病人家属连医生都不信任,还会相信她这个身份尴尬的协调员吗?想到几个月来马不停蹄地奔波于各大医院,虽然经历了各种委屈和辛劳,但几乎没得到过一位家属的理解和支持,闫娟信心顿失,有了放弃的念头。

器官捐献事业需要人人参与

正当闫娟打算退出时,2015年4月的一天,她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一位叫何博(化名)的人打来的。何博说,3天前,他上高中的儿子在学校打球,突然脑出血被送进医院重症监护室。这两天,孩子的病情急转直下,只能靠呼吸机维持生命。他看到医院展板上闫娟的联系方式,就给她打了电话,想咨询一下器官捐献事宜。

闫娟立刻赶到医院,正遇上何博一家人跟医生商谈儿子的病情。何博对医生说:“你只管全力抢救孩子,如果实在抢救不过来,那就不要耽误我们做器官捐献。假如我们的孩子救不活,那就帮助其他人活着,那样的话,世上就会少一对像我们这样痛苦的父母。”在场的医生听了这话无不动容。闫娟的眼圈也红了,她使劲握住何博的手说:“谢谢您,谢谢您对器官捐献事业的大力支持!”何博说:“我们不想再让孩子遭受痛苦了,与其毫无意义地治疗,不如让他换一种方式活下去。如果他的器官能继续活在别人身上,他的生命一样得到了延续,我们做父母的也就欣慰了。”那一刻,闫娟除了感动还有震撼,她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么深明大义的父母!之前遭遇的种种冷眼和谩骂,又有什么关系呢?

何博跟闫娟签署了儿子的器官捐献自愿书。在得到医生明确的“无生还希望”的诊断后,何博夫妻忍着悲痛,捐出了儿子的一对眼角膜、一对肾脏和一个肝脏,挽救了5个被病痛折磨的患者和他们的家庭。更让闫娟感动的是,没过多久,何博又打电话问闫娟:“接受捐助的家庭经济有困难吗?如果对方遇到困难,我可以资助他们!”因为国家对捐献方和受捐方有“双盲”政策规定,闫娟并没有向何博提供受捐方的任何信息,她只代表受捐方对何博表示了感谢。何博说:“我理解。那就请你代我感谢接受我孩子器官的人,是他们让我孩子活了下来。”

虽然在之后的协调工作中,闫娟依然会遇到病人家属的拒绝或谩骂,但她有了战胜困难的信心和勇气。2017年4月底的一天,闫娟的一位前同事给她打来电话:“你赶紧来急诊室,一位病人家属要捐献亲人器官。”这是一对因长期从事煤炭开采工作而双双患尘肺病的夫妻。4年前,丈夫阿华的病情已到了晚期,需要一天24小时吸氧维持生命。一年后,阿华终于等到了肺源。接受了肺移植手术的阿华重获新生,他开始努力赚钱,打算存够50万元,也给妻子换个好肺。endprint

日子一天天好转,阿华的目标也一天天接近。可4月12日那天,一场意外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那天,他的妻子阿英从附近诊所吸氧回来,不幸遭遇严重车祸,当场昏迷,直接被送进山西省第二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不久,阿英被诊断为脑死亡。看着阿英全身插满管子,仅靠呼吸机维持生命,阿华很心疼。他跟女儿商量后决定:捐献阿英的器官,救助急需帮助的人。

于是,阿华跟医生说了自己的选择:“我曾经也是一个苦苦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人,深知那种痛不欲生的滋味。多亏了别人的爱心捐助,我才获得了新生。既然我妻子已无生的可能,那我就该把我受到过的恩惠回馈给别人。”

和闫娟签署了器官捐献自愿书后,阿华捐出了妻子的眼角膜、肝脏和双肾,挽救了6个人。另外,阿华本人也跟闫娟签署了人体器官捐献自愿书。他说:“多救一个人,就会减少一个家庭的痛苦。你尽一点力,我尽一点力,他尽一点力,那能减少多少个家庭的痛苦啊!”闫娟听了,特别感动。

“人体捐献器官事业是一个新生事物。比如献血,得有一个被接受的过程。就像何博,传递着无私的爱心,令人敬佩。像阿华,先是受到捐赠和爱心,获得新生,现在他又积极捐献亲人的器官去救助别人,去回馈爱心,储蓄爱心。我们这个捐献系统,就像‘爱心储蓄银行,需要人人参与,才能获得良性发展。如果大家都像何博和阿华一样,积极参与到器官捐献事业中来,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从中受益,越来越多的生命被挽回。这也是我越来越有动力做这份事业的原因。”闫娟动情地说。

亲人会换一种方式活在世上

随着人体器官捐献事业在各大医院的开展,许多病人家属开始慢慢理解和支持协调员的工作。但一些家属和闫娟签署了人体器官捐献自愿书后,却又临时反悔。闫娟说:“我非常理解他们的心情,他们总幻想着親人能够醒来,还有救。他们的觉悟已经很高了,等一等,再等等他们,他们才会明白,亲人已逝,最好的怀念方式,就是让亲人以另一种方式留在这个世上。”

