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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先生白描艺术微探

2018-01-15张敏

语文世界(初中版) 2018年12期
关键词:白描传神藤野

张敏

白描,原是中国绘画的传统技法之一,相似于西洋画法上的速写或素描。其特征是用简练的墨线勾描人物和各种景象特征,突出其神韵,不着颜色,以形象简洁的特征表现,源于古代的“白画”。

作为一种表现方法,在文学创作上,白描指不用浓丽的形容词和繁复的修辞语,也不精雕细刻、大加渲染,而是抓住描写对象的特征,用准确有力的笔触、简练的语言,寥寥数笔就写出活生生的形象来,表现出自己对事物的感受。

文学大师鲁迅把白描手法概括成十二个字,即“有真意,去粉饰,少做作,勿卖弄”。先生将白描技法成功地运用到语言艺术之中,使他笔下的物象呈现出形神毕肖的立体之美,神理妙极,寓意无穷。其中,他的散文代表作《藤野先生》中,就有许多使用白描手法的范例。

一、简笔素描,神情毕肖

人物外貌的白描,即通过抓住人物的体貌特征,以素颜亮相,略貌取神,往往一个点,一句话,几个动作,就能画龙点睛地揭示人物的精神世界,收到以少胜多、以“形”传“神”、形神兼备的艺术效果。

例如,《藤野先生》一文中,作者鲁迅对自己最感激的恩师藤野先生的外貌刻画,用笔却极其吝啬。

其时进来的是一个黑瘦的先生,八字须,戴着眼镜,挟着一叠大大小小的书。一将书放在讲台上,便用了缓慢而很有顿挫的声调,向学生介绍自己道:

“我就是叫作藤野严九郎的……”

寥寥几笔人物外貌的素描,就将藤野先生“黑瘦”的身形体貌、“八字须,戴着眼镜”的面部特征精准传神地勾勒出来。

更有人物动作的白描:“挟着一叠大大小小的书,一将书放在讲台上。”仅一个“挟”字,就逼真再现了一位正走上讲台的师者形象,更有一个“一将书放”娴熟而连贯的顺势动作,一名“老司机”的教师风采已跃然纸上。

尽管是几句简笔素描,但已让读者“见识”了一位朴实严谨的中年男教师形象。然而,作为大文豪的鲁迅却并不满意,他想要读者进一步明确,他笔下的这一位老师是一个日本的先生,于是来了一句“神补刀”——人物语言的白描——便用了缓慢而很有顿挫的声调,向学生介绍自己道:“我就是叫作藤野严九郎的……”

当读者试着用“缓慢而很有顿挫的声调”念出这一句“我就是叫作藤野严九郎的”,谁不知道,这就是日本人说话的腔调!

于是,一位穿着简朴、治学严谨,甚至有些迂腐可笑的日本中年男教师,瞬间穿越时空,来到我们面前拿腔拿调地自我介绍!不写背景,只突主体;不求细致,只求传神;不尚华丽,务求朴实。正如先生自己所言:“传神的写意图,并不细画须眉,并不写上名字,不过寥寥数笔而神情毕肖。”

当然,本文最经典的人物描摹,该是那群流连花下成群结队的“清国留学生”了,他们要么“头顶上盘着大辫子,顶得学生制帽的顶上高高耸起,形成一座富士山”,掩耳盗铃般的装模作样;要么“解散辫子,盘得平的,除下帽来,油光可鉴,宛如小姑娘的发髻一般,还要将脖子扭几扭”,一副自我感觉良好的装腔作势;难怪一腔热血不远万里求学救国的鲁迅先生,忍不住冷言一句:“实在标致极了。”

作者仅抓住“盘辫子”这一突出特征细描,将一群不学无术的清国留学生,依违在新思潮和旧势力之间纠结摇摆,丑态毕露的嘴脸传神勾勒,看似不动声色的只言片语,却强烈表达了先生对这群庸俗麻木的留学生的厌恶之情。

二、简言叙事,欲说还休

以笔法粗疏的叙述手法,表现某事物或事件的情态、风貌,无需修饰或陪衬,就能取得形象鲜明的描摹效果,言简而传神,鲁迅先生最擅长此道。

例如引发先生“弃医从文”的“观影事件”,该是人生的重大事件吧,按理说该浓墨重彩地交代来龙去脉才是。然而,一向崇尚用字俭省、力避行文唠叨的鲁迅,也一如既往的化繁为简,要言叙述。

