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良胜

18年前，山东省冠县姑娘宋庆焕不顾家人反对，执意嫁给了一贫如洗的农民歌手张玉华。孰料生下儿子不久，她却遭遇一场意外，从此沉睡不醒。

张玉华果断放弃登陆央视《星光大道》舞台的梦想，他用款款情歌，唤醒了昏迷4年的妻子。

苏醒过来的宋庆焕，生活不能自理。看着病榻上的爱妻，张玉华悲戚之余，想起当年两人恋爱之际，曾一度想登上泰山，如今，若能帮妻子圆此梦想，对她肯定是一大激励。

“老婆，我背你上山！”这个身高只有1.65米的小个子男人，再次向爱人许下了千钧诺言。

2017年10月22日，泰山脚下，金黄的银杏叶热烈而奔放。伫立在此的张玉华与轮椅上的宋庆焕，成为一道比银杏更美的风景……

大难临头爱不松手：情歌款款唤醒沉睡贤妻

2001年7月的一天，感觉身体不适的山东省聊城市一家宾馆的收银员宋庆焕请假回家，来到离家不远的一个私人诊所就诊。医生判定她有炎症，给她输了一种名为鱼腥草的药液。谁知，第二瓶刚打到一半，宋庆焕突然眼前一黑，随即昏迷过去。

宋庆焕的丈夫张玉华接到消息后，迅速赶到诊所，并将妻子送到聊城市人民医院抢救。望着重症监护室里昏迷不醒的妻子，张玉华心忧如焚……

出生于1973年的张玉华是山东省聊城市临清市刘垓子镇人，父母是农民。张玉华天生一副好嗓子，很像蔡国庆。高考落榜后，他只身前来聊城市打拼，凭着好歌喉，很快便在聊城宾馆谋到了一份唱歌与主持人的工作。在宾馆驻唱的过程中，来自聊城市冠县的姑娘宋庆焕被他的歌声所吸引，关注上了他。宋庆焕比张玉华小两岁，在宾馆当收银员。工作之余，她经常到歌厅听张玉华唱歌。一来二去，张玉华便感觉到了宋庆焕的心意，但他有顾虑。一方面，他有着自己的音乐梦想，希望能凭自己的歌声登上央视的舞台；二来，他怕她家人不同意。所以，他迟迟未敢迈出那一步。

1999年国庆节前夕，聊城举办文艺演出，已在当地颇有名气的张玉华接到了组委会的邀请。可他却犯起愁来，因为他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

那天下午，就在张玉华愁眉不展时，宋庆焕找到了他，并递给他一件毛衣：“给，穿上吧！”张玉华事后才知道，宋庆焕获悉他的难处后，当即就在百货商店买了一斤多毛线，利用三个通宵赶着织了出来，并在毛衣上绣了一朵精致的玫瑰花。

接过这份沉甸甸的礼物，张玉华的眼睛湿润了。他不再有任何迟疑，一把将宋庆焕搂进了怀中。

确定恋情后，两人相约登顶泰山，让玉皇顶上的云山雾海见证他俩的爱情。那个周末，他们利用休息时间来到了泰山脚下，并在一棵枝繁叶茂的银杏树下合影留念。可即将登山时，却接到了宾馆加班的电话，只好遗憾返程。

1999年的冬天，天气格外寒冷。一天晚上，大雪已经覆盖了聊城的大街小巷。张玉华和宋庆焕走在马路上，路过一家剧院时，看到演出广告上有俄罗斯歌舞团来聊城演出的信息。张玉华和宋庆焕下意识地掏口袋，可掏遍所有，只有20多元钱，只够买一张票。宋庆焕对张玉华说；“你进去看吧，我回宾馆。”张玉华摆摆手说：“我一个人看算什么？”宋庆焕急了：“你不是想上央视吗？这么好的学习机会，不好好抓住，很快就会错过。”说完，她不由分说地把张玉华推进了剧院。

一场演出足足有2个多小时。待张玉华如饥似渴地欣赏完演出并走出大门后，发现雪地里仍站着宋庆焕，其单薄的身影在风雪中那么清晰。他冲过去，一把将她搂进怀中，心疼不已：“你不是说回家的吗？怎么在风雪里站了这么久，你太傻了！”

春节放假期间，两人各自回了临清与冠县老家。宋庆焕将自己与张玉华的恋情告诉了父母。得知张玉华是一个唱歌的农民，个子不高，更无赚钱的技能，父母与姐弟均强烈反对。为阻止女儿与张玉华交往，父母甚至将她的户口本给藏了起来。但铁了心要和张玉华在一起的宋庆焕，偷偷找到了户口本。随后，她与张玉华一起，直奔临清民政局。

