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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宋诗的“剡溪”意象浅析宋代文人的文化审美趋势

2018-01-29

太原城市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8年6期
关键词:剡溪宋人魏晋

施 晴

(浙江师范大学,浙江 金华 321000)

“剡溪”,今天是浙江绍兴嵊州境内的主要河流,由南来的澄潭江,西来的长乐江汇流而成。“剡溪”人杰地灵。

首先,早在魏晋之时,就因王子猷“剡溪访戴”的故事被赋予了人文性。“剡溪访戴”在《世说新语》的任诞类中有以下记载:

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命室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王子猷的作风态度以及精神风貌体现的正是典型的“魏晋风度”。从表面上看,子猷访戴终不见戴乃一憾事,但从美学的角度却另有一番解读:“雪夜访戴”具有审美文化内涵,子猷通宵前往最后“造门不前而返”,展现的是“魏晋士人寄兴趣于生活过程本身价值而不拘泥于目的的唯美人生观”,其本质上体现的是魏晋文人自我表现、自我遣兴的审美追求。其次,剡中、魏晋以来一直是名士沙门栖遁隐逸之地。裴通在《今庭观晋右军书楼墨池记》中说道:“越中山水奇丽,剡为最;……谷抱山阕,云重烟峦,回互万变,清和一气。”(引自《嵊县志》)这明媚秀丽的剡溪山水不仅吸引了唐代大量诗人的留连忘返,也使其通过“剡溪访戴”的典故引出诗人对生命、生活的抒写。李白诗云:“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多沽新丰,满载剡溪船。”杜甫有诗“剡溪蕴异秀,天姥引归帆。”竺岳兵先生更是认为“剡溪”乃唐诗之路。最后,随着历史与文学的演进与发展,世人心态与世风的转变,“剡溪”到了宋诗,逐渐发展成为一种意象,既有对魏晋“剡溪访戴”典故新的解读,也包括剡溪带有人文意味的美景对情与兴的激发。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曾说到“意象”一词:“使元解之宰,寻声律而定墨;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行。此盖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

据笔者初步统计,宋诗中“剡溪”这一意象在诗歌内容中出现247次,其中约有91首涉及“雪夜访戴”的典故,其余的有吟咏越中山水加深审美愉悦的,也有触景生情增加诗歌情感张力的。这些诗歌由客体美激发出美的情绪并将之升华,体现了宋人从雅转俗又由俗入雅,进而形成艺术生活日常化、日常生活艺术化的文化审美趋势。

一、艺术生活的日常化

自唐宋,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纷纷从气来、情来、蓬勃向上的创作旨趣转而进入对日常生活的体味感悟,这种风气因为政治上的错综复杂而愈演愈烈。直到北宋中后期,宋代文人大多披上了一层倦怠感的外衣。如何体现自我价值,又如何彰显这一时代文人群体的创造力?宋人的解决方式是一致追求“格高”,即认为人的自我价值或社会价值既可以通过外在力量去实现,也可以不受外界力量的束缚,在主体内心的自足和自由中获得,强调个性的价值。所以,审美追求自宋代而改变,缘情的诗学观向尚意诗学观发展,经验世界心灵化“向”对象世界人文化之诗学精神的变化。于是在宋代文学中,对日常的生活题材和对个体生命意趣的表现也就越来越多。

翻阅《全宋诗》不难发现,大量出现“剡溪”意象的作品大多涉及“雪夜访戴”的典故。《国学概论·魏晋清谈》谓:“至如子猷之访戴,其来也,不畏经宿之远,其返也,小惜经宿之劳,一任其意兴之所至,而无所于屈。其尊内心而轻外物,洒落之高致,不羁之远韵,皆晋人之所企求而向往也。”钱穆认为,晋人子猷完全是兴发而行,兴尽而归,故事并没有引向传统的功利的圆满,而是将人物的主观选择和自我心灵的丰富展示作为美感的诱因。魏晋之士把对人生解放的寻求升华到了审美之“兴”中,形成了一种美学精神。然而细细品味《世说》的语言,子猷“四望皎然”“因起彷徨”,似乎暗暗在诉说着自我的孤独寂寞、焦灼犹豫。近代柳诒徵指出,魏晋人“故作旷达,以免诛戮,不守礼法,近乎佯狂”“旷达之士,目击衰乱,不甘隐避,则托为放逸”。由此可见,魏晋士人表面上风流潇洒、旷然超远、崇尚自由,然而实际上其“唯问情兴”的背后是专制统治下所造成的人格畸变,满是无奈与悲苦。所谓“魏晋风度”,实质上是美与真的脱离与分裂。因“魏晋风度”与“晋宋风流”有着相似的时代背景与思想基础,所以学术上常把它们放在一起解读,实际上隐藏在背后的本质内蕴却有着天壤之别,看似认真忘情、超脱世俗的高雅“魏晋风度”背后,透露出生命本真的遗憾与无奈。而从容旷达、逍遥物外的超逸“晋宋风流”,实质彰显了无可比拟的精神自由。这从宋人对“剡溪”意象的解读可见一斑。

