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贵妃芒

2018-01-09

长江丛刊 2017年36期

马 竹

贵妃芒

马 竹

有次几个文化人吃饭,酒过三巡有人提议,请章守石老师讲个段子乐一乐。章守石说不讲段子吧,免得节外生枝。有喜欢听章守石讲段子的说,这里不会有内奸,讲吧讲吧。章守石说你们实在想听,我就讲一个治疗牙齿的故事,跟平庸有点关系,要不要听?众人说:要听要听。

章守石讲完治牙的故事,没人笑,倒是有人摇头说这不可能。有个把第二次婚姻也刚离掉的女作家说:章老师的夫人有那么包容吗?你不觉得你们夫妻有名无实了吗?另有一个文坛老前辈也有质疑:那个九零后美女牙医的精神没问题吧?她哭得莫名其妙啊?章守石赶紧抬手示意众人打住。换个话题,他说。

酒桌上的气氛有点尴尬。这时一位诗人端着酒杯站了起来,说:各位可能没有注意,章老师在讲故事之前,特意提示过跟平庸有点关系。我敬守石兄一杯,我个人觉得这个故事不仅内容有可能,而且意味丰富。章守石听诗人这么说,感到他一定会很快成为一个著名的诗人。喝了这杯敬酒,章守石望着酒桌对角的诗人,说:给个题目你,微不足道。诗人点头会心一笑。

下面这个故事,从章守石突然喊叫牙疼说起。

元旦之前有天清早,章守石起床后在客厅打转,不停咧嘴吸气,对正在化妆准备上班的妻子萧谨说:牙疼牙疼,我的牙齿怎么会突然这疼呢?你跟你们学校请个假,陪我去医院看牙齿吧?语气是在商量。萧谨应道:有什么好看的,什么年纪了,拔掉算了,再不你用盐水漱个口试试,可能只是上火呢?叫你不熬夜你不听。章守石发毛了,吼:叫你请假!请假!萧谨说好好好,匆忙化完妆,拿起手机打给年级主任请假,然后盯着章守石的眼睛说:你满意了吧?

章守石说:什么意思?什么叫满意?你陪我去看个病会死吗?萧谨摇头说:我这学期的全勤奖,就刚才这次请假,没了。章守石说:没了算了。萧谨说:当然算了,这辈子总不是穷死的。我有堆起来的事情要做,家务活就不说了,你是从来不会帮我半点忙的,关键是这学期我在帮一个怀孕老师代课,就是说我上了高三的课还要上高二的,你说我有多忙!章守石不耐烦听,说:不听你叨逼!

也就请假这点小事,夫妻之间言语往来都是怨气和戾气。其实他们都知道怎样控制这些不良情绪,但就是不自觉,似乎这样对话更有利于交流,或者更适合于发泄他们内心深处平常积累的怨和戾。

章守石说我不想开车,我们去坐公交。萧谨说随你。她不跟他争辩,因为他现在认为他的牙疼是第一大事,所以跟他争辩只会继续挨他骂。俩人上了公交车,一句话不说,互相甚至不看一眼。到了医院那一站时,萧谨到章守石旁边拽一下他的胳膊,说:到站了。下了公交车,萧谨说:看你现在哦,你连个车都不会坐了,怎么能面对着走廊站呢?章守石说:你管老子怎样站!

排队挂号,上楼就诊。口腔科人满为患,候诊区里人挤人。椅子不够坐,走廊上人挨着人。章守石说:这里气味真难闻。萧谨说:医院都这味。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角落里面的位置,但只能勉强坐进去一个人。萧谨说你坐,我站着。章守石说你坐,我不坐。

萧谨落座,仰头说:我也牙疼过,我这两边,四颗牙,坏一颗我就自己动手拔掉一颗,我可没像你这样,我一分钱都没花进医院来的,还连上班都没耽误过。疼算什么?自己动手拔掉就好了。章守石瞪她一眼,说:什么意思,你给我拔牙?萧谨说:你让不让我拔呢?我这是想分散你的注意力,一个大男人,牙疼都忍不住,牙疼又不是什么病!

章守石本想接一句疼起来要命,但觉得接这话很庸俗,就把话咽了进去,转头看向治疗区那边忙碌的现场。萧谨也看治疗区,看到他们挂了号的肖教授治疗区间内,有一群实习生正在围观肖教授治疗,其中一个高个子女孩的身材似乎特别好看,就拍了拍章守石的手臂小声说:看那个高个子女孩,应该蛮漂亮吧?可惜口罩把她的脸遮了,你看她的三围,那可是你最喜欢的身材哟?章守石又瞪一眼萧谨,说:你这是在帮我分散注意力呢,还是无聊透顶没话找话?

萧谨推一把章守石,说:你看,一说美女,你的表情就轻松多了。不管了,我要抓紧时间备课,下午还有两节课呢。说着拿出包里的备课本,低头备课。章守石的视线集中在治疗区那个高个子女孩身上,心里叫喊:转过来呀转过来呀。女孩确有转身,但大口罩把她的脸几乎全部遮住。

口腔科看病很慢,每个病人的治疗时间都不短。本来就慢,挂号进来排队的人还在不断增加。医院安排人员把后面进来看病的人安顿在候诊区另一侧走廊,搬来一些方凳给病人及其家属坐。章守石想,难怪说牙医收入高,瞧这里,黑压压一屋人。

快到中午了,他们才听到一个护士喊:章守石!

