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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等不了我

2018-01-26

大理文化 2018年9期
关键词:宅子古井铺子

故乡老了,我却一直没能长大。

旧宅子

它是一段老去的旧时光,随着故乡一块老去。旧宅子已经不见了踪影,我时常把它找寻,于是我做了一个很长的关于故乡的梦。

读初三那年,旧宅子被推倒了。古朴生气的它,没有一丝叹息,土墙倒了,留下它孤独的背影,发旧发黑的躯干还在支撑。后来,它还是瘫在了曾经的土地上,腐朽于故乡。这一直是我心中的梦魇。

父辈分家以后,我们便和五叔一家一直住在旧宅子里。旧宅子到那时,已经有了几十年的光景。房子有些旧,却能遮风避雨,故乡的阳光,一直照进院子里,温暖了旧宅子。我就在这温暖的轻抚下长大了。

小时候,就对历史有了很大的兴趣。总天真地以为家里会藏着好多宝贝,毕竟房子有些老了。想起电视机里古代的老房子,宝贝尤其多,更坚定了我的判断。自称“考古画家”的我和堂哥,在阁楼上四处奔波、张望。阁楼上,白天阳光很难照进来,有些阴森寒冷。借着电筒的微光,踩着打皱的木板条,不顾糠皮掉进鞋里,仔细发掘着神秘世界。果然还是有些收获,类似铜锁、瓷瓶之类的,后来才知道,那个瓷瓶底下有落款:1985年江西景德镇制。失望了不少。

最温馨的时候,便是每天在厨房昏暗的电灯下忙里忙外。没有电磁炉,厨房只有大灶小灶。大小灶同时烧着柴火,刚开始不会生火,烟熏得眼睛睁不开,或者一不小心,火又被我弄熄灭。大锅里每天都要烧几壶开水,小锅用来炒菜烧汤。日子过得好慢,好多时候我都在那个长椅子上等饭等得不知睡了好久。

在旧宅子,印象最深的要数捉迷藏了。三五小群,就这样开始了游戏。我一般都是躲在放粮食的窖子里,一袋袋的粮食宛如土丘,把我遮挡住。任凭他们找,只会徒增烦恼。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有一天还是失算了。堂弟和我一齐藏在老地方。这小子,玩游戏,就容易发笑,我不得不谦逊地低下我高贵的头颅。偶尔也会玩得惊心动魄。堂弟爬到了我家厨房的上面,我们是很难找到他了,结果他却掉进了厨房,幸亏没有什么事。

旧宅子,我很遗憾没能留下它的一张照片,它的美好也停留在回忆里。有一天,我在梦里见到了它,它说:“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铺子

旧宅子,没了,铺子,喜逢花开。

小小的铺子,有条不紊地坐落在村中央,门前小广场尚能容纳百十人,通达良久。故乡的人啊,不知适应这朴实无华的新铺子。纷纷扰扰,看透了世俗。很匆忙,也很可悲。

铺子,是我故乡里的小世界。春夏秋冬,欢声笑语,人情世态,全在这里面。

铺子,注定锁住了人生。再也不是那种自由的人。春夏秋冬,好多时间都在里面度过,为了方便,连橱柜、厨具都搬进这本来就拥挤的地儿。新家的厨房,可能很孤单吧,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被我们无情地丢在小角落里,过年煮猪头,才会进厨房生火开锅。

乡里人,一直没忘故乡,走到了天涯,望尽了风光。根却永久地深深地在故乡的泥土里生长起来。我的出生地,注定了这地方就是我的故乡。

铺子里,几乎看不到早些年就闯入城市的那些人,也许会有第二故乡,但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回来的,哪怕是闻闻故乡独有的味道。

铺子,斜风吹不散,狂雨躺不下,就怕夏随冬。那是错位的气候,折煞守家人!夏天犹如斗室,欲强则强,铺子里闷热至极,怕也难为了知了;冬天或许比2002年的第一场雪还冷了点,围墙的炉火,烧得正旺。即使这样,也赶不走里面的欢声笑语。

村子

我的出生地,就是这个村子,它就是我的故乡。

村子大体为南北走向,狭长似稻秆,丰盈如饱满的稻穗,却藏不住它稻香般的味道。

村南头,二伯和三伯家,村北尾,大伯家,村中央,我家和五叔家。倒是一个有趣的排列组合。沿着村里后来修筑的水泥路,我走完了村子,当是走亲戚。没有一毫的拐弯抹角,没有一厘的走街串巷。

村子很小,估摸着有八十多户。人不多,事却不少。

村里人差不多分成两部分,北部和南部,以铺子为分界点。村北部,媳妇很强势,话多,颇有一家之主的气势,丈夫总是很委屈;村南部,媳妇大多话少,夫妻之间相互体谅。村里偶有楷模丈夫,北部媳妇,总会与自己家的那位相比,恨铁不成钢。如今,这种现象似乎没有改变。也许就是南北部媳妇的不成文的风俗人情吧!

他们都是勤劳的人!