见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家人只好接受现实。婚后，张玉华与宋庆焕租住在聊城的一间出租屋内。2001年春，两人的儿子出世。

谁知，儿子4个多月的时候，妻子却遭遇横祸。望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妻子，张玉华心疼，焦虑。

祸不单行的是，就在妻子进医院抢救的第二天，筹钱救儿媳的张玉华之父，不慎摔断了左腿。而在此之前，张玉华的母亲也中风过，身体大不如前。

宋庆焕住院的第7天，终于醒了过来。长舒一口气的张玉华，在医生的建议下，将她转进了脑科病房。谁知次日，她再次陷入昏迷。经抢救，她虽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医生遗憾地告诉张玉华：宋庆焕此生苏醒的概率几乎为零！

左邻右舍劝他：“玉华，和宋庆焕离婚吧。这样下去，你一个也照顾不过来。”面对亲友的劝说，张玉华态度坚定：“做人要有良心，当年，只有庆焕欣赏我，支持我；如今，我怎能忘恩负义？”

基于经济条件，以及要照顾儿子，张玉华将妻子从医院接回老家照顾。与此同时，他将肇事的诊所和制药公司告上了法院，并拿到了5万元的赔偿。还掉了给妻子治病欠下的债务后，便所剩无几。

在照顾妻子的过程中，张玉华时不时地请教医生。有个老专家建议他：“你要经常和她说说你俩熟悉的事，或者唱些她爱听的歌……”

专家的话给了张玉华极大的启发。此后，他每天都会在她耳边唱上好几首歌。《我只在乎你》、《月亮代表我的心》、《恰似你的温柔》、《不能没有你》等歌曲，他唱了一遍又一遍。

冬去春来，寒来暑往，张玉华整整为妻子唱了4年多的歌。4年过去，连宋庆焕的父母都不指望她蘇醒了，可张玉华仍未放弃。

2005年冬，天气格外的寒冷。那天，张玉华为妻子做完按摩后，怕她着凉，便将她搂进怀中，再次唱起了邓丽君的歌：“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受你的气息……”唱着唱着，张玉华突然感觉到手臂上湿漉漉的。他低头一看，发现妻子的眼角竟溢出了泪水！那一刻，张玉华欣喜若狂，赶紧下床，向父母大声报喜：“爸，妈，庆焕有反应了，有反应了！”

岱宗夫如何？誓背我的女人登上山巅

“张玉华唱歌唤醒了植物人妻子！”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聊城市的大街小巷。各种各样的赞美之辞纷至沓来：“张玉华，真爷们儿！”“山东好男人张玉华，用爱神战胜了死神……”

宋庆焕虽然醒了过来，但由于她的大脑以及神经功能受损严重，依然不能站立，就连大小便都不能自控，便秘成了她的一大顽症。看着妻子鼓鼓的腹部以及痛苦的表情，有洁癖的张玉华顾不上许多，用手指一点一点地将她的大便抠了出来。

2006年春节前的一天晚上，张玉华像往常一样为妻子洗完澡后，服侍她睡了下来。而后，他来到了隔壁房间，因为母亲有话和他说。母亲叹息着说：“你媳妇儿这辈子恐怕都得要人照顾。现在你还能劳动，将来像我一样老了，谁来服侍她？你儿子总要长大的，总不能让儿子给娘洗澡吧？唉，要是你生的是个闺女，该有多好。”娘俩聊完后，张玉华回了自己的房间，却发现宋庆焕正在默默流眼泪，吓了他一跳。宋庆焕红着眼睛，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对他说：“妈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再给……你生个闺……女吧。”“娘那是随便说的，你别当真。就你这身体，哪能怀孕、生产？”其实，张玉华内心也渴望有个闺女。将来自己和妻子老了，要是有个知冷知热的女儿能够在身边，那该多好。可是，他不敢让妻子冒险啊！

夫妻俩就这样僵持了一段时间。最终，获悉消息的岳父岳母打开了他俩的心结：“这样吧，孩子生下后，如果你们忙不过来，交给我们照顾。”岳父母的大义，让张玉华感动不已。他最终答应下来。