到!萧谨大声答应,立即起身,瞬间收拾好备课本,拽住章守石的胳膊说:轮到我们了!萧谨臂力大,拽着章守石就像架起他在走。章守石曾经对儿子说过,找老婆最好找一个像你妈这样的,不光心细,还有力大。儿子只是笑笑,不用话语响应。

章守石躺在诊疗椅上,看是肖教授走来坐下,心里隐约有点失望。实习生们很快围了拢来,高个女孩也在其中。章守石瞥向女孩,觉得她眼里有淡淡忧伤,是一种与青春有关的淡愁。章守石希望是高个女孩给自己治疗,就在心里念:肖教授帮个忙吧,你让那个漂亮女孩给我看牙。

还真有点神奇,章守石如愿以偿。肖教授看了一下章守石的牙齿,忽然起身扫一眼围观的实习生,对其中一个说:姚颜,你来。

谁是姚颜?章守石想,如果是那个漂亮女孩就好了。名叫姚颜的女实习生坐到章守石身边后,章守石心里一喜,差点叫出声:天啦!虽没完全听清姚颜究竟是哪两个字,但在稍后,他从她填写病历签名得到证实,她就叫姚颜。

姚颜坐到治疗椅边,芬芳阵阵的青春气息像是某种水果刚成熟时发散的气味,萦绕并笼罩了章守石身心,他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在涌动一种久违了的兴奋和喜悦,并深感因为牙疼而得遇如此年轻漂亮的牙医很是幸运。姚颜的声音也很柔美,说:张嘴叫啊——!章守石照她说的叫:啊——!

借助近旁的射灯和她头上戴着的那片小镜子,姚颜看清楚了章守石牙齿的问题,说:要拍个片,请你起来,跟我来。

在候诊区注视着这边动静的萧谨,看到章守石从治疗椅上起身了,立即从候诊区小跑过来问:严重吗?拔牙吗?

姚颜看一眼萧谨,皱一下眉头,并不搭理萧谨,而是继续往拍片室方向走。章守石模仿姚颜的语气对萧谨说:要拍个片。姚颜听到后,回头看了一下章守石。章守石向来认为自己是擅长捕捉女人眼神内容的高手,所以他后来对姚颜讲,你回头看我时眼里有笑意,虽然稍纵即逝,但那是黑夜里一道漂亮的闪电。姚颜只用鼻息一笑,算是回答。

她走路的步子大,所以快,章守石有点跟不上。萧谨跟在后面,章守石回头说你跟着干嘛呢?你没必要跟着。萧谨说:好好,我不跟,那你跟她说,拔了算了。萧谨有过亲历,牙齿坏了不需治,动手拔掉就好。

到了拍片室门口,章守石又忽然希望萧谨能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所以探出头张望候诊区方向找她的身影。萧谨在低头备课,没有抬头的意思。后来姚颜与章守石讨论过这个很小的细节,她问,章老师平时很依赖夫人吧?章守石点头承认。

姚颜说:请跟我进来。姚颜把章守石带进拍片室,指了指椅子说:请坐,把这个拿在你手上,等一下听外面怎么指挥,你就怎么做。章守石说好。紧接着他猛然觉得这是认识这个美女的机会,就问:可不可以要一下你的电话号码?姚颜说:先拍片。章守石听清楚了这个先字,心里又一喜。

拍片之后,姚颜把结果拿给肖教授看。章守石注意到姚颜说话,教授几次摇头。后来姚颜告诉章守石,我建议给你直接拔牙,但肖教授不同意。萧谨抬头看到还没开始治疗,又起身走过来问:怎么定的?拔还是不拔?章守石说你今天话真多,你又不是医生!姚颜把拍片结果举了起来,给章守石看,也在给萧谨看,说:牙齿都成这样了,我们准备给你做根管治疗,因为这个年纪牙齿能保护起来为好,保护得好,对以后饮食有好处,对记忆力也有益处的。章守石连忙表态:我听医生的。

其实章守石自己也不愿拔牙,以后也不一定舍得花钱去镶牙。他毕竟第一次遭受牙齿坏了的事情,所以匆忙结论认为,一个人如果口腔里的牙齿齐全,完好无损,那至少可以自我感觉还很健朗,尚未衰老。怕老、怕病和怕死,人的本能嘛。

决定根管治疗吗?姚颜问。章守石回答是的。于是姚颜附身,在小桌上给章守石开好了治疗单,直起身说:去缴费吧。章守石接过单子,转交给萧谨。萧谨看了看单子,往门口方向走去,小声嘀咕了一句:迟早得拔,真是!

等萧谨去办完缴费手续,回来把单子交给姚颜后,章守石再次躺在治疗椅上。姚颜这次把大灯移得更近一点,然后放下她头上的射灯,对章守石说:嘴巴再张大一些,你要一直张着嘴,不停喊啊——啊——啊——。后来姚颜说:你叫得难听死了,声音打颤,像在被屠宰一样。章守石说:你怎么能指望一个病人发出动听的声音呢?要知道世界上所有痛苦的声音都不好听,都很难听的。

现在注射麻药,姚颜说。注射完毕,章守石觉得有一万个马蜂同时在扎他的牙龈,很快半边脸也麻了,嘴唇更是没了任何知觉,仿佛口腔及附近部件全都不存在了,处在一种虚空之中。麻是不能知觉,疼却有感觉,前者与己无关,后者自己可感,可见不管麻木还是被麻木,与掌控力紧密关联。章守石开始胡思乱想。

姚颜提醒说:啊——。章守石跟着念:啊——。姚颜用手指在章守石腮帮子上轻轻一敲后问他:感觉疼不疼?章守石摇头说:不疼了,没感觉了。姚颜就用鼻息微笑一下,转身去拿治疗器械,回头看见章守石嘴巴闭合了,姚颜柔声说:啊——!章守石跟念:啊——!姚颜说:刚才跟你说过的,你要一直啊下去,不要停。

