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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

2018-02-02袁有江

飞天 2018年1期

袁有江

后来发生的事,让他后悔当初给她电话了。

午后打了一气《植物人大战僵尸》,让他倍感无聊。呆坐在办公室,他想不出做什么才有意思。关闭电脑后,他找出了她的号码。

接到他电话时,她正在家学十字绣。她说,听一个朋友讲,福建莆田那边的竹笋丝很有特色,像吃过桥米线一样。你要不要去试试?野味难寻哦。开车顺着潮莞高速,大约三个半小时就到了。我朋友有那边度假酒店的电话,你要去,我就问问情况。

他们出发了。空中飘荡着灰色的云块,阳光在其后东找西寻着空隙,渴望能露出脸来。西南方最黑最大的那片云,在这种无序的运动中越来越肥胖。

这将会是一场倾盆大雨。他说。

云块大到空气捧不住的时候,就会掉下来。她仿佛想象着什么,会不会砸坏我们的车呢?

他很讨厌她说的这句话,尤其厌恶她在语气词“呢”字上拖出来的那股稚嫩的童音。像是那次带她去海里游泳,她的那句呼喊,让他至今想起来还有点泛酸。

那是她第一次下海。站在没过脚踝的海水里,望着一波接一波趕过来的浪头,消解掉最初的恐惧之后,她用手指蘸着海水品尝,眼里充满了新奇和幻想。她故作天真之态,嗲声嗲气地对他喊,喂!这下面有没有宝藏啊?我们下去挖宝藏好不好嘛?幸运的是,那天海滩上只有寥寥几人,离他们都很远。人家应该听不到,也听不懂她都说了什么。

三十好几的女人,他在心里说,如果在欢场,已算是婆婆级的老女人了。还这么喜欢装嫩,还装得这么不得体!

车内有点闷。他打开右侧的窗子,关闭了空调。空气迅速轰隆隆地冲进来,水一样汹涌。她说,你开这么快,开窗很不舒服的。这句话是对的。他将窗子关上大半,只留两寸左右的一道缝。时速从一百二减到九十。

这时候,乌云完全遮蔽了太阳,天色暗下来,自动调节打开了车灯。才四点半,天就好像黑了一样。晚上到啰。她双手扒着座椅后背,伸长脖子对着他的耳根说,你干嘛不说话啊?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老天爷真不懂事。我这么亮的心情,它却给我脸色看。

我跟你说下我昨晚做的梦好不好?很吓人又很奇怪的……

你干嘛不说话?要是不想去就不要勉强。她嘟起了小嘴。

我在开车。光线不好要集中精神。他在想着为什么这么累?但懒得对她说。她有时就像一只被闲置在笼子里的鸽子,整天咕咕咕叫个不停。

她初识他的英武洒脱,是在一次新闻发布会上。一瞬间,她甚至因为自己有幸接触到这么一个伟岸男人而沾沾自喜。他定她为目标,来自驻马来西亚办事处那边的订单逐月减少,他对办事处经理的忠诚度产生怀疑。认识到她作为女人的娇嫩妩媚,是在宾馆的席梦思床上。当一条温软湿热的舌头在他胯下游走,他在雪茄的香味里,肆意想象、假设,眼前依稀闪现出一个男人变幻莫测的表情。那种极致的享受,总让他魂飞天外。

彼此品出对方的异味,是在他们第一次秘密结伴出游之后。他们都希望对方是一粒金属钮扣,自身是一块磁铁。而事实上,他们都是磁铁,只是大小不同而已。对不正磁极时,能排斥得东倒西歪。对正了磁极,又能紧紧地吸在一起,抠都抠不开。分合自如,成了他们秘而不宣的原则。

喂!她轻拍了一下他的头,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好不好?

挤进车内的湿气,冲击在脸上麻丝丝的。他关闭了窗子,重新打开内循环空调。车内顿时安静了很多。

好吧,你先来!他说,不过还是老规矩,不准问那些无聊的问题。

哼!那我不问了。她很受伤地闭上了嘴。

不问就不问。他在心里说,图个耳根清净。能见度越来越差,他再次减缓车速,打开了防雾灯。雨点由稀疏到密集,猛烈地砸下来,砰砰啪啪的响声四起。他们好像躲在一面急促敲响的牛皮鼓里。眼前瞬间一片模糊。雨刮器飞速刮擦起来。他在一帧清晰、一帧模糊的画面交换中,看见前方左车道有一辆小汽车,慢车道有辆大车。它们不约而同地闪起刺眼的警示灯,好像在无限循环地对身后说,小心!慢行!

