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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恋:一种巨大的时代征候

2018-01-18曹金羽

书城 2018年1期
关键词:流行病主义时代

曹金羽

所有关于自恋的讨论,都始于一个古老的神话:美少年纳西索斯(Narcissus)跪在池塘边上,为自己在水中倒映出来的美丽容颜而痴狂。他伸出双手,想要拥抱自己的倒影,结果溺水而亡,化作水仙花,出水而立。后世便用他的名字来命名一种行为—自恋(narcissism)。

神话的寓意旨在告诉我们,自我迷恋不仅会妨碍个人弄清楚自己是什么,還会毁灭那些迷恋自我的人。饶是如此,我们身边却从不缺少自恋,它随处可见,俨然成为一种巨大的时代征候。简·M. 腾格与W. 基斯·坎贝尔直接称之为“自恋时代”,他们在《自恋时代:现代人,你为何这么爱自己?》一书中,表达了对自恋流行病的隐忧。自恋者所具有的只是一种看似良性的自我欣赏,凭借着自恋去建设一个崇尚自尊、自我表达和“爱自己”的社会似乎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自恋文化中衍生出来的物质主义、反社会性、攻击行为、缺乏对他人的关爱,以及肤浅的价值观,像疾病一样深入社会的骨髓。

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我们越来越自恋了?两位作者在书中给出了他们的答案。

首先是宽容的、专注于培养自尊心的教育方式赋予了孩子太多特权和优越感。从小被“我很特别”“我很棒”“我是老大”这样的观念围绕,很容易造成自我的膨胀,增加孩子长大成人之后变得自恋的可能。书中提到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父母养育子女还会将“严格服从、忠于教会和有教养”作为重要的性格特质,父母在情感上是与孩子疏远的权威形象,但到了八九十年代,“服从”的重要性严重下滑,随之上升的是“学会为自己着想”。父母的权威也逐渐下降,开始给予年幼的孩子更多决策权,很多孩子在不努力的情况下便可轻松获得赞美,家长则竭力保护孩子免受批评等等。在这样一种宽容和溺爱的教育环境下,几乎个个都是“小皇帝”“小公主”,缺乏同情心、没礼貌、充满特权感和攻击性。

其次,媒介文化所渲染的明星效应提供了自恋日益滋长的氛围。关于这一点,无论是国外的“美国偶像”“走进好莱坞”,还是国内的某些名人真人秀皆可为例证。这些节目大部分是自恋者的秀场,暴露在聚光灯下,不断地谈论自己,以个性为名完成自我的炫耀,使得追求物质、爱慕虚荣和种种反社会行为看上去更加正常。在这个世界里,自恋是一件很酷的事,而明星就像超级传染源,大范围地传播他们身上的自恋流行病。

再次,互联网文化的兴起让传播变得极为便捷,它与自恋文化就像是一个反馈回路,自恋的人想方设法在互联网上推销自己,而这些网站也在想方设法鼓励自恋。对于自恋者来说,互联网就是纳西索斯面前巨大的池塘,让更多临水照影的美少年沉溺在网络虚拟的倒影之中。互联网上尤其强调自我,YouTube的口号是广播你自己,而Facebook和Myspace更是从名字上就宣扬了自我的观念,以“My-”开头的域名数量增长了好多倍,甚至已经有一个专有名词来称呼这些互联网空间的水仙病患者:虚拟自恋主义(Virtual Narcissism),他们“在社交媒体上做出各种吹嘘、矫饰、自以为是的举动,他们花费大把时间与热情假模假样地呼朋唤友,仅仅为了喂饱膨胀的自我。只要可以看起来漂亮、引人注目、获得追随者,自恋者就会趋之若鹜,不论是在政治领域、媒体还是在社交网络”。

最后,作者认为,自恋者之所以有行动力,离不开宽松信贷的支持。次贷危机之前,无本金贷款、零首付房贷、汽车贷款等等非常便捷,人人都可以申请一张信用卡,以透支的方式塑造自己富有、成功的假象。信贷膨胀带来的是自我膨胀,许多人生活在自恋的幻想之中,认为自己很富有、很成功、很特别。

正是以上这些条件,让今日自恋犹如流行病一样迅速传播,子女的教育过于强调自我的独特性,反倒让我们忘了如何维持人与人之间关系,媒体明星让我们变得爱慕虚荣,消费的大爆炸不断刺激着我们的欲望,造就了物质主义为上的不良风气。

正如疾病可以治愈,自恋流行病也不是没有治愈的可能。次贷危机让宽松信贷有所收敛,而要进一步缓和孩子的自恋冲动,教育方式也应有所改变,与其溺爱,不如传递给孩子更多竞争与成功的信息,学会对孩子说“不”,并在给予他选择权的同时思考一下量度问题。对于明星和媒体也一样,它们应该承担起更多的责任,去呈现生活的真实面相,而非仅仅用“娱乐化”代替严肃的公共生活。

《自恋时代》一书为今日自恋流行病进行了诊断,从中我们可以看到自恋文化流行的社会机制。我们曾经从封闭、死板的环境中走出来,但个人主义、物质主义、消费文化、媒体、互联网等等所带来的众声喧哗,似乎也有可能将我们引入“自恋主义的死胡同”,个性取代社会性,沟通变成自白,人人爱自己实则不自知,整个社会在自恋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不过,遗憾的是本书少了一种宏观结构的分析,自恋文化并非一个简单的个人性格或心理问题,它有其深厚的社会时代根源。自恋病的流行的另一个原因是自恋者成了没有历史感的人,他所拥有的只是瞬间,“他只能听凭事件的发生,并永远处于措手不及与无比惊诧之中”。克里斯托弗·拉什曾在《自恋主义文化:心理危机时代的美国生活》一书中提到,在二十世纪接近尾声时,很多人相信很多事情也将随之结束,一种历史的“终结感”普遍渗透到人们的想象之中。“正在迫近的灾难已成为人们日常关心的对象,而人们已变得如此习惯,以至于再也没有人会费心思索如何行事才有可能避免灾难”,而是彻头彻尾地退缩到了自我关注中去了。这意味着“为眼前而活—活着只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前辈或后代。我们第一次失去了历史延续感,失去了源于过去伸向未来的代代相连的整体的感觉”。在这个时代,时间被掐头去尾,从历史中割断,让它只以一种平面空间集合的形式存在,由一个个断裂的当下组成,“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现代社会丧失了它的固定性、明确性与连续性,因此“活在当下”成为自恋主义者的宣言。

正是历史的终结感让自我从线性时间进入空间化的时间,我们面对的世界不再是充满可能性的世界,因此自我便成了个人最后的避难所,重要的是自我感觉良好,世界就像一面镜子,我们只有看到自己“辉煌的自我”形象展现给他人时,才能克服断裂带来的不安全感。这种对个体的迷恋被视作个人主义狂热发展的结果,在个体化的时代里,既有的社会形式面临解体,以往标准化的人生变成了可选择性的人生、自主的人生,同时也是有风险的人生,繁荣富丽背后也隐藏着腐败坍塌。整个社会就是一个巨大的池塘,我们都有可能成为纳西索斯,当看到池中倒影时,如何警惕不落入其中,或许是我们需要思考的问题。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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