2007年底，张玉华和宋庆焕的女儿出生了！

令张玉华担心的事还是来了。正常情况下，产妇几个小时后即能苏醒，可宋庆焕却接连昏迷了几天。急得六神无主的张玉华找到了聊城人民医院当初给妻子治病的脑科专家郭春杰。郭医生对宋庆焕仔细会诊之后，用一些刺激神经的药物，对她进行了针对性的治疗。

在专家的精准治疗与张玉华的声声呼唤中，产下女儿的第8天，宋庆焕终于醒了过来！

张玉华用歌声与真情唤醒植物人妻子、妻子冒死生二胎的故事在当地传开后，鉴于他家的特殊情况，计生部门对他们网开一面，并未给予罚款。临清市民政局则为他们办理了低保，让这苦难的一家人有了基本的生活保障。

在政府与社会的关爱下，张玉华和宋庆焕的生活渐渐好转。其间，年迈的张父张母相继去世。张玉华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照顾妻子、抚养孩子方面。已经十几岁的儿子目睹了父母在最困难时期的相互帮扶后，变得比同龄的孩子懂事很多。每天放学回家，他都以最快的速度写完作业，而后帮助父亲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儿。女儿每天像只百灵鸟一样叽叽喳喳，给一家人带来了无穷的乐趣，让张玉华与宋庆焕觉得再苦再累都是值得的。

2017年6月的一天，放学回家的女儿，背诵刚刚学会的唐诗：“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张玉华听着听着，突然想起，当年和妻子确定恋情后，去过泰山，还在山脚的银杏树下合过影呢。只是当时赶着回宾馆加班，遗憾未能登山。事后，他还和妻子一直念叨此事呢。

如今，妻子已经醒来，而自己尚且壮年，倘若不趁此机会登顶泰山，将来恐怕就没机会了。于是，他郑重向妻子允诺：“庆焕，还记得我们登泰山的愿望吗？今年之内，我一定背着你登上泰山。”宋庆焕的眼睛亮了，旋即又黯淡下来，坚决地摇摇头：“不！”“你老公答应你的事，一定要做到。”张玉华信心满满。

自从起了这个执念后，张玉华就开始着手前期的准备工作。一些人听说他要背着妻子登泰山，纷纷劝说：“正常人徒步登山尚且困难，你背着体重130多斤的老婆怎么上山？何况，你还有糖尿病，万一中途发病，你们夫妻摔死在山上，那怎么得了？”

但是，张玉华并没有放弃背妻登山的想法。朋友们震惊之余，不再劝说，决定鼎力帮助他们。

几名志愿者七拼八凑，帮宋庆焕买了一辆轮椅。为了方便登山时张玉华能够背上妻子，大家又对轮椅进行了改装。张玉华从当地一些农具加工店寻找废旧铁管，进行焊接加工，再通过网络从广州买来布料。第一次改装后，张玉华自己坐上去，总感觉有些别扭，接着再改，一直改到人坐上去舒适为止。

坐人的问题解决后，还得解决背行的问题。为此，张玉华和朋友们又把轮椅上的大钢圈改成了小车轮。由于宋庆焕运动神经受损，全身僵硬，坐上轮椅就会向一侧倾斜。为此，张玉华又买来汽车保险带以及专业的背包带，与整个椅子牢牢绑缚在一起。然后，张玉华将妻子放在轮椅上，在自家门前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遍，直到夫妻俩都感觉到没有问题，这才舒了一口气。

会当凌绝顶：6600级台阶不悔的诺言

装备的问题解决后，张玉华还要面对一个更加棘手的问题——体力不足。

张玉华原本个头就小，加上这些年体力透支，不仅瘦得只有110多斤，而且还患上了糖尿病。而宋庆焕这些年一直躺在床上，缺少运动，体重已从当初的90多斤，急遽地上升到了130多斤。让一个小个子男人，用轮椅背着比自己重20多斤的妻子，去爬海拔1500多米、有6600级台阶的泰山，其难度无异于登天啊！

可再苦再难，张玉华也要去做。因为，那是一个男人对病瘫妻子郑重许下的诺言。

在当地几个退伍军人的指导下，已经44岁的张玉华，开启了高强度的体能训练。他每天忙完工作与家务后，就在自己两条腿上各绑10公斤的沙袋，再背上30公斤的大沙袋，首先在自家门口的台阶上，模拟泰山的台阶进行上下蹦跳，还奔走在田间地头。

起初，走不了多久，张玉华便头晕眼花，眼冒金星，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身上的汗如瀑布似的往下流淌。紧张的體能训练，导致他的双脚和胶鞋紧紧粘合在一起。晚上洗脚时，必须用手使劲地掰开，脚面也由原来的黄色变成了绿色。张玉华后来才知道，脚面变绿色是一种严重淤血的症状。可即使如此，想想病床上妻子期盼的眼神，他便咬牙坚持了下来。