你带了驾驶证件没?她说,你老是丢三落四的,不会又没带吧?

噢。他一时不能确定公事包是不是放在后备箱。仔细看了看一晃而过的路牌,距离服务区还有十多公里。他说,你这个提醒很重要,我们进服务区看看。他将时速提到一百,开始往超车道并过去。

雨停了。无遮拦的阳光,白花花地照在停车坪上。他们低着头下车,躲着刺眼的阳光,打开后备箱。鼓鼓囊囊的公事包,安静地躺在杂物堆里。

我去下洗手间。她手搭凉棚朝四周望了望,然后抓起手提包走开了。地上的雨水在阳光下蒸腾着,下半身感觉热烘烘的。刚才在天上吸饱了热量的云块,一下子变成雨水砸进地下,现在这些热量重又往上升。他逆光看了看天空,被水洗过的天空深蓝无底。几丝炫白如纱的云,显得格外高远。

公事包果然在后备箱。轻松之后,马上又感觉哪里不对劲,好像少了什么东西。公事包里有他太多的秘密。打开公事包,他在一道夹层里翻找着,驾驶证、行驶证、保险卡、身份证等一样不少。

重新转上高速公路没走多远,他冷不丁地说,我好像、好像丢了什么东西?

除了丢人,你还能丢什么?但人在我眼前啊!她说。

我说真的,好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想不起来是什么。帮我想想吧!

丢魂了吧?我有这么大的魅力吗?她说,你先说说什么类别的?

不知道。你就胡乱给我提醒。

是不是与我们这次旅行有关?

不知道,就感觉我是丢了什么。

钱包、信用卡之类?晚上住宿的洗漱用品?钓鱼的工具?衣服鞋子?吃的喝的?降血压药?还有“那个”方面的东西……

都不是。他摇摇头说,也许是忘了一件什么事?

打开了电脑QQ、邮箱、某一个加密文件夹忘记关了,怕你老婆发现你的斑斑劣迹?什么单据、票证、衣服上沾了可疑物,出门前没处理好?endprint

别总说这些无聊的,说点别的!他很不耐烦。

忘记给某个重要人物电话?忘记参加什么会议、生日派对、喝喜酒、葬礼?忘记给某人汇款或要收谁的钱?把给我买的礼物忘在家里?忘记去医院检查什么病?忘记了我们来旅行……晕,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了。

唉。他拍了拍方向盘,皱紧眉头。柏油路条清缕晰的梳齿一样迅速往后退,往下陷到不知哪里去。车顶盖好像一动不动。他自言自语地嘀咕,我能忘记什么呢?

我想睡一会,昨夜尽做梦了,没睡好。她说,你慢慢想吧。

他虽然很不喜欢这几堆废话,但也是沿着这些思路想了好一阵子。好像都无大碍。也许是自己神经过敏。最近让他操心的家事,除了儿子将一个大客户的女儿的肚子弄大了,人家找上门来暗示他要负责之外,还真无特殊的家事。这种事已经发生过N次了,儿子有的是处理经验,客户是不敢轻易拖欠货款的。

丢东西的可能性也不大。他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东西是不能丢的,也想不出有什么丢了能让他心里慌慌的。就算是真有贵重的东西丢了,既然是想不起来的“丢失”,那就说明还是不重要。再說,现在丢失的只要是物质的东西,还有什么找不到代替品?非物质的东西,他从来就没拥有过。

他被自己吓了一跳,头发根一挣。他走神了很长时间,完全是凭惯性和下意识在开车。他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使劲眨眨眼睛。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情,他居然走神,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穿过隧道的。刚才过了一条隧道。现在到了哪里?他想找个路牌看看,但只看见不知终点的高速路面,飞速向远处蜿蜒成一条巨蟒的身体。那尾巴梢处有一座山的轮廓。晴空下,右边不远处是无边无际的大海。

亲爱的,你怎么了?她吹着他的后脑勺问,为什么要打自己啊?我心疼的。她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发说,现在你是我的,我的东西谁都不能打。

我刚才走神,猛醒过来吓了一跳。

你是不是昨天也没睡好?要不我们再进服务区休息一会?