土路

城市的柏油路,平整光滑,或许于我而言,多了离开故乡以后的安全感。乡村稀松颠簸的土路,尘土飞扬,有故乡独有的熟悉的味道,摇晃着孩提时代恍恍惚惚懵懵懂懂宛如浮藻般的碎梦。

一到小雨天,泥泞的土路弄脏了阿妈新缝的绣花鞋,雨伞倾落下的雨水滴醒了背扇里正在熟睡的孩子,放学的孩子踏着淋湿的泥土,跳跃地踩着水花四溅,斜依门旁的老人呼唤孙儿的声音传得很远。霎时,捣蛋的孩子已到家了。书包上,裤脚上,都是泥土。

年少时,喜欢穿个小雨靴狂奔在风前雨后,和同学一起比赛踩水,挨近土路边的田野里,回荡着青蛙演奏的艺术。穿着雨靴的我们在雨中的土路里似乎无所不能。

有一年春节后,土路被整体的修筑为水泥路,路是好走了,再也不用为泥泞无法前行而发愁,那段路,却早已少了那群穿着小雨鞋的少年!

《世上只有妈妈好》,也长大了,成了村里运送垃圾车的专属味道。

之后,连小时候打玻璃球的地方都没有了。

古井无波

故乡是一口古井,染尽了芳华,哺育着她的儿女。

村里有两口古井,我与离我家不远的那口感情很好。

古井有着无穷无尽的气力,亘古不变地从龙头石刻嘴里冒出地下水。村里人,每天都会挑着古井里的水烧水做饭。我们都会在古井边洗衣服,忙碌着生活的精彩。

来往赶集的路人,渴了,都会用古井上摆好的瓷碗舀上那么一大碗,会心地喝下去,喝罢,用袖口轻擦嘴角滞留的水珠粒,舒心地呼出一口气来。他们很满足当前的生活,可能幸福的真谛就是如此简单。有时,赶集的人,背着背篓,累了,也会在古井那里休息一阵,看看来往的人群,时而打个招呼,时而欣赏古井边的风景,微凉的风,吹开了他心里的花。

古井上的石狮子,很小,是它的守护神。村里人,对古井很好,在石狮子的见证下,定期清洗着它。在阳光下,它一直都是那么明丽动人。

关于古井还有一个风俗。除夕之夜,万家灯火通明,亲人久别重逢,烟花爆竹声从耳畔拂过。春节联欢晚会陪伴着我们到深夜。凌晨十二点,新年的钟声响起。村里人,早已挑着扁担提着水桶,聚集在古井边,抢头水。如果你是第一个,抢着古井里的水,新的一年都会平安幸福。

古井的命运最后很可悲。自从村里接通了自来水,古井旁,不见了我们。我喝习惯了古井那甘甜的味道,刚开始,我一直都喝古井水,慢慢地我也变了。

是我们无情地抛弃了它,落叶悲叹着掉落在它身上,同是天涯沦落人。尘土玷污了它的面颊,荒草爬满了它的身体,一夜苍老了。

古井没有变,一直流淌着,没有什么波澜。

屋后微光

午后的屋后,浮漾淡淡的流光,我看到了故乡的原色。

屋后是一块小平地,连接着田埂,前面都是田地。

午后,写完了作业,呼朋引伴。母亲们拿个未织完的毛衣亦或是昨日的鞋垫儿,抬个小凳子,叫上友好的邻居,带着孩子,来到屋后田地前。

深秋,田间地头,清奇平整,随处一望,很难找到田间人。忙碌的时刻过去了,丰收的喜悦依然挂在面上,惬意的时候早已到了。秋天还剩些许时光的时候,我们常常会忘记了冬天。

打滚,爬树,摔跤,稀稀疏疏的哭声。大人相互打趣,传授着织毛衣技巧,偶尔用手打理风中凌乱的长发,舒心地看看一旁的孩子,厚厚的鞋垫不知已经纳了多少遍,乐此不疲。天空,很柔,没有西藏的天空那样犀利,从上到下,通透大地,树木,远山也是柔柔的,阳光,昏而微明。转眼又是傍晚。对于生活而言,这悠闲的屋后微光,是一种低沉的安慰。电线杆头处,云层很厚,云压得很低,夕阳偶尔透过缝隙,燃烧邻近的云朵。麻雀虽小,横冲直撞,叽叽喳喳,惊叫连连,这是快要下雨的前奏。

故乡是晚归人的目光。中午直射的阳光,让许多人远离了故乡。夕阳的微光,是回归故乡的借口,更是抵达天空的希冀。

土地

脚踩着这片土地,一生走得坦然自若。

我原本已经离开了这片土地,保留着刚从学校出来时的青涩。洗去身上的泥土,在社会中淬炼自己。

始料未及,我又突然回到了这片土地。我不想洗去身上的泥土味,我在故乡面前,一直就是个任性的孩子。

祖祖辈辈扎根在这片土地,耕耘着土地对我们的馈赠。田野与家的路上,我走过了好多次。小时候,瘦小的我们,跟着父辈推过了不少装有割完的稻谷的手推车。后来的我们,强壮了,家里的手推车也被拖拉机替代了。如今,不变的,还是父辈一如既往地耕耘着故乡的土地。

年轻人,都去了浮华的城市里,乡村成了老人的聚居地。土地上空荡荡的。孩童迷失在这片土地里,一切都很陌生,很模糊。

手捧故乡的泥土,不敢忘记这片土地是我的根,时间越久,扎得越深,我终究长眠于此!

