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

一个是浙江的富家女孩，一个是来自湖南农村摆地摊的穷小子。古朴的贵州镇远小镇的一次偶然邂逅，让两个原来毫无交集的年轻人擦出了爱情的火花。担心父母反对，女孩悄悄隐瞒了恋情，周围的朋友也并不看好他们，她却说，她在这里找到了以往从未有过的成就感。到底是什么法宝吸引了富家女孩？

初冬的云南小镇，主人公欧阳婉婷将她和穷小子欧阳益的故事娓娓道来——

逃离无趣生活：富家女邂逅背包客

2013年7月放暑假，我逃离火热的长三角，来到避暑胜地贵州省黔东南州镇远古镇做义工。一方面是想躲开我妈的唠叨，另一方面我也想逃离毫无激情的金丝雀生活。

我出生在浙江省杭州市，爸妈从很早起就做房地产生意。我和妹妹从小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一切都有父母为我们安排好，我们只需坐享其成。同学都羡慕我，可随着渐渐长大，我总觉得这样不用奋斗就毫不费力享受的生活太无趣太没有成就感了，我还年轻啊。

2010年，我考入南京一所大学的市场营销专业。父母每月给我一万元零花钱，每到周末我就去上海购物，可锦衣玉食让我越发空虚，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想试试自己能否养活自己。于是，到了假期，我开始上豆瓣网，寻找外地招义工的客栈。大一暑假，我坐了25个小时的火车来到镇远古镇，在一家青年旅社正式开始了我的义工生活。

8月初的一天下午，我正在前台值班，一个戴着眼镜、又黑又瘦的男孩走了进来。只见他头发蓬乱，满脸疲惫，简直像个乞丐，尤其背上背着的硕大无比的登山包，比他个头还高出一头，让他看起来个子更瘦小，那滑稽的样子让我差点笑出声来。我心想，这准是谁家离家出走的落魄小男孩儿。

他掏出身份证，满脸不好意思地说：“我，没钱了，只够交30元床费，没钱交押金……”有钱谁来住青旅啊，我实在不忍拒绝他：“没关系，反正押金到时候也要退给你，就不收你押金了。”他这才把超大背包卸下来，等我给他办理入住手续。

我看了看他的身份证：“咦！你也姓欧阳？姓欧阳的那么少，你竟然跟我一个姓！”他叫欧阳益，1988年出生，湖南省湘西人。原来不是小男孩儿，整整大我4岁呢。

我跟欧阳益就这样认识了。他每天晚上到舞阳河边去摆摊，向游客兜售一些项链、手串等饰品，白天就在客栈里向客人推销明信片。客栈里都是来自天南地北的年轻人，大家很快熟悉起来，没事就坐在一楼大厅里闲聊。

客栈里的义工很少，我和另外两个义工轮流值班，20多个房间，经常只有我一个人打理。欧阳益没事的时候经常默默地帮我做这做那，买早餐总是给我带一份，我们聊天也就多了起来。

欧阳益告诉我，他父母都是农民，一哥一姐都在父母身边生活。父母也希望他毕业后回湖南，可他在大学时就爱上了旅行，父母每月给他700元生活费，他省吃俭用攒下来大都花在了路上。毕业后，他不想再花父母的钱，就用实习时办的一张信用卡，进了1000元的小饰品，开始了摆地摊生涯。到镇远之前，他把所有的钱都进了货，只留了100元，没想到在摆摊时接连收到两张100元的假钱，所以连交住宿押金的钱都没有了。

欧阳益说，刚开始他摆地摊赚钱就是为了旅行。每赚够一笔钱，他就出发去一个目的地，先后去了西藏、新疆、青海、尼泊尔等地，但是，当他在旅行中发现我们国家的少数民族民间艺术珍品——民间手工绣品和蜡染之后，他的心底就燃起了一个梦想：手工绣品和蜡染是应该传承下去的民族瑰宝。可随着时代的发展，老一辈逐渐老去或故去，年轻一代没有人愿意做这种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甚至花费一年时间才能完成一件绣品的事，所以极具收藏和经营价值。他要把这些濒临绝迹的瑰宝收集起来，将少数民族这一传统文化传承下去。

听欧阳益眉飞色舞地讲述他在各地看到的绣品，如数家珍的样子，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这个地摊小子，内心竟是如此狂野富有情怀，与他毫不起眼的外表完全不搭。