好。他开始留意路牌,不久就看见距离他几公里处有一个加油站。

妈的,真想甩一颗手榴弹到那车里,将那一窝王八蛋全炸了!他望着缓缓驶去的那辆丰田皇冠,忿忿不平地说。

就当破财免灾吧。她从后面伸出手,隔着T恤抚弄着他的胸口和乳头说,这些人就喜欢讹诈。迟早他们会碰到凶的。

刚才加油的时候,他忘记按下手闸,车子顺着坡道后溜,撞上了紧跟在身后的一辆丰田皇冠,撞瘪了人家的前保险杠。那车上坐的一家人,都疯子一样扑过来指责他。交警、保险公司处理完了还不算完,说是耽误了时间,要他补偿工夫钱。那个善于联想不测灾难、看样子有三十多岁的女人,应该是车主的老婆。

她简直就是一个巫婆,不仅长相吓人,为了要他赔两千元精神和时间损失费,像要扑过来吃掉他,至少也要用唾沫将他淹死。他只好对站在旁边一声不响的那个窝囊废男人招招手。男人走过来。他数了两千元钱丢给他。男人连数也没数就装进口袋上了车。女人这才偃旗息鼓,抹一把嘴角的白沫,跟着上了车。

你心情这么糟,要不我们就不去了吧?

我刚才停车时是不是打了空档?他像是问她,又像是自言自语,我从来不打空档的。也很少忘记按手闸。上那坡道我是注意到的,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如果没打P档就熄火,那我的钥匙是怎么拔下来的?

会不会你一直担心的“忘记了什么”就是这个?我奶奶说,人要遇到倒霉事,都是有预兆的。现在事情发生了,应该往后就没事了。

回去吧,我一点心情都没了。他靠在座位上,用哭一般的声音说。

就算现在折回头,也要歇一会再走。她从后面下来,坐在副驾驶座上,拿起他的一只手按摩着。回去也有一百多公里了吧?等你好好睡一会再走。她将头靠在他怀里。

还是去吧,反正都已经出来了。他将她推到一边说,你扎好安全带!他发动了车子。

你确定我们还要继续去?她看着他问。

嗯。车开始缓慢地移动。她慢吞吞地拽安全带,假装拽不出来。他看也不看地伸出右手去拉安全带,那胳膊重重地压住她饱满的胸脯。她抱住他的手,使劲将那手往她的领口塞,你好好摸摸,但愿它们能给你带来好运气。

摸奖!他笑了,转瞬即逝的一笑。

我想起来了!他突然像一个穷光蛋发现手里的彩票中了头奖一样惊叫起来,下意识地猛踩一脚刹车。她从睡梦中被惊醒,身子猛地往前一掼,随即被安全带卡紧。她脱口而出,你疯了?高速公路上也敢急刹车!

我想起来什么丢了,是手机!

你这样一惊一乍,很容易出事的,我心脏受不了。一个破手机值得这么激动吗?她闭着眼睛,摸出操作台边的手机举起来,不是在这里吗?

不是这个,是另一部。“想起来”的惊喜昙花一现。像一个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攀上山巅的人,刚要举手庆贺,却没注意脚底踏空,又跌入了万丈深渊。跟着,他就失魂落魄地说,好像被我落在公司会议室了。那部手机没有加密。

你还有另一部手机?女人瞪大了眼睛。

里面存有公司的机密文件,还有和特殊联系人的电话。有些信息也没删。

也有我的信息吧?要是泄密,那我也死定了。女人开始不安起来。

你的全在我这部手机里。他硬着头皮撒了一个谎。脑子里却马上闪现出那部手机里存储的她的两张裸体照。

好像你偷拍过我。别骗我啊!

那个使用这部手机拍的,早删除了。

你赶紧打电话叫一个人去拿不就行了吗?

不行,谁都不能知道!

有这么严重吗?万一人家已经拿去了呢?

那就死定了!他加速到一百二十,一百三十,一百四十。

你超速了。你是董事长,怎么还怕他们看你手机?

那里面存的有当官的信息。还有不能让我那些股东知道的。还有……我们要抓紧时间从下一个路口赶回去。endprint

还有其他女人的信息和裸体照吧?

没有。

那叫你老婆去拿不行吗?

老婆也不能知道。

那就肯定有女人的信息。她的醋意在车内蔓延开来,转而又担心起来。要是有我的,你就害死我了!对你也没什么好处。你赶紧想办法吧!

火红的太阳刚落进西山,将山顶背面烤得一片金黄,好像隐着一座待喷发的火山口。他的额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拼命地加速,距离下一出口大约还有五公里。

你应该先打10086关机。

关机?他不记得那部私密手机的服务密码。开电话卡的身份证也不是他的,无法停机。

会不会丢在了黄局长办公室?记得几天前给黄局长送礼的时候,他是带在包里的。掏红包的时候,掉出来过一次。黄局长还笑他有私密电台。他红着脸说,怕老婆翻手机看到不好。黄局长点头表示理解。当时他好像是捡起来装进了口袋。要是掉在黄局长办公室……他不敢往下想。

如果丢在家里,那会比丢在会议室和黄局长办公室都好,编故事还有时间。但他一时脑子全乱套了,吃不准是不是丢在家里,几天前在家里用过一次。那是在洗手间,他坐在马桶上跟小雅微信约开房的事。会不会起身时,随手丢在旁边的纸篮里了?

