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妍

丁酉七月十五

月光睡进阳台，像丝绸睡在水里

秋凉从四周缓慢坠落成汪洋

那些矮小的虫鸣声

似寻找针孔的丝线不停地分辨触碰

夜的广阔总大于多年前羞涩的眼神

忽想起春天走过的田野

那些曾经开满花的桃枝应该也在月光里

路过的风也在

矮小的篱笆和墓碑也在

石头上的青苔也在

树影浓密似故人

如果你不再爱我

燕山站在秋天的左边

银杏树落下白果

白发老人拿着布袋捡拾，脚步缓慢

弄皱了时间和呼吸

如果你不再爱我

我还会在午后三点多坐在阳光里

看着窗外这一切

椅子上空无一人，影子折叠在上面

槐树与屋檐制作细小的风声

我喝茶或者咖啡，钢琴上有灰尘，琴谱黑白

练习肖邦的《革命》

有好友来访，把残茶泼掉

重新放入金骏眉

无事闲聊，一起在园子里散步

看看山楂树苹果树

落叶已淹没半个鞋子

暮色将近，远山轻浮

深秋也是个孩子

我在园子里挑拣野菜

没 有

我没有什么乡愁

一直住在出生的地方

喧闹有煤矿，铁矿的重工业城市

也没有乡音，炊烟，和拉着风箱的母亲

没有太大的疼痛

只是少半生小病不斷

颈椎病，腿疼，失眠，胃胀，牙疼

要不了命

失恋过，骂过人，打过架

小心眼，嫉妒过，辜负过

反正偶尔也坏

十一点睡，五点起

追公交，买打折商品，装小资

偶尔油嘴滑舌

一日三餐，挣钱养肉

一天天站在城市的脸上

周围一切没有什么水分

干干巴巴像颤巍巍小脚老女人的脸

该没的都没了

符合俗世的妥当

我比白色白

我比黑色黑

准 备

当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

一步步准备了亲人，玩伴

朋友，同事，陌生人

沿着生命线段前行

准备了欢喜，悲伤，愤怒，失望，留恋

不停遇见精密的每一秒

即使每个无所事事的春天都不是浪费

是准备好的荒废

想到这些多么坦然

你 我

你是大雪覆盖的华北

你是长安

你是几万个盛唐

你是我手指尖肖邦的《革命》

你是我身上的静脉

你是我数不清的长发

你是倒置的北方的冬

你是我忧郁独坐的午后

你是我的自闭症，焦虑症，强迫症

你是我种了半生，辽阔的野心

你是荆轲，聂政，要离

你是空白

你是几千年的黑

你是我心里不停生长的虚无

你是种子，胚胎里说不清的向上

你是加倍的我

你是我灵魂的多次幂

你是你身上的我

画春光

一朵花，涨满了蜜汁

无数的花，涨满了蜜汁

一定有船儿在蜜波上行走

有欸乃的回音

迟暮的云雨临幸山川湖泽

我在一根针里开花

整个春天的妩媚都是用来相遇

你说，春天我要和你寻欢作乐

那我就坐在春风里

等你拉我的手

孤 独

凌晨三点醒了

周围都是黑

好像墓园里僵硬的秋虫

孤独灌满全身

是个老座钟的钟摆，左右逢源

极尽油滑老江湖的模样

多么高兴

我比正常醒来的人们又多活了两三个小时

再想想弥留之际的人

我拥有的孤独又多么奢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