“我家住在剡溪曲,万壑千山看不足。却笑当年访戴人,雪夜扁舟去何速。”(《王子猷返棹处》)又如杨亿诗:

“六花新霁白皑皑,爽气飕飕拂面来。梁苑酒浓寒力减,谢池风细冻文开。天边几阵闻归雁,江外千家见早梅。此际何人能访戴,剡溪清景好衔杯。”(《次韵和盛博士雪霁之什》)

除涉及访戴典故之外,“剡溪”作为宋人梦寐以求的避世之所也赋予了“剡溪”意象新的内涵。如陆游诗:

“我生本痴绝,万事不系怀。一朝蜕形去,岂问弃与埋。游宦三十年,所向无一谐,偶然有天幸,自退非人排。黄纸如鸦字,君恩赐残骸。剡溪回雪舫,云门散青鞋。两犊掀春泥,一钵随午斋。更当拥布被,高枕听鸣蛙。”(《初春书喜》)

陆游在此诗中记录了离开庙堂之高,身处江湖之远时对日常生活“闲事”的想象,“剡溪”意象是休闲审美生活的象征。“乘船沿江泛游剡溪,岸边有散落一地的青蛙,掀起春泥的牛犊,午间用陶钵盛饭作午斋,夜晚枕着窗外的蛙鸣入睡……”只有真正有闲情雅致的人才能观察、体验、描述得如此精致细腻。这种闲情,不如说是一种心境。所以,“剡溪”在宋诗中所代表的是随心而发、优容潇洒、摒弃外物、沉淀心情的一种心境。宋人的文化审美源于闲雅的心境终又反照于日常生活中,这种日常的快乐展现的正是宋人生命本真的有力与绵长。

二、日常生活的艺术化

宋代文人的身份往往兼政治家、思想家、诗人于一体,所以多具学者气度,他们认为“诗词高尚要从学问中来。”宋代士大夫的极度学者化,使宋代文化审美日益追求雅致。刘方在《宋型文化与宋代美学精神》中指出:“宋型文化首先体现在完成了从唐代开始的中国传统文化主流的儒、道、释的融合,并且形成了民族本位文化的理想思想”。儒家的淑士精神促使宋士积极入世,而佛道对“宿命论的反对”,对众生计较取舍的反对,又使得他们能够以平常心态面对得失。这反映出宋人具有二重性的文化心理结构,一方面宋人具备积极主动的报国入仕精神,另一方面又表现出随性自适的生活享受特征。如陆游诗:

“万里纵横自在身,偶然来看剡溪春。取将月去闲娱客,携得云归远寄人。缩地不妨游汗漫,移山随处对嶙峋。须君更出囊中剑,一为关河洗虏尘。”(《有道流过门留与之语颇异口占赠之》)

剡溪生活美景激发出诗人“为关河洗虏尘”的报国情怀,而剡溪自在舒适的生活又是诗人对个体生命意义的追寻,所以诗人心中既有对自由生活的渴望,又兼有对所处社会的责任感。“剡溪”所激发出的美景体味在陆游笔下似乎转化为一种志士精神,这展现出宋人文化审美的又一新声:自由转换超世与入世。封建正统思想认为建功立业、经邦济世乃雅道,怡情养性、自由娱乐是俗谛,包含“剡溪”意象的作品注重从世俗日常生活中追求人生的真谛和生命的雅韵,传达出宋人文化中“雅”与“俗”是可以融贯一致的审美特征。如李诗:

“万仞嵩峰接天远,妖武登封艰步辇。初登峻岭已回心,何事艰难能黾勉。亦似徽之泛剡溪,想见王阳临蜀坂。老子山林兴不浅,兴尽中涂犹欲返。古人戒在末路难,九十常百里半。世上风波更可憎,心不可回聊自劝。”(《回心岭》)

“剡溪”意象一方面激发出诗人对生命本真的思考,另一方面又通过描绘野逸生活展示其艺术化的生命情调。如郑思肖《王子猷访戴图雪》诗云:“夜怀人泛剡溪,造门而返是还非。不曾相见犹相见,满载清风独自归。”程俱《豁然阁》:“寒蝉发澹白,一雨破孤迥。时邀竹林交,或尽剡溪兴。扁舟还北城,隐隐闻钟磬。”在这些诗歌中,“剡溪”意象象征着宋代诗人们梦寐以求的野逸生活。而人是自由的主体,是逸世孤傲、高蹈远举的个体形象。

总的来看,“剡溪”意象蕴藏了宋代诗人的文化审美趋势,他们善于通过世俗日常生活抒写心境思考人生。审美是否艺术化,主要看审美主体是否具有雅致,与客体是否高雅无关。黄庭坚曾说过:“若以法眼观,无俗不真。”(《题意可诗后》)所以,宋人在诗中表现出在世俗中寻真味、在野逸中抒品格、在日常中露雅致的艺术结构方式,使生活得以艺术化,呈现出情意平淡自然、气质静水流深、思想细腻深邃的美学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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