像是电子血压表测完了血压放气一般,他将高速飞奔的车并入辅道,车速慢慢降下来,降到了七十公里以下。出收费站,再进收费站。车子一百八十度调头,踏上了归途。

你们男人全都靠不住!要是被你公司的人看到了,全世界就都知道了。你害死我,对你也不会有什么好处。你是不是一直都在利用我?她开始有点喋喋不休。

你先闭嘴!

你有什么权利不准我说话?我警告你,你要是想学陈冠希一定会死得很惨!

他一言不发。

暮色四合,天上繁星闪烁如鬼魅的丽眼。高速路上的车子不多,小车尤其少,大部分都是超载的货车在慢车道踽踽前行。他轻快地在超车道以一百三十公里的时速疾驰着。脑子也高速运转,想着那部手机到底丢在哪里。这部承载着特殊使命的手机,他是不常用、也不常离身的。这两天真是出了鬼,好像将它遗忘了。

我要去趟洗手间。

还能坚持多久?

最好十分钟以内。

差不多。他知道几公里以后就有服务区。一颗心在风中飘荡,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这句歌词。他觉得自己的心脏,正被一根绳子吊在胸腔里晃荡。喉头被绳子拉扯得发紧。他仔细地回忆着,捋着事件发生的先后顺序。

记忆的断点实在太多,让他不胜其烦。才五十挂零,人已未老先衰。新近一年来,他记忆力下滑得惊人,眼睛老花得可怕。当年醉得不省人事,一觉醒来,之前发生的事情都历历在目。曾经2.0的视力,现在居然照远不照近,看手表都要将胳膊伸出去老远。五号以下的宋体铅字,离开老花镜,只是一片蚂蚁。

入口过了!她大叫一声。

他一个急刹车,车尾剧烈震颤,车头下沉,差一点撞上护栏。两个人的身子一起往前扑,在贴着操作台的地方被安全带钉住了。

你他妈的能不能早点出声啊?

你没长眼睛啊!你怎么骂人?

老子就骂了怎么地吧?

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

车子已经过了服务区入口,行驶到正门前,隔着一道铝合金护栏。他慢慢开到出口,打开警示灯,毅然决然地鸣着喇叭,逆向从出口向服务区开进。

先后出来的三部车,又闪灯又鸣笛,估计都在对他破口大骂。他不敢开窗。有部车和他擦肩而过时,那司机从车窗伸出中指,对他骂,操你妈!开奔驰了不起啊?随后,恶狠狠地对着他的驾驶室玻璃,吐了一口浓痰。

他定定地看着她,她一下一下地擦着座位。

你来了例假怎么不说?

她委屈地说,我也不知道会提前,按推算应该三天后才来的。要是你嫌脏,回去换一张皮,我赔你!

别说屁话了,上车!他丢掉烟屁股,朝天上看了一眼。刚才漫天的星星全都躲起来了,墨汁一般的乌云重又布满了天空。走出服务区没多久,闪电就在远处不明方向不断闪出弧光,继而是轰轰隆隆的雷声。

雨点开始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操他妈的老天,配合心情一样,阴晴不定,跟他妈女人的月经一样!

你骂我?

他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但没解释什么。她很吃惊地看着他。这些粗口,他以前趴在她肚皮上都没说得这么龌龊。算我瞎了眼!她压抑着自己,没有再说什么。她清楚地意识到,他们的关系快走到尽头了。她后悔以前没有发现他是如此粗鄙。但此刻,她最担心的,还是他那部手机里到底有没有她的不雅照。

手机的事情,也在蛇一样紧紧裹缠他的神经。他开始逆着时间推理,今天上午在干什么?昨天晚上,昨天下午,昨天上午,前天晚上……他想不起来前天晚上在干什么了。

清明節是哪一天?是不是前天?大前天?