治疗过程有点长,章守石一直喊着啊。中途肖教授走过来看了一下,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开了,大概是对实习生姚颜的治疗过程比较满意。姚颜专心给章守石做治疗,胸脯几乎全都紧抵在他头上。章守石越来越陶醉,甚至就是沉醉在这种被年轻女子拥在怀里的感觉,以至下身悄悄有了反应。我愿我身体每一个部件都被你处理,让时光停留在我的期许和你的拥有中,我们一起来固定在这永恒的情境。此刻,章守石竟然有诗句在脑海里打滚,油锅开了的那种滚。

根管治疗结束后,姚颜给章守石的嘴里塞进一大团消炎棉球,说:一个小时内,请你不要喝水,也不要吃东西,麻药散了后,你会有一阵子疼痛,忍忍就好。现在我给你开药,回家记得按时吃,如果有问题,可以再来。

肯定需要麻烦你,章守石说:如果需要咨询,我能打电话给你吗?说着话,章守石已经把自己的名片掏了一张出来,递向姚颜。姚颜的目光在名片上停留了几秒钟,点头说可以可以,接过名片后,在名片的反面写下了一个手机号码,然后把名片还给章守石。章守石的心又是一阵喜。

萧谨盯着这些细节,偏头横了一眼章守石。

到家后,吐掉嘴里含着的棉球,章守石掏出姚颜留了电话号码的名片,说:牙疼得遇美女一枚,朽木可长鲜菇数朵。萧谨端来一杯温水,往客厅茶几上用力一放,说:吃药哦章老师!越老越好色了你,今天我可是亲眼见识了什么叫老不正经。章守石笑笑,说:只是要了一个电话号码,你至于吃醋吗?萧谨说:我哪有吃醋?我看到了一只癞蛤蟆。章守石笑得有点死皮赖脸,说:说不定吃得到天鹅肉呢?

下午萧谨去学校上班,章守石因为口腔里麻药消散,牙疼了一阵。他现在把日子过得随性自在,明知这个时候不能吸烟,但因为疼痛难忍,反倒自虐似的一根接着一根抽。坐在南边阳台上,章守石一边抽烟一边望着天空继续胡思乱想。他决定添加姚颜的微信号,因为他的胡思乱想中有许多想入非非的情景。或者说,他被她胸脯紧抵头部的情境带到了如在云端的梦幻里。快乐是每个人都愿经常回味的,尽管疼痛才是快乐的根源。

章守石给姚颜发出的加友申请石沉大海,连续发三次都无回音。难道是美女牙医写给他的电话号码不对?应该不会啊,因为存入后,手机自动推荐了申请添友信息,章守石分析可能姚颜正在上班,还没注意到手机里有信息。

萧谨今天有晚自习,下班回家已经入夜,问章守石:牙疼好些了吗?章守石说:好是好些了,但感觉这颗牙齿可能还是保不住。萧谨说肯定保不住,早上就说拔了。章守石说你口口声声说拔,不是你的牙齿吧?萧谨说好好好,不争行不行?那你晚餐吃的什么呢?章守石说别的东西还能吃吗?面条!萧谨说:你的更年期比女人还狠!不跟你说了,我今天实在是太累了,我洗了休息的。章守石问:你是要我跟你说一声谢谢吗?今天拖累你了?萧谨说你说不说无所谓,其实你已经说了,哈哈。

章守石在自己书房里上网,浏览网页,心却在撒野。他拿起手机,给美女牙医姚颜又发出一条添加微信好友的申请,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回复。章守石起身,铺开一张四尺宣纸,捏着蘸了墨的毛笔,酝酿了一会儿,写下四行大字:一切具备,圆满无缺,戒律完善,是为具足。钤印之后拿到客厅地板上铺开,再打开大灯,用手机拍照并修图。章守石正要把这幅字发到朋友圈,看到手机上姚颜同意加友的消息,心里顿时大喜,浑身一紧,好比被高压电击了一下。

他立即给姚颜发出一条信息:美女,晚上好。满以为姚颜会很快回复章老师好,但等了几分钟并不见回音。这孩子是怎么回事?算了,随缘吧。章守石翻到微信相册,把刚才那幅字发到了朋友圈,很快他在数十个点赞的好友中看到多了一个陌生的小头像,正是姚颜。章守石有点喜不自胜,给姚颜发出信息:美女干嘛不回话?在干嘛呢?睡觉了吗?这次姚颜回答很快:具足是什么意思?

我就怕你不问,章守石心想,你问,我就有话可说了。章守石打字很快,回复姚颜:一切具备是从世俗生活讲的,意思是要做什么事情或者想实现什么理想,所有的一切都具备了就是具足;圆满无缺是佛学用语,意思是证得无上正等正觉,仿佛天上的月亮,或者说就是天心月圆,表示觉悟之后佛心具足;戒律完善也是一种具足,毕竟出家人或在家居士要想在佛禅之中真正得道,必须依照而行,认真而虔诚地皈依三宝,亦即皈依戒定慧、觉正净、佛法僧。以上三种具足,才算是对具足二字较为全面和深刻的认识。

章守石最近几年有点好为人师了,浑然不觉这其实是年纪大了心态老了的表现,也可以说是一种自我意识不到的刷存在感。喜欢卖弄固然可笑,毫无自我觉察则更可笑。他发出那么长一段消息,姚颜一个字也没回复。什么意思?章守石觉得这女孩有点古怪。

半夜,章守石又被牙疼醒。他开灯,拍一下萧谨,说:我这颗牙松了。萧谨说:你怎么总喜欢半夜闹人啊?跟你讲了直接拔,拔了就不疼了。章守石说:你怎么这样不耐烦?你知道我的血小板偏低,万一止不住血怎么办?萧谨说:那就不要半夜闹我,自己去含一颗甲硝唑啊。

章守石骂一句妈的,起床穿衣,关灯,带上卧室门。他在客厅的茶几上拿了一颗甲硝唑含上。狗日的,他又骂一句。然后走进书房,感觉心情很差,打开电脑,指望看一部外国电影把自己弄困了好去睡觉。