2016年5月的一天,闫娟来到山西省第二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外,一位中年妇女眼睛红肿,目光呆滞。她的丈夫5天前因酒精中毒造成脑死亡,没有了自主呼吸,只能靠呼吸机维持生命。“你好,我是山西省红十字会遗体捐献管理中心‘器官捐献协调员闫娟。”闫娟热情伸出手介绍自己,但对方连头都没抬一下。闫娟继续跟中年妇女沟通:“虽然我救不了你丈夫,但我可以救下你丈夫的一部分,让他的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延续。”

沉默了两分钟,中年妇女才用微弱的声音说:“我知道,你想让我丈夫捐献器官。”闫娟点点头没作声,她已做好了被骂的准备。谁知中年妇女缓缓抬起头,说:“你明天来吧,我再好好想想。”

第二天,闫娟又去跟那位中年妇女沟通。对方哭着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捐了丈夫的器官,我担心他不完整啊!”闫娟轻声细语地解释道:“俗话讲,人一死百了,现在人死了都实行火葬处理,一把火烧了,什么都没留下。如果留下你丈夫有用的器官,移植到别人身上,不仅给你留下念想,还能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他的生命才更有意义啊!”渐渐地,闫娟的讲解打动了中年妇女,她说:“那我同意捐。”中年妇女很快和闫娟签署了器官捐献自愿书,并放弃了给丈夫做无谓的治疗。

根据法律法规,病人必须是在撤掉呼吸机,心跳停止5分钟,临床确认死亡后,才可以进行器官摘除。移植器官团队一直等在5公里外的一家医院的手术室里。为了保证器官的最佳移植效果,来接病人的医生计划先把病人转到救护车上,再撤掉呼吸机。

就在中年妇女的丈夫被转出抢救室时,中年妇女看到在呼吸机的作用下丈夫还有心跳,忽然撕心裂肺地大叫起来:“不可以,不可以,他还没有死!”闫娟跟中年妇女解释:“你丈夫已经没有了自主呼吸,医生马上就要摘掉他的呼吸机,心跳就会跟着停止。”中年妇女哭着说:“我要陪在他身边,亲眼看着他心跳停止。”看着情绪激动的中年妇女,闫娟同意让她一起陪着丈夫上救护车。在陪伴的过程中,中年妇女看着丈夫的心跳渐渐停止,不禁号啕大哭……

2017年6月初的一天,闫娟风尘仆仆地赶到山西省一家县级医院。病房外,一对中年夫妻正在垂泪,他们是一位重伤女孩的父母。23岁的小静大学刚毕业,5月下旬,她在上班的路上被一辆飞驰的摩托车撞到10米外的电线杆上,再也没有醒来。小静很快被医生宣布为脑死亡。小静的父母不相信这个残酷的现实,医院又请来上级医院的专家会诊,诊断结果与当地医院一致——小静是脑死亡,已失去救治意义。

闫娟把自己的工作证递给小静的父母,安慰了他们一番,然后跟他们聊起器官捐献的事。沉默了一会,小静的父亲痛哭道:“我就是不相信女儿就这么没了,她头上明明就只有一点擦伤啊!”闫娟把医学知识翻译成通俗易懂的话解释给他们听,跟他们沟通了3个多小时,小静的父母终于接受了现实,与闫娟签署了器官捐献自愿书。

不一会儿,小静的10多个亲戚赶到,七嘴八舌地发表意见。小静的奶奶一直念叨:“万一奇迹会发生呢?万一等几天小静就会苏醒呢?”小静的妈妈听了直抹泪,说:“我们不捐了!”小静的父亲忽然拽住闫娟和她同事的衣袖说:“我们不捐了,不捐了,你们赶快把我女儿还回来!”

面对这一突发状况,闫娟顿时傻眼了:此时,载着小静的救护车已经去了手术室的路上!闫娟只得给救护车上的同事打电话“叫停”。可是小静的呼吸机已经撤掉,她已经停止了呼吸。如果再这样耽误下去,她的身体状况很可能就不符合捐献条件了。闫娟急得直冒汗,她把小静的父亲单独请到一边,耐心做他的思想工作。闫娟说:“大哥,你千万不要做对不起女儿的事啊!”小静的父亲问:“我怎么会对不起她呢?我就是不相信她就这样走了,万一她要是醒过来了呢?”闫娟说:“那么多医生一次次科学诊断,难道还不如您家那些零医学常识的亲戚吗?如果有人会因为她的器官捐献重获新生,那么她的一部分器官还会继续活着。您和孩子是在做一件积德行善的事啊!”小静的父亲沉默了几分钟后,对那帮亲戚说:“你们别说了,我不变了,捐!”最终,器官移植程序得以继续,小静的眼角膜、皮肤和肝、肾,挽救了7位患者。

闫娟说:“作为一名器官捐献协调员,我们承受着一般人难以想象的压力,但我们愿意做延续生命两端‘器约的桥梁,这个桥梁是渴求新生的人们获救的唯一途径和希望。令人欣慰的是,越来越多的人已经成为人体器官捐献志愿者。相信不久的将来,人体器官移植会变得如同输血一样寻常。”

〔编辑:刘波〕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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