她不理他。

大前天是不是清明节?你赶紧用手机查,帮我回忆一下,这对大家都有好处。

你太卑鄙了!大前天是清明节,你在跟鬼喝酒。

清明节,他是和她在酒吧喝酒到深夜的。终于想起来了。他记起清明节前一天,他和小雅开的房。当时他拿出手机拍小雅的裸体,小雅问他是不是拍给鬼看?他问为什么这样说?小雅说明天是清明节。

他是清明节那天去的黄局长处。回来的路上,他看过手机,给小雅回过一个“刚弄过怎么又要”的信息。如此想来,丢在黄局长那里不可能,丢在家里的可能性也很小。

一定是丢在会议室了。他回忆在会议室里的情形。那是他在说到年度纳税计划时,当时,他拿出手机,查阅一条税务局内部的不成文原则。他拿出来找……对了!他兴奋地记起来,他是输入密码才打开的信息箱。他的手机是加密的。屏幕好像是没加密,但通讯录里的名字,都是可以解释清楚的。endprint

想到这里,他轻松了一些。在会议上读完信息之后,他究竟是顺手放在会议桌下一层的垫子上了,还是又装进包里了?他无论如何不能确定。还是要抓紧找到手机。会议室是有监控的,谁拿了应该查得到。

雨越下越大。他又想起散会的时候,好像拿过手机。会不会放在包里,掉在了后备箱?或者随手放在了车后座?他减慢了车速,打开警示灯,慢慢地靠边,喊她,麻烦你帮我找找看,会不会丢在车上?

没心情,要死一起死!她一动不动。

刚才是我对不起行吗?

没有对不起,下了车各走各的。我陪不起你!

他打开警示灯,在救援车道停下。像是打扫凌乱的小房间一样,他拿着手电筒仔细查看了车里的每个角落,什么也没有。她像碍事的不倒翁玩具,被他拨拉过来,又拨拉过去。最后,他对着她的脸看她。那眼光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划破她的衣服,划开她的肌肤,鲜血流淌下来,那颗黑色的心脏隐约可见,在突突突地跳跃着。

她的眼睛在电筒光里,也像一对发现猎物的猫眼,毫不示弱地和他对视着。

有本事你掐死我!要不,就送我回去,从此不联系。我到底犯了什么错?

你没错。你什么错都没有,全是我的错。我们现在在同一条船上。

你们臭男人,是不是以为搞了别人的老婆就有了征服感?大不了鱼死网破!

臭女人一个!你有什么了不起,敢威胁我?分手就分手,老子还怕找不到女人?去你妈的!老子受够了!他饥不择食般地对她怒吼着,咆哮着,真想扑过去掐死她。但他克制住了。他打开车门,冒着斜风细雨,打开了后备箱盖。

公事包又被揪出来,仔细捏摸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他头部陷在后备箱里,冰凉的雨水打在后背上,顺着脊梁,渗进裤腰。他最后打开装烟酒的塑料箱,打算拿一盒烟出来。打开盖没翻两下,他怔住了:那部手机连同财务报表,安然地躺在香烟下!

他在雨中站了一会。一股热流在体内奔涌,冰凉的雨水在体表冲刷,衣服成了他的另一层皮肤,紧紧地粘贴在身上。他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扑哧一声坐进车里。良久,他才打开车灯回头看她。沉浸在阴影里的她,像一尊愁怨的石雕,两眼涌出两股泉水。

空气里弥漫着雨水和汽油混合的味道。

他们刚才的争执,此刻已变得毫无意义。他承认低估了她的爆发力。当他坚持要下了收费站再回去的时候,她突然被激怒了,像母老虎,从后面扑过来,在方向盘上乱抓一气。她哭着,披头散发,让我下去!让我下去!

好了好了,别乱动别乱动!过了收费站我就放下你。他知道,短时间内她不会回心转意,也绝不会再跟他去莆田。他听出她动怒时的声音和平时完全两样,这种真实的声音比她用假嗓子发出来的声音好听多了。

她被人抬到收费站旁边的雨棚下,嘤嘤嗡嗡的哭声细小、渺茫。他披着雨衣站在离肇事地点不远处,双腿和脸上全是伤口,血水顺着裤脚往下淋。

雨还在不停地下着。他看着那几个男人,用滅火器往龇牙咧嘴的车头喷泡沫灭火剂。被他追尾的面包车司机走过来问他,要不要紧?救护车马上就到。

不要紧,谢谢!他客气地对他笑笑,摇摇头。他盯着冒出热气和青烟的车,一只手在裤袋里捏了捏手机。事故给他们带来的最大麻烦,也许是怎么向人解释这半途而废的“旅行”,他和她是什么关系,如何不期而遇

的……他觉得暂时还不能告诉她,一度让他心神不宁的手机已经在他的掌握之中。接下来的时间,他想,也许他该抽空去一趟公司驻马来西亚办事处,和她老公谈谈订单方面的事了。

责任编辑 子 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