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安意如

《关雎》

先秦·《诗经》

桃花树下，唐伯虎好不容易从睡梦中醒来，他撩起袖子，打了一个哈欠。

梦中的美人对他盈然相顾，刚想执手交谈时，却倏然消失，留在脑海中的只剩春光无限的一笑，想抓，却怎么也抓不牢。

落花满襟袖，桃花当酒钱。

他站起来，爱惜地抖落身上的花瓣，施施然向林外走去。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他若有所思地念叨着。春眠初醒后，唐伯虎突然觉得自己被寂寞击中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人说自己是风流才子，如果那风流是世俗的风流，以他的清寒之身，是担不起的。

但若那风流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似的欢娱洁净，他倒真的爱煞。他生性不喜功名，为偿老父所愿才入科场一试，结果轻松考得解元。当人人以为他前程无限的时候，少不更事的他却卷入一件科场舞弊案，后来虽然脱了难，却越发绝了科举入仕的念头。

他本就是轩朗豁达的人，经此一事，更是将世事名利看淡，索性在苏州买了块地隐居，闲时只把青山画，卖得桃花当酒钱。

当然，唐伯虎和桃花林外那些整日忙碌的人不一样，他要在这桃花坞里画青山美人，做天地学问。

华府的那个丫鬟叫秋香是吗？昨日，他特意去打听的。想到这，唐伯虎的心像映在花瓣上的温柔晨光，明亮起来。

就在昨日，他在湖畔赏春，看见华府的船。听围观的众人议论：“华老夫人诚心一片，为了阖府安康，从杭州赶来苏州还愿。”

他转身欲走，却不期然看见华夫人身后逶迤而行的佳人。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这是《诗经·蒹葭》中的句子。

突然之间，唐伯虎非常想回到那个奔放的年代，他可以大声地对意中人高歌，放肆地“琴瑟友之，钟鼓乐之”，多么自由自在……

而现在，他只能站在人群中仰望他的女神，讷讷地像个青涩少年。

也许是女神感知到了他的心，她回头一笑，恰恰迎上他的眼神。那一刻，她让他看见古老的《诗经》里所描绘的画面——

那生长在河边苍青的芦苇，化作了此时眼底的绿草茫茫；那晶莹凄凉的白霜，换作我看你时的眼波流觞；那萧瑟中带着寒意的秋风，吹皱的不再是秋江，而是如今烟花三月的碧波流淌。

他看见一枝芙蓉涉水而来，姿态高扬，她的风仪深深地刻在他脑海中。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现在，他要去杭州，去寻他梦中的佳人。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诗经》的开篇早就说得明白。如秋香这般的窈窕淑女，若没有“好逑”的君子，芳草年华，该是多么寂寞？天下女子，没有男人来求来爱，美丽容颜该有多么荒芜？

为博佳人一笑，他卖身华府，放下身段，甘心为奴。

这样的付出值得吗？唐伯虎才不管那么多，爱情本身就是未知的，成与不成，并不存在一个预先的判断机制，你只能先打开自己，准备好要去爱了，也就自然地进入爱了。

慢慢牵引，细细撩拨，终于，他惹得她芳心可可，然后，再兵临城下，一举成功。

他娶了她。众口相传，成就一段风流佳话。唐伯虎点秋香，就像是明朝那幅主色灰蒙蒙的年画上，出水的一抹滟红，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唐伯虎的传奇爱情，被冯梦龙写在《警世通言》里，题作《唐解元一笑姻缘》。冯梦龙是可爱的人，他看出唐伯虎的不羁，落笔写他，才让千年后的我们，在闲暇时刻不寂寞。

细细品匝，仿若很多事冥冥间自有天意，就像秋香对唐伯虎的一笑，多少缘分巧合，谁料得清？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如果唐伯虎没有一点风流本色，君子不敢追求淑女，那么，这段爱情就永远不会有机会成为传奇。

爱一个人，倘若没有追求的勇气，就像鸟儿没有翅膀不能飞越沧海。“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最棒的回忆就在当下，在眼前，而且这会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幸福是需要冒险的。去见你喜欢的人吧，趁阳光正好，趁海水正蓝，趁你还有勇气，趁他还未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