他的血小板指数偏低,是十年前拆迁搬家落下的病。那年单位大院拆迁,他们要租的房子粉刷油漆还没超过一个星期就匆忙搬了进去,几天后章守石感到皮肤痒,以为是自己那段时间喝酒太多太频繁造成的,没往房东使用过劣质涂料粉刷墙面去想。租房半年后,章守石出现头昏和体力不济,也依然不觉得是劣质涂料害的。更要命的是,他们在武昌购买了一套二手房,简单粉刷后的当月,没等涂料完全干透就搬进新家。入住不久,章守石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不仅皮肤严重过敏,抓痒抓得身上皮肤到处在发炎,浑而乏力且精力也是越来越差了,甚至出现如果不小心弄破身上哪个地方,就会血流不止。意识到身体问题严重后,萧谨陪他去医院做了一个体检,结果吓他们一跳。医院朋友说,如果再不注意,下一步可能就是白血病,因为章守石的血小板指数不到三十万,而正常人是一百万到三百万。从那开始,在萧谨的呵护和监督下,章守石果断放下一切,着意养身,保持心态平和。一段时间后他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血小板指数也有一些回升。

章守石含完这颗甲硝唑,已是半夜三更。他点燃一支烟,走到窗边,隔着玻璃望向苍茫的夜空,感觉城市灯火辉映在尘埃之上的那些暗光,都是晦气和浊气。心想,元旦那天要是下一场雪就好,哪怕只是薄薄一层,也是一个好的兆头。但又转念一想,他要那个好兆头干什么呢?明年又能比今年强到哪里?可见,现在的章守石悲观情绪浓重,已然是一个没有梦想的人,平庸不堪的人。我如此悲观,如此平庸,他想,我算是完了。

他在书房窗边的沙发坐下,又点燃一支烟,拿起手机翻看姚颜的微信朋友圈,竟找不出一张姚颜的相片。他感到很是奇怪,因为一般九零后女孩子,都有晒饮食晒购物晒个人行为的朋友圈发布,形象较差的晒自己美颜美拍后的脸,形象姣好的晒自己故意丑化后的相。而姚颜发朋友圈并不多,断断续续,始终没晒过一张她的个照。她发的一些网易云音乐,也都是古代乐器演奏的。听了几首,章守石觉得姚颜在音乐方面的喜好与自己很接近,于是想若有机会跟她交流,从纯音乐开始。为表示自己半夜四点还醒着,章守石给姚颜发送了一条微信消息:牙疼,难受。没想到姚颜当即回复:怎么回事?章守石有点惊喜,写道:啊?你没睡?姚颜回复:被你吵醒。

章守石写道:对不起啊。姚颜问:牙疼?怎么回事?哪颗牙齿?章守石说:就是你白天给我治疗过的牙齿,松了,舌头都能触动它。姚颜回复:其实你左边的龋齿也坏了,我还以为你是龋齿疼。章守石问:白天你没说啊?龋齿本来就没用是吧?坏到什么程度了?姚颜说:现在睡觉,明天你来医院看看。章守石问:好的,明天你在吧?姚颜说:我在。章守石说:那好,我天亮就来,争取挂第一个号,希望还是你给我看。姚颜说:你就是此刻来也会排队到中午。章守石问:为什么?姚颜说:网上预约挂号很多,老伯!章守石一笑,写道:明白了。美女,请不要喊我老伯,你这样一喊,意思是我老了,你想阻止我有进一步想法?姚颜不再有回复。章守石等着,盯着,确定她不会再接话。奇怪这丫头怎么经常这样猛然结束对话呢?

此时北风从窗户的缝隙往书房里用力钻,发出轻微呜呜声,如埙在演奏。天亮了,章守石感觉到了困意,关掉电脑,回到卧室睡觉。走进卧室,萧谨枕边手机的闹钟铃声恰好响起:叮铃铃,叮铃铃……。

萧谨起床,说:半夜你跟谁在聊天?干嘛不设置静音呢?闹死人的。牙疼好些吗?章守石回答说好些了。他宽衣上床,躺进被窝侧身看萧谨穿衣。萧谨说,你死鱼眼睛在看哪里?闭上眼睛睡呀!章守石问:这么冷的天,穿这么小的内裤,你打算撩哪个?萧谨反问:你说我撩哪个呢?

看到萧谨穿丝袜,章守石又问:不穿棉丝袜,穿这薄的丝袜,你不怕冷?萧谨扭头瞪一眼章守石,说:我连死都不怕,还怕冷?一清早你跟我东扯西拉的,耽误我的时间,这还没到三九寒天好不好,再说我向来不怕冷,哪像你,五十刚过就开始老寒腿了,闭上眼睛睡你的觉!章守石突然说:我想要。

萧谨很久没有听到老公发出这样的声音,忍不住笑,说:你要死。章守石认真说:我真的想要。萧谨已经一只手搭在门把上了,回头说:真要?你忍忍,晚上好不好?我现在要赶紧上班去,今天上午我有两个班四节课,我忙死。章守石生气了,坐起身,吼:老子现在真的想要!

萧谨每天早起就像打仗一样时间紧张,一个环节拖延都会影响到上班打卡。她要洗漱要化妆,要为章守石准备好早餐,还有他午餐晚餐的主菜。她不像章守石自由自在,她是在武昌和汉口之间来回。至于夫妻之事,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过了。章守石突然提出,让萧谨不仅不喜,反倒怨他耽误她早上十分紧张的作息时间。

把上班出门前所有事情料理完毕,拿了包打算出门,萧谨忽然担心章守石可能是真的生气在,就快步折回卧室门口,看他。章守石气鼓鼓说:你出门就被车子撞死!萧谨听了哈哈大笑,说:恶毒啊你,章老师,是不是因为那个牙医美女,你在春心荡漾?老老实实睡觉,我上班去了。章守石咆哮道:滚!

