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个题目，眼前便浮现出30多年前的几个年轻漂亮姑娘骑着自行车的画面：春天里，春风拂动，阳光明媚，往南湖乡街赶集的路上，其中一个姑娘齐耳微烫的短发，浓眉大眼，嘴唇上涂着浅浅的口红，骑着“飞鸽”牌自行车。在春风的吹拂下，在“哗哗”的杨树叶拂动中，她们嘻嘻哈哈地笑着，像春日的鸟儿一样快乐。

这个短发微烫的姑娘叫芳芳，村里人都叫她芳妮。那些年，南蛇湾村能够抹口红的姑娘就她一个，我当时十几岁，每到街上逢集的时候，经常撞见她，有一种朦胧的感觉在心头涌动，但又说不清楚是什么。南蛇湾村河多、湾多、沟多、荒坡地多，村里人便在河坡地种上些麻，成熟后砍掉，放水里浸泡后用来编粪扇子，很便宜，几块钱一个。这个芳妮为了挣点钱买辆自行车，白天干农活儿晚上编粪扇子，南街北集地卖，积攒了一百多元，便买了辆自行车。这下，把村里年轻妮们都嫉妒得不得了，便跟着她学，挣点小钱。不到两年时间，南蛇湾村的姑娘们穿的尽是花枝招展，惹得外村小伙子们都托人说亲。

芳妮却偏偏和邻村的一个叫小庆的年轻小伙偷偷好上了。这小庆长的是要身材有身材，要模样有模样，可就是家里穷，几间破草房，连个院门也没有，兄弟几个，他是老大。奇怪的是，芳妮却认了死理，非小庆不嫁。她的父母为此事喝药上吊都没改变她，最后说：“你要嫁他这个穷鬼，不认你这个闺女！”

芳妮也真任性，自己收拾了家里几件衣服，骑上自行车跑到了小庆家，又驮着小庆到街上领了结婚证，放了挂鞭炮，便算结婚了。

这事发生在1986年前后，一个姑娘家做出这样的举动，无异于特大新闻，很快传遍了十里八乡，父母也彻底和她断了关系。乡里一个通讯员，把他们自由恋爱的事写了篇稿子，还上了省里的报纸。

芳妮结婚后，和小庆细心侍弄那几亩责任田，日子虽穷，但都无怨无悔，每天早出晚归，很幸福。

1995年，我从南湖乡调往县城工作。这时候，芳妮已生育了三个女儿，有一次我坐班车回村，在村口碰见她，很是惊讶，原先的俊俏样子没了踪影，又黑又胖，正在费力地拉着一车子棉花柴，跟原来我印象中的那个骑着自行车的烫发姑娘完全是两个人。但奇怪的是，从前那个姑娘的形象却在我心中越发清晰起来。和她聊了一会儿，她显出很大的无奈，并得知这几年，小庆不幸得了癌症，挣的钱都花在他身上了，后来又生了个女儿，交了罚款，生活很是拮据。最后她叹了口气：“这是我自己找的生活，谁也不埋怨，日子嘛，将就着过一天是一天吧。”望着她拉车远走的背影，我生出很多感慨。

又隔了几年，村里来人进城办事，闲谈间，我不免吃了一惊，芳妮的男人小庆已经去世三年了，芳妮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生活十分艰难。这时候，经过十几年的磨合，已和家人恢复了关系，她70多岁的老娘住在她家，帮她照看孩子，她好下地干活儿，农闲了便到城里打工。洗碗拖地、洗车等啥活儿都干，后来听说在县城的公交车上当上了售票员，每月1500元收入，虽说不多，但也能勉强照顾家用。

在一个星期天，我坐遍了城区公交车，想见她一面，却因各种差错，没能见着她。这也是我早些年心中的一些纠结吧，或许是想问问她，我能在城里帮上啥忙的话，一定帮帮她。但每想起她，便想起春日里那个俏丽的影子和天真烂漫的笑声。

2013年春节前夕，我回家探望父母，却发现是村里李瘸子结婚的日子。村里的人都去喝喜酒了，很热闹。

李瘸子50多岁，由于身残，多年来是光棍一个，谁家的女人也不愿嫁给他。我问母亲：“李瘸子和谁结婚了？”母亲说：“哎呀，你还不知道哩，是芳妮嫁给他了。”

我大吃一惊，眼前立刻浮现出李瘸子的形象，又黑又瘦又瘸，一嘴牙被烟熏黑了，但人很老实，有几亩责任田，家里也盖了四间平房，村里死人出棺时，他常常是扛头棺，出力气，一次能多挣20元。

“芳妮咋会嫁给他呢？”我惊诧之余问道。“女人呀，没个男人依靠，日子过得太难，这个家她支撑着很难。几个孩子要吃要穿要上学，哪点都得用钱，去年，为不让她大妮上学，大妮差点寻短见，不容易呀。”“芳妮她愿意吗？”“还是芳妮自己提出来托媒人去说合的，你说，这人的命，自己还掌握不住呢。”

离开南蛇湾村的时候，我眼前不断浮现出芳妮的影子，心想：假如芳妮当初不嫁小庆，也许会是另外一个样子。当年二人结婚待客的时候，李瘸子是个烧锅的，她望着花枝招展的芳妮，绝不敢想自己若干年后会和她再入洞房。

坐上班车，望着不断倒退的树影，我恍惚觉得，前面有人影骑车，那便是芳妮，给售票员掏钱买票的时候，我恍惚觉得这个卖票的也酷似芳妮……

芳妮呀，芳妮！一种无限感慨涌上心头，难受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