日复一日的训练中，张玉华的体能渐渐地增强了。此前如山般沉重的沙袋，如今绑在身上，已经没啥感觉。几个月下来，张玉华再次瘦了一大圈，但身上却前所未有出现了大块的肌肉。

2017年10月22日，天刚蒙蒙亮，张玉华和妻子便在朋友们汽车的护送下出发了。8时许，他们来到了泰山的入口红门。红门之侧，20年前的那株见证了他俩爱情的银杏树依然挺拔，金黄的叶子鲜艳而热烈，仿佛在欢迎这对历经磨难的夫妻。

8时10分左右，登山正式开始。

30多斤的轮椅，加上130多斤的妻子，张玉华的身上背负了170余斤的重物。起初，蓄积了力量的张玉华感觉还行，但走完几百个台阶后，他的双腿便开始发抖。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一串串地滚落下地，摔在水泥台阶上。宋庆焕看在眼里，更疼在心中。她用只有他才能听懂的语言，一遍遍地鼓励他：“老公，加……油！”为了减轻丈夫的负担，上山途中，她尽量不喝水。实在口渴难耐，她也只是把随身携带的矿泉水瓶打开，用嘴唇轻轻地触碰一下瓶口。

到达南天门时，张玉华的体力已经完全透支。此时的他，大脑里只有一个信念：上山，上山！每上一个台阶，都是在挑战体能的极限。到了后来，他的腿隔几分钟就抽一次筋。此时的他，只能暂停下来。跟随上山的朋友们，马上围拢过来，帮他揉腿、捶背。朋友们的帮助，也给了他无穷的力量。

通往中天门的一段山路，坡度约70度，非常陡峭。徒步行走的人，尚且扶着两边的护栏，张玉华背着妻子，万一摔下来，怎么办？基于此，几个志愿劝说他：“张哥，你歇歇吧，我们帮你把嫂子抬上去；或者，咱们坐索道上去。”张玉华大口喘着气，果断拒绝：“谢谢你们的好意，这是我对老婆的承诺，必须由我自己来完成！”

到达中天门后，张玉华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多亏志愿者们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他们将宋庆焕从张玉华的背上抬了下来，而后帮他揉腿、捶背。见丈夫几近虚脱的样子，宋庆焕忍不住失声痛哭。

哭声引得众多游客驻足围观。得知夫妻俩的故事后，游客们自发地热烈鼓掌，“加油”、“张玉华，够爷们儿”、“山东真汉子”这样的话，此起彼伏。不知是谁，用手机播放起了蔡国庆的《不能没有你》：“所有的感觉，只为你存在。没有我你依然期待，没有你我只有空白……”歌声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几个登山的小姑娘更是感动得稀哩哗啦的，不断地用手帕擦眼泪。一位60多岁的大婶对张玉华竖起了大拇指：“小伙子，好样的！”她从口袋掏出一块巧克力，递了过去，“吃一块吧，好好补充一下能量。”张玉华轻轻地推开大婶的手，说：“谢谢您，我有糖尿病，医生说了，不能吃巧克力。”说完，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根黄瓜，吃了半截，权当补充了能量。

经过8个小时的艰难攀登，16时许，夫妻俩终于抵达了泰山之巅——玉皇顶。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望着山峰间的云海雾海，张玉华把妻子从轮椅上抱了下来，然后，在栏杆边上凭栏远眺。宋庆焕的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笑容，张玉华说：“今天我们终于战胜了困难，登上了泰山，实现了人生的一个重要目标。”宋庆焕侧过头来，深情凝视着丈夫，说：“老公，等……我身体……好了，我……帮你洗……脚，还……还帮你……圆登上央视……的梦……梦想。”

从山脚到泰山之巅玉皇顶，海拔1500多米，一共有6600多个台阶。每一米，都洒满了张玉华的汗水与执着；每一个台阶，都铭刻着他对妻子的承诺与至死不渝的爱情！

一首熟悉的曲子，从张玉华清澈的歌喉里飘出：“不能沒有你，是我唯一的语言。不能没有你，是我不变的情怀。快把心打开，真情留下来。心与心相约，把爱写在未来……”

山峰之间，彩云滚滚，为这对历经苦难爱情弥坚的夫妻送上了美好的祝福。

编辑/戴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