这一觉睡到了下午快两点钟,章守石是饿醒的。起床后,他拿起手机一看,微信消息有很多条,有萧谨的,有牌友的,其中还有姚颜的几条。姚颜的消息问:章老师牙疼好些吗?怎么没来医院看牙?怎么不回复我呀?到底怎么了呀?是不想理我了吗?我最不喜欢你这样的人了知道吗?

才睡醒。他回复姚颜这三个字,去厨房下一碗面条,吃了几口又不想吃。揭开小电锅看到早上萧谨为她炖的牛肉,也没胃口吃。又看到客厅茶几下面有些水果,其中有芒果,章守石平时不太爱吃水果,拿起一个芒果闻了闻,感觉这气味似乎有些熟悉。对了!姚颜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就是这个。芒果一样的女孩?这联想使他精神一振,进书房动手临帖。

章守石是在这半年才开始自学书法的,他对萧谨说过,书法的好处在一个人独处时可以安安静静的写字,一写就是几个小时过去,不知不觉打发了漫长无聊的时间。章守石由此阐发他的观点说,很多人把个人艺术行为看得过于高尚其实有失偏颇。他甚至说,一切艺术行为本质上跟钓鱼打麻将喝茶聊天等等之类,并无本质意义的区别,统统属于打发时间,那么所有高看个人行为的人,都是没有活出明白的人。萧谨则不以为然,反对说:你倒是活得明白,因此你越来越像一个凡夫俗子,碌碌无为。章守石很生气说,老子不跟你谈思想方面的问题,你哪里知道,绝大多数人的人生都是平庸平凡的,尤其是,当你明确感觉到你其实生活在平庸氛围里面,内心还要苦苦挣扎,还要用修行之类的说法说服自己,这终究还是一种自我欺骗,知道吗?萧谨争辩说:我教书三十多年,总在勉励学生,你们要时时处处拒绝平庸,活出人生的精彩。章守石问道:请问萧老师,你几十年来数千学生中,有多少是不平庸的呢?

傍晚,萧谨下班回家,看到章守石还在练习书法,精神似乎不错,就问:干嘛不回我消息?你今天在干什么坏事?是去外面找了女人,还是把女人喊家里来了?章守石说:我睡了大半天,下午二点钟才醒。萧谨说:你过的是神仙日子。对了,刚才下班路上,我看到麦德龙今晚有打折促销,要不你开车,我们去买些节日礼物吧,元旦总是要用的。

章守石说可以。在生活安顿方面,章守石现在全听萧谨的。文化体制改革之后,章守石所在单位让他赋闲在家了,等于是下了岗没事干,经济收入大不如前,于是就有那么一点人穷志短的样子。但萧谨没有一丝一毫嫌弃丈夫的表现,反倒比从前更加殷情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还经常安慰他鼓舞他几句。他们一般都在元旦当天回老家一趟,陪陪两边的老人,带回很多礼物送双方的亲友。章守石拿了车钥匙,说:走。

下楼发动车子,上路后萧谨调侃章守石说:我给你发几条消息你都不回复,还以为你在干坏事呢。章守石说:干什么坏事?你不觉得,我干坏事用不着关机?萧谨说:今天一早你突然那么激动,白天说不定就出去干了坏事呢?章守石说我真没有,确实在家呼呼大睡,我现在心情不错,你最好不惹我生气。再者说,那种事情不能叫做坏事,统统都算好事。萧谨笑出声,说:那是相对而言,对于你是好事,对于我则是坏事,因为我老公背着我跟别的女人上床,是对我不忠。

麦德龙超市很近,才说几句话就到了。车刚停好不到一分钟,章守石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姚颜打来的。姚颜说:章老师,在哪儿呢?在干嘛呢?章守石说:刚到超市停车场,准备购买一些节日礼物。姚颜问:你牙疼好了吧?章守石说:谢谢,好些了。姚颜说:我给你打电话,是想麻烦你呢。章守石说:乐意效劳,什么事?姚颜说:嗯……嗯……算了吧,还是算了。章守石问:喂?喂?姚颜?这丫头!章守石看向萧谨说:她搞什么鬼?萧谨从车子后备箱里拿出购物专用的小拖车,关上后盖说:章老师,你不要把人家小姑娘搞得神魂颠倒了哟。章守石说:要说颠倒,我倒是有一点了。萧谨说:看你死不要脸的样子。章守石瞪一眼萧谨,说:我不喜欢逛商店,不进去了。萧谨转身喊道:车子没锁!章守石哦了一声,扭头用遥控器锁了车子。

就这个扭头,章守石看到了一个人,著名文学评论家杨天心。我真不进去了,章守石说。萧谨停住脚步,说:你去车里等我也行。章守石说:我看到杨天心老师了,我跟你说过他是我敬佩的人之一,我跟他打个招呼。萧谨说:好,那我一个人进去了。

章守石在进入超市的通道口等着,杨天心走近了,章守石说:杨老师,你好!杨天心露出一个惊讶表情,然后介绍说:这位是章守石,作家。这是我夫人,潘老师。等章守石和杨天心夫人打过招呼后,杨天心对妻子说:正好,你进去采购,我和守石在这里聊聊天,你采购好了,给我发消息,我在结账出口接你。潘老师说:这么巧,你不想逛商店,老天就给你安排一个朋友等在这里。你们少抽点烟,我买好了东西就给你发消息。杨天心说:好的,你辛苦了。