一段落已完而还没有到下课的时候,便影几片时事的片子,自然都是日本战胜俄国的情形。但偏有中国人夹在里边:给俄国人做侦探,被日本军捕获,要枪毙了,围着看的也是一群中国人;在讲堂里的还有一个我。

“万岁!”他们都拍掌欢呼起来。

这种欢呼,是每看一片都有的,但在我,这一声却特别听得刺耳。此后回到中国来,我看见那些闲看枪毙犯人的人们,他们也何尝不酒醉似的喝彩,——呜呼,无法可想!但在那时那地,我的意见却变化了。

没有铺张陈述,而是掐头去尾,直达事件核心,仅一个动态特写“‘万岁!他们都拍掌欢呼起来”就入木三分地将“围着看的也是一群中国人”的麻木愚昧、可悲可叹的看客形象传神地勾勒出来了。“在讲堂里的还有一个我”,作者没有把自己看作局外人、旁观者,相反,身处异国的他的心却和多灾多难的祖国和同胞紧密相联。影片的内容始终牵动着作者的心,看着自己同胞被杀,日本同学拍掌欢呼,“这一声却特别听得刺耳”,简直心似油煎。“呜呼,无法可想!”这文浅意深的语言,虽没有故作惊人之笔或专门的心理描写,却把鲁迅先生内心激荡复杂的感情,刻画得汹涌澎湃。

还有“匿名信事件”,文中写道:“中国是弱国,所以中国人当然是低能儿。”“弱国”与“低能儿”之间本无因果关系,作者却在“中国人”前加上“所以”,并用“当然”来强调,揭露这种荒谬逻辑,表达了对这种谬论的愤慨和抨击。接下来的一句“也无怪他们疑惑”,更是欲说还休地表达了具有强烈民族自尊心的鲁迅先生,在遭受如此凌辱之后极为愤慨和心酸的百感交集。

“此后回到中国来,我看见那些闲看枪毙犯人的人们,他们也何尝不酒醉似的喝彩”,于是“我的意见却变化了”。没有大张旗鼓的宣告,也没有惊天动地的呐喊,“不做作,勿卖弄”。文如其人的简约,先生只是一个人奋尽全力默默战斗,践行着“我以我血荐轩辕”的誓言,将个人的命运同祖国紧紧相连。无限文章,无限情理,尽融在这质朴自然的语言之中,读来令人荡气回肠,这就是鲁迅白描语言艺术的表达效果。

三、人文景觀,意蕴丰厚

白描要求的“简”,并非是语汇贫乏的“简”,而是蕴艺术美于质朴之中的“简”,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简”。自然景观的白描,是抓住描写对象的特征,不堆砌辞藻,用真实有力的笔触,质朴平易的文字,明快精简的语言,干净利落地勾勒出事物的形貌神态,表现出作者对事物的感受。

《藤野先生》中纯写自然景观的句段很少,即使开篇写“上野的樱花烂熳的时节”,也立马从“绯红的轻云”落笔到“成群结队的‘清国留学生”。细细研读,唯有第四自然段中,作者失望离开东京辗转去往仙台时,不经意提到“日暮里”和“水户”两个邂逅的驿站,牵强权作自然景观。

然而,就因为作者在偶遇的“日暮里”后,又不经意地冒出一句“不知怎的,我到现在还记得这名目”,引来了众多学者兴师动众的思辨求证:一曰“日暮里”三个字,表达了鲁迅作为一名爱国主义者、一名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民主战士,对日本帝国主义的憎恶和诅咒;二曰身处异乡的鲁迅,此地名令他触景生情想到故国当时的处境,油然而生的一种“日暮途穷”之感;三曰先生满怀沮丧只身前往异域偏境,途中偶遇驿站竟是“日暮里”,自然产生一种“去国还乡,满目萧然”的愁绪。

不过“日暮里”三个字,丝毫没有描述那时那地的人文天地之景观,只因先生时隔20多年“还记得这名目”,便赋予了这名不见经传的驿站景观格外丰厚的意蕴,使得众说纷纭,难辨究竟。如此意味深长、荡气回肠的留白艺术效果,恐怕只有鲁迅这样的大文豪才能“妙手偶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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