大自然的儿女

老友爹家孩子在稻谷堆边学会了吃饭,我在稻谷堆边感受了难忘的痒!

有关水稻的记忆一直都是伴随着身临其境地“痒”的。对,痒。儿时水稻从田里收上来后,会堆放在院子里,等待着专门各村跑的脱粒机脱粒。你知道,半青半黄的稻叶经过脱粒机震耳欲聋的一顿操作之后纷纷从抛叶口飞出来。等机器停下来后院子里就有了欢乐的源泉,小山包似的碎稻叶清香柔软,但也伴随着不可避免的痒。爬上去,翻滚跳跃不停歇,回到家后从不主动找我妈提出洗澡要求的我哭着喊着求她快点把我脱光。但下次还是甘之如饴地溜上去。水稻之“痒”大概就是如此。

以前,车流不止的马路上,平铺了收割完的水稻,让南来北往的汽车碾压,脱粒,父母一直忙活到晚上,孩子在稻谷堆边睡着了,梦里已经吃过了晚饭。

父母

父母是故乡的原风景,有了家,便有了故乡。

吃饭和吃药俨然就是一对天生的欢喜冤家,不吃饭便吃不得药,吃药又不得不吃饭。我时刻都在铺子里,看书,玩手机,不顾冷暖饥饱。是父母照顾了我。

是我失算了。

大谈理想,哪怕培养生活的兴趣。看书,养花,写作,旅游,散步,都有个前提,那就是得学会独立。

父母的万丈光芒渐渐褪去了,隐隐约约般似星辰黯淡无光。他们终究还是老了,故乡的原风景,模糊不清。它变成了一块磨砂玻璃,凹凹凸凸,刺痛着我的心!

寻觅故乡

故乡,藏在走过的路,我循着熟悉的路走来,找到了故乡,故乡却在刻意躲避着我。我想它可能是害羞了,也可能是在梳洗打扮,惊鸿一瞥。一笑,面如春花。我想错了,故乡老了,也变了。熟悉中的故乡我很难找到了,有些陌生,是啊,连故乡自己都迷失了,我们又怎么能不迷失!

十二月,下个大雪吧,凝固我的故乡,让我追逐它的步伐能够更近些。

故乡啊,今夜,让我最后一次在你的怀里睡去。泰戈尔说:“曾经,在梦里,我们不曾相识;梦醒,却发现彼此相亲。”我深情地抚摸这一方土地,故乡哭得像个孩子。

编辑手记:

左中美的《一座城,十年光阴》延续了她边缘化、个体化、碎片化的“讲述”风格,以真挚、细腻的眼神和生活中所有的人、物、事相遇,着力展现小城的生活状态及人们的心理体验,冲淡平和、质朴亲切的落笔,讲述着本色从容、天然不加雕琢的人间至情,在自我与环境之间呈现出一种温煦的丰满,一种人性厚度的寻觅与还原,对个体生命价值的尊重;无论是那一座城,那十年光阴,还是生活其间的人们,都染了上脉脉温情,变得温润灵动起来,洋溢着平心静气、温婉和顺的气息。叶浅韵的《美人河的流向》则写得厚实、沧桑,充满原始的张力和挣扎的突破感,作者不仅真诚书写了美人河沿岸的乡土生活,更表达了尊重自然、热爱生命、礼赞生命的诗意情怀,无论对动物、植物乃至天地山川河流,无论对男性还是女性,文章都渗透了作家对生命的觉解,生之美,生之难,生之痛,生之促的各种体验氤氲在文中,汇聚成生命的交响乐章。《湖泊的印痕》作者李新军调动了全身的感官感受在湖泊留下印痕的生物,他们共同组建了一个精彩非凡、活色生香的世界,同时散发着轻盈、缓慢、安静、孤独的气息,作者落笔细微,却不吝啬对自然、生命的呵护关爱,并反之和自我的意识联系在一起,观照内心世界,沉淀出个体与世界的理性精神。施亮池的《故乡等不了我》以诗意的情怀、诗意的语言写渐行渐远的故乡,作者的内心世界丰富、敏感,用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个生机勃勃,充满着人间烟火味的乡村大地,他和其间所有的物事都形成了一种深入血脉的默契;而当故乡老去,他还是那一个孩童在后面跌跌撞撞追赶不上,身体和灵魂也随之失去了安放的落处,其中的迷茫和哀伤被他细致如微地展现在文字中,融景物铺排与心理描写于一体,让人身临其境,如梦似幻,歌之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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