给杨天心递烟点烟,章守石说:好久不见了,杨老师您还好吧?杨天心说:还行,就那样吧,好与不好,都在乎自我的感觉。好久不见,是因为现在文学笔会比以前少多了。据我了解,省里市里很多文学笔会、作品研讨会,取消了不少,现在似乎都很怕麻烦,这未必不是对上面某些政策的误读和误解,我认为是这样。守石,你呢?你最近写了什么东西?章守石说:写了一些小说,但都没拿出去发表。

杨天心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章守石看见那是近几年流行的细烟,说:杨老师也抽这种细杆子烟?杨天心说:依我看,烟细了,抽的频率反倒增加了,所以说减少尼古丁吸入是自欺,从前一包烟现在变成两包,价钱没便宜反倒有所提高,是欺人。章守石会意一笑说对对对,自欺欺人。杨天心说:我还是建议你要坚持写下去,文学创作这个东西,本质上讲是一个作家对现实生活的发现与表达,如果你还想继续表达,就要写下去。是否发表并不重要,写作到一定程度,即使现在不发表,东西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所以不能用任何借口让写作终止,你觉得呢?

章守石说:我听您的,手头有部长篇小说已经开始了,不是写不下去,而是觉得有许多表达吧,可能到时候发表不出来的。杨天心说:你不应该考虑这些,这是很多作家写作当中的思维错误,这会影响写作水平正常发挥。章守石说:是的,我会接着写下去的。杨天心微笑着说:云心鹤眼,这个成语你知道吧?章守石点头说知道知道,谢谢杨老师。

购物完毕,在回家路上,章守石把杨天心刚才的话说给萧谨听,萧谨说:我说吧,我就一直觉得你写你的,不要想别的。你不写作,我总担心你出什么问题,你看你的大学同学中都有三个因为抑郁症自杀了,所以我总担心……。章守石打断萧谨的话,说:别说了,我怎么会得抑郁症呢?我不会自杀的,上有老下有小,任务都还没完成,我不能死。我就是想死的话,阎王老子不会收,叫我滚回来完成任务。

萧谨呵呵笑,然后问他:刚才你说,杨教授问你哪个成语?我好像没听过。章守石说:云心鹤眼,这个成语出自白居易的一首诗。君以旷怀宜静境,我因蹇步称闲官,闭门足病非高士,劳作云心鹤眼看。云心是云端的意思,古时候云心比喻神话的境界。鹤眼,比喻隐者的目光。云心鹤眼的意思是说,人要有高远的处世态度。萧谨说:你看看,人家杨教授这是在点拨你呢。啊对了,今天麦德龙水果折扣大,我买了很多水果。你在家里要多吃,增加维生素提高免疫力。章守石说:我不喜欢吃水果,你又不是不知道。

章守石已经忘了早上曾经斗狠提出要求的事,回家后径直坐在书房电脑跟前,看一部新近上映的伊朗电影。萧谨洗完澡后,穿着一件粉色真丝睡衣站在书房门口,喊:章老师!

章守石没回头,目光还在电脑屏幕上。萧谨再喊:章老师!

干嘛?章守石伸手握了鼠标,把屏幕上的伊朗电影暂停,扭头问:干嘛?

萧谨妩媚一笑,撩开睡衣一角后又迅疾放下,让章守石瞥见她穿了紫色透明内裤。她倚在书房门框,伸出右手食指,缓缓勾动几下。章守石说:你不怕冻死啊你,像个卖春的,有病吧你!萧谨说:你才是有病!今早你不是发脾气要吗?章守石说:那是早上!萧谨说早上我的时间那么紧张,怎么可能呢?

章守石不再看她,伸手握了鼠标点击屏幕继续看电影。萧谨喊:章守石!章守石头也不扭吼道:滚!萧谨说:你真是个混蛋!

大约一刻钟后,电影看完了。章守石习惯听着片尾音乐思考,他在想,人家为什么能把日常生活拍得这样真实感人?为什么能如此擅长表达普通人的情感?而且这个导演是伊朗政府并不待见的,他每拍一部影片几乎都要冒着生命危险,但国际社会都喜欢他,世界电影艺术界也都欣赏他,所有国际电影节的评委们都愿意投票给他。于是,他每部影片都能受到好评并且一定能够获得国际电影节大奖。章守石喜欢他,主要是喜欢他能把人们视而不见的寻常生活表现得淋漓尽致,且总有真知卓见。也就是说,在这位伊朗导演的心里,世间并没有所谓的平凡,到处都是不甘平庸与屈服的顽强抗争。

章守石拿起桌上的笔,在纸上写下这样一行字表达自己对这部影片的观后感:假如你始终保持沉默并以各种藉口恭维自己的沉默,那就意味着,你其实已经活在残生,在平庸中渐渐丧失与生俱来的人格尊严和坚强斗志。

关了电脑,又点燃一根烟,章守石刷亮手机,浏览了一下微信朋友圈。现在朋友圈几乎没有什么值得可读的好文章了,转发的东西多是一些鸡汤鸭汤文,没有思辨,没有深度和真相。烟只抽了几口,章守石掐灭烟蒂,放下手机,起身去卫生间洗簌,准备睡觉。

走进卧室,没有像往常那样听到萧谨轻微的鼾声,而是看到她还靠在床头,就问她怎么还不睡?章守石打开自己这边的床头灯后,看见了萧谨圆睁双眼瞪他。她说:我在等你。

等我干嘛?

你说干嘛?

不要无聊,睡觉!

不是无聊,我要!

章守石笑,说:就你这个架势,不是亲热,是吵架,我没兴趣。

萧谨说:你说没兴趣就完了?重点不在你那里,在我这里,是我有兴趣,现在!

章守石还是笑,说:你有兴趣,关我屁事。

萧谨提高声音喊:章守石!