相处越久，我越发现欧阳益与同龄人特别不同的一面。别的男孩每天不是打游戏泡酒吧炒股票就是上網或睡懒觉，而欧阳益每天起早贪晚埋头赚钱。一天晚上，轮到我休息，我跟着他一起到河边，想看看他是如何摆摊吆喝的。看着他蹲在那里，熟练地向过往游客推销，投入的神情旁若无人，我不禁想起了家里刚上高中的妹妹。

不久前，妹妹与一个不爱学习专门喜欢打架的同学早恋，爸妈千方百计阻止，可两人一直藕断丝连，爸妈为此伤透了脑筋。与其妹妹跟那种男孩在一起，还不如把靠谱的欧阳益介绍给妹妹。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我自己心里先哑然失笑了：爸妈怎么可能把女儿交给一个摆地摊的穷小子呢？

跟他浪迹天涯：我被地摊小子收编了

转眼，假期结束了，我得回学校上学了。欧阳益主动把我送到了火车站，还给我买了我爱吃的双皮奶。我以为，这段经历就是漫长一生的一个小小插曲，曲终人散，仅此而已。没想到，这仅仅是开始。

分别后，我每天总会收到欧阳益发来的问候，问我的情况，最近累不累，或者告诉我，他这天摆摊赚了多少钱，又够了一笔路费，马上要去哪里旅行等等。我就如实告诉他：“我周末又去上海买衣服了，又换了台新‘派的……”他总是提醒我：“等毕业了就不要花父母的钱了，这样不好……”

渐渐地，我发觉有点不对劲了。他竟然连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要问我：“你觉得怎么样？”一天，我终于忍不住问他：“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啊？”他回复我：“既然你这样问了，那我就乖乖承认吧。以前一直不敢告诉你，因为你家境太好，我心里没有底气，不知我们能够走多远，怕你有负担……”

我一时迷茫不已，不知如何回答他。这时，他又问我：“要不要我们两个在一起？”我想了又想，竟找不到一个理由拒绝，便回他：“可以试一下。”他立即发来一个眉开眼笑的表情：“要不要去拉萨？”拉萨，我向往已久的地方，当然要去：“要！”他说，我们就从机票最便宜的重庆飞拉萨，并且很快就把两张机票都订好了。我顾不上刚刚开学，翘课坐火车到了重庆跟他会合。

我们在拉萨玩了一个星期，他带着我在布达拉宫、大昭寺、色拉寺转了又转，用他特意跟朋友借的单反相机给我拍了很多美照。更多的时候是他带着我四处搜寻藏族唐卡，看到精品就爱不释手。听他跟人家讲着各种专业术语，我忽然感到单薄瘦小的他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光芒。临别前，我问欧阳益喜欢我什么，他说：“你跟别的女孩不一样，你良心好，你对金钱似乎完全没概念，不会像别的女孩那样斤斤计较。”可我不能不顾及父母的感受，告诉他：“我父母不愿我找外地人……”

我看出他的忧伤，心里莫名地疼了一下。

分别后，他一个人去了尼泊尔，每天给我打国际长途，说还是放不下我。10月中旬，返回拉萨前，他几乎把盘缠花光，只好在尼泊尔进了一批手工艺品带回拉萨摆摊卖掉。赚了4000多元做路费后，他立刻坐火车跑了几千公里到南京来看我。看着这个风尘仆仆的执着男孩，我心疼不已。我带他去湘菜馆大快朵颐，他太需要补一补身体了。

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了，他说：“你就像我四处搜集的绣品一样宝贝，我要把你好好珍藏……”我的心底涌起阵阵热流，我不能被父母捧在手心一辈子，我宁愿跟他浪迹天涯……

2014年1月，刚一放寒假，我就去镇远找欧阳益。这里是我们最初相遇的地方，再次回来，我们已是恋人，暖暖的微风里有了甜蜜的味道。夜幕降临，他扛着大包小包和摆地摊的工具去舞阳河边，我空着手跟在他后面。他说我是女孩，不让我拿重的东西，只允许我在他斜对面再摆个摊，这样我们就可以拦截两个方向的客流。

我笨手笨脚学他的样子向游客推销，可他总是比我卖出的货多得多。我暗中观察他有什么窍门，发现他不只是兜售，而是耐心给顾客讲解每一件货品的来源、特点等等，这让他自带光芒，使得顾客不由自主向他聚拢。白天，我就跟着他到附近的苗族侗族村寨收购老绣品和蜡染，这种风里雨里的陪伴和从未有过的自食其力的成就感，让我心里格外踏实安定，比我妈每月给我1万元更让我有安全感。