章守石刚拿到手上的一本书准备睡觉之前翻一翻,竟被她这声大喊吓掉了。他弯腰把书从地板上捡起来,看向萧谨,说:什么意思?真想要,那你也得温柔一点啊?这是你威胁叫喊能搞成的事情吗?难不成你想强暴我?弱智吧你!

你说什么?萧谨目光里流露出愤怒,问:你至于骂我弱智吗?你是不是真在外面有女人了啊?你多久不碰我了啊?每次我有想法,你哪次不是嫌弃我的样子?每次都说滚,每次都恨不得用脚踹开我!

章守石说:你不也是长期不让我碰你吗?好几次半夜我把手放到你身上,你像被死人的手碰到了一样,狠劲扒开我。你的力气又大,每次都差点被你捏断手指!

萧谨说:我不像你每天闲着没事,不像你有人侍候生活起居!我工作那么辛苦,家务事都是我在做,我哪有精力陪你做那事?

章守石说:年轻时候呢?年轻时候不一样工作辛苦,家务事一堆,那时候你还要带你儿子呢!你们女人,更年期一过,都这么厌恶男人了吗?男人怎么办?男人更年期似乎并不影响身体需要啊?你说我们男人怎么办?怎么发泄?

萧谨说:我管你怎么发泄!我给你发泄你又不要!算了吧,章守石,你不是公开在我面前撩那个牙医吗?你以为我真的一点都不嫉妒?但凡你对我有一点点尊重,一点点,你就不会那样当着我的面去撩年轻女人……说到这里,萧谨的眼里忽然涌出了泪水。

看到萧谨流泪,章守石有点吃惊,说:这有什么好哭的?年过半百的女人,还为这种事情哭?我要一下人家的电话号码,就等于跟人家上床了吗?你他妈这是什么逻辑!萧谨用力抹去眼泪,盯着章守石说:你嫌弃我的身体,我还嫌弃你整个人呢!

真的假的?章守石也瞪萧谨说:问题这么严重了?突然萧谨躺下去,扯了扯被子说关灯关灯,要看书你出去看!你也不好好想想,同样年纪的男人,那些一直和你在一起玩的,有几个不是在重要的职位上?最屁也是一个公务员吧,人家工资奖金福利比你高出多少你知道吗?我这些年忍气吞声,是为了儿子想,为了你想,到老了我们只是做个伴而已,我嘴上不说嫌弃你,你心里其实比我更清楚,你这个人,实在太不上进了!就是一匹骆驼,死之前还会继续任劳任怨在沙漠里走!或者一条狗吧,不到老死,照样知道怎样帮助它的主人!而你呢?平凡倒也罢了,但你是甘于平庸,乐于平庸,好像你把平庸当作成功似的,还有脸在我面前大男子主义,我怎么可能会真正服你!

沉默。沉默。章守石确定被击中了。他放下书,伸手关了床头灯。躺下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然后用手轻轻抚摸萧谨的背部,是求和的举动。萧谨耸动一下肩膀说:别碰我!章守石用温和的语气说:你说的,我都知道。是的,我是很平庸,但请你放心,等我把三个长篇小说都写出来了,你会看到,我这几年其实都是在为写作长篇做准备,要不杨教授怎么会提示我云心鹤眼呢,对不对?不要难过好不好,等哪天我们心情都好了,我们再……?没有再了!萧谨恨恨地说。

章守石决心缓解气氛,说:不就是我现在不想做吗?这你也要生气啊,值不值得哦。我们俩人散步时有过交流对吧?夫妻几十年,这种事情早就不是事情了。你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人活一辈子,尤其说话不可伤人,因为语言的伤口是无法愈合的。要不……现在我们就试试?说着,他凑近萧谨亲吻了一下她的耳根。萧谨没有反对,章守石也就进一步亲吻萧谨的耳洞里面。这是萧谨身体上最敏感的部位,一般随着亲吻程度的增强,她会举手投降全面失守。萧谨身体开始发烫,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说:上来上来。

可惜上去之后的章守石没办法进行下一步操作,无论萧谨怎样撩拨,章守石保持着无动于衷,没法进入。萧谨一把将章守石推开,说:早上都看到你好好的呀,怎么回事?章守石说改天吧,我不会有事的。萧谨说:你就把我想象成那个美女牙医行不行?章守石说:我就是把你想象成范冰冰也不行。萧谨说:呸!

俩人又沉默了一阵。北风在窗外呜呜响,更像是埙在吹奏忧伤。萧谨说:睡觉。章守石说:我突然想起在哪里读到过,说一个人的牙齿状况是肾功能的具体标志,就是说,牙齿好的人肾功能就好。你说你很早就开始掉牙,是不是你肾功能衰退得很早?我现在牙齿也出问题了,是不是我的肾功能也开始不行了呢?萧谨说:我讨厌半夜聊天。章守石说:好吧好吧,睡觉睡觉。

但章守石无法入眠。想到自己偶尔也想跟妻子做那事,但更多时候确实对她的身体感到厌倦甚至抗拒。就在拆迁租房、新家装修、搬进新家那些日子里,除了章守石差点患上白血病,萧谨也衰老得很快,头发变白了很多,精力大不如以前,身体能力也是早衰明显。最突出的是她的身体那里干燥得很,要么他不能进入,要么令他疼痛。看过医生,医生有很多建议,但萧谨拒绝采用。于是章守石很少再有什么想法,萧谨也几乎不再提要求。由于他们互相不作指望,日子也就过成了真正的恬淡。

第二天上午姚颜打来电话,说:章老师,我想麻烦您开车送我回家。章守石说:没有问题的,你家是哪里?什么时候出发?姚颜说:元旦那天,上午我有事处理,午饭后吧?中午一点钟出发行不行?章守石说:行,元旦那天中午我请你吃个饭吧?姚颜说不必了,中午一点钟,我在东湖附近的黄鹂路转盘等你的车子?章守石说:好的。

萧谨下班回家,章守石把姚颜这个要求跟萧谨讲。萧谨说:你不觉得奇怪?一个九零后女孩让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开车送她回家?会不会有名堂?章守石说能有什么名堂?没必要多想吧?难道她会设计陷害我不成?真要那样,我会坦然面对的。我觉得,应该给她带点见面礼才好,你说呢?