可是，我不敢把这一切告诉我妈，怕她把我捉回去。我给爸妈打电话都说我在外面游玩或者做义工呢，他们听到我开心的声音很放心，只是问我是否缺钱，我说不缺，我以后再也不用你们的钱了。

其实，我是跟欧阳益过起了节省日子，所以才觉得不缺钱了。因为知道他赚的每一分钱都浸透汗水，我不再买衣服，省下钱来攒我们旅行的路费。跟他在一起才发现，这世上有很多比穿好看衣服更快乐的事，比如旅行，比如两个相爱的人同甘共苦。

择一处僻壤：安放我们朴素的爱情

2014年6月，欧阳益特意为我筹划了一次毕业旅行，类似于一个成人礼，他说要好好纪念这个走向社会的节点。为此，他在一个月之前就特意从尼泊尔进了一批货，没日没夜拼命摆摊，终于在我到来之前赚足了两万元。我们先去了广西桂林、阳朔和涠洲岛，在龙胜梯田的苗族村寨，我们偶然看到了几件苗族手绣服装和饰品，欧阳益爱不释手，当即买了下来。

转眼，2015年春节就要到了。我们先去昆明玩了几天，然后准备坐火车去四川洪雅的柳江古镇，度过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春节。哪知火车票紧张，连座位票都没买到。

上了车，我们就后悔了。在人挤人的车厢过道里，连上厕所都挤不过去，汗水很快浸湿全身，头发上汗水和油渍混合在一起难受极了，我忍不住哭了，从小到大我哪里受过这份罪！欧阳益心疼我，找别人借了个座位角，让我挤着歇息一下。我看着满脸汗渍的他满是心疼，可他死活不肯跟我换着坐一会儿。即使这样，他仍怕我坐得不舒服，到了西昌站，过道里稍为松动了一些，他果断拉着我下了车。

凌晨三四点钟，陌生的西南边陲小城大街上，欧阳益将我拥在怀里，愧疚地说：“对不起，婷婷。我要拼命赚钱，以后你想去哪里就坐飞机，再不让你跟着我受苦了。”我的倔强上来了：“不！省下买机票的钱，我们就可以多走一个地方。”欧阳益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婷婷，旅行只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绝不是全部。我要对你一生负责，就不能只是带着你旅行，还要给你一个安定的家。”这个家伙，原来一直在默不作声地勾画我们的未来。

毕业旅行回来后，欧阳益更加专心于研究少数民族民间手工绣品和蜡染。买了更多这方面的书籍，比如，《中国蜡染史》、《蜡染工艺》、《民族刺绣湘绣》等等，还找他的大学老师借了一个网络阅读证，每天没事就废寝忘食地上网钻研，那认真的样子完全像个老学究。此后，我们赚的钱，更多地用在了民间收购绣品和蜡染上面，旅行的方向也多选择少数民族地区。

2016年1月初，我们来到云南丽江白沙古镇，这里气候温和，风景秀丽，民风淳朴，深深吸引了我们。最重要的是，这里是少数民族聚居区，正适合欧阳益想做的绣品蜡染收藏和经营。我们想租下一个店面，可租金每年要6万多元，再加上装修和进货，远远不是我们能承受得了的。

我们商量后，决定分别向各自的家长借，赚了钱再还。欧阳益的父母很开明，只要儿子高兴他们就支持，他老爸不但借给他5万元，还亲自来帮忙装修。随后，我跟爸妈借了10万元，并主动提出两年内还清，且带利息。

三个月后，我们的15平米小店正式开张。安定下来之后，我平生第一次学会了买菜、做饭，客人多的时候，我就跟他一起打理生意，空闲时则捧着他买的工艺书籍用心钻研，这样的日子充实而快乐。到年底，我们借父母的10万元已全部还清。最重要的是，我们结交了来自全国各地的绣品和蜡染爱好者。

2017年9月的一天，我们接待了一位来自北京的研究少数民族蓝染的博士生导师，他对我们店里的蜡染工艺品十分惊讶，说没想到如今还有做老蜡染研究和生意的，还是年轻人，太了不起了。这样的鼓励让我们信心大增。欧阳益说，他要好好把这项事业做下去，直到我们白发苍苍……

编辑/张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