萧谨说:还坦然面对,是巴不得发生一点什么事情吧?你没看到吗,昨晚买了那么多的东西,水果也都在茶几上的袋子里呢,你挑选一些送她就是了。忘了跟你说,下午儿子微信说他元旦回家吃午饭的。他现在大了,想想你在他这个年纪,愿意跟你父母交流什么吗?你不要每次趁他回家,就在饭桌上教育个没完没了。我们儿子现在是博士生,不再是几岁小孩子了。章守石说:知道知道,我不跟你废话了,我们约好了的,我现在出门打牌去。萧谨追问:是哪几个人?章守石说:你管呢?未必我会去跟不认识的人玩?

爸,新年快乐!儿子章锦运起床,望着书房里章守石的背影说,然后去了卫生间。章守石昨晚打牌半夜回家,看到门口有双超大运动鞋,知道儿子已经回了。照例早起的章守石正在给微信好友们群发新年快乐的消息,听到儿子起床与问候,扭头嗯了一声。儿子在卫生间屙尿的声音很响,像是用尿砸马桶里的水。章守石想,年轻的力量表现在各个方面都那么气势如虹。

妈呢?章锦运从卫生间出来后问。章守石说:你喜欢吃肥肠粉,她给你买去了。章锦运哦一声,到厨房喝水。喝水的声音也很响,咕隆咕隆,放杯子用力很大,让章守石担心杯子会被他砸破。儿子来到书房,说:爸,昨晚你在外面打牌,我和妈一起散步,妈说你今天下午要送个美女回她老家?章守石点头说是的。

章锦运在看章守石这几天写的书法作品,说:好像越写越好了呢?章守石说:你又不懂书法,你哪里知道好不好。章锦运说:外行看热闹,我觉得看着舒服就是好,不一定是内行才有资格说好吧?琴书诗画,达士以之养性灵,而庸夫徒赏其迹象。

章守石偏头看着儿子,说:可以啊,这句话你也能脱口而出?章锦运笑笑,说:正好这几天在看闲书,有些话我觉得不错,就多念几遍背下来了。哦,妈说你有可能是在给我物色女朋友,不会吧?章守石摇头说:不会,我才不会那么无聊管你的事情。再说,你一个博士快要毕业的大小伙子,连个女人都不去找,你也太不像我了吧?我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谈几个女朋友了。

章锦运说:嘿嘿,你又来了。不过,你是有资格吹。

章守石说:搞清楚啊,我这还真不是吹啊,我现在的粉丝,女性居多,不信你可以点开我的微信通讯录翻看。以前我跟你说过,男人,就跟孔雀一样,你要充分展现魅力,吸引异性注意,撩动她的芳心。远的不说,说你妈好吧?你看看你妈,又贤惠,又漂亮,有柔情万分的一面,也有力大如牛的一面。一个快退休的女人,前看后看,只四十来岁的样子,就是现在,我在哪里吃饭,带她参加,我拿得出手。昨晚你看到你妈练瑜伽了吧?那体型,那柔韧,我觉得她远远超过她同龄的女性。你知道这说明什么?说明你爸我当初有眼光更有远见,尤其有抢先下手的智慧和勇气。我跟你讲,凡漂亮能干的女人,你不下手总会有人下手,所以花当摘时,赶紧去摘,先下手为强!

章锦运还是嘿嘿笑,说:就知道你会把话题绕到这个主题上来的。你放心,爸,我个人的事情,还是希望你不要管我。知道很多孩子不想回家的原因吗?就是怕父母唠叨婚嫁的话题。说实话,我不是不想谈恋爱呀,我是在写论文,无暇顾及其他事情。我毕业之后,人生的大事,一步一步会完成的。请你和妈把身体养好,到时候帮我带孩子吧,现在流行爷爷奶奶带孙子。

我才不会帮……,章守石正要继续发挥,大门开了,萧谨进屋说:门外就听到你们父子俩个在吵,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就跟他斗嘴。不要理他,儿儿,快来趁热吃,你最爱吃的肥肠粉,我还特意加了两元钱,麻烦人家多给了一勺肥肠。

章锦运说:我们没吵,交流得很好,不过,爸有那么一点小激动。

章守石说:我激动个毛,还小激动。你们母子在一起就喜欢议论我,往后你们不要背地里议论我。本来我就觉得自己很失败,过得这样平庸,一辈子都是微不足道的一个角色,每天都在被挫败感折磨,是真的没有几个人看得起我,再加上你们也在背地里议论我,那我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了呢?

章锦运吃了一口肥肠粉,说:真好吃,爸,你要不要来一点?我不觉得你失败啊?我认为我的父母亲都很不错的啊。再说挫败感有什么不好?不是有句话嘛,聪明人知道自己该怎么生活,糊涂人是稀里糊涂过每一天。还有哦,失败乃成功之母,不是你在我小时候经常用这句话鞭策我,我怎么能顺顺利利考上博士呢?

萧谨竖起大拇指,说:说得好,一听就是博士生的语言,我给儿儿点赞!章锦运微笑一下,抬头问萧谨:妈,有一个成语,意思是不要看不起微不足道,成语怎么说的?我突然卡住了,想不起来。萧谨说:是有这个成语的,我也卡住了。

章守石在书房大声说:积微成著!

章锦运说:对对对,积微成著,还是爸的记忆力好!爸,下午跟那个美女聊聊,看她是否愿意加我微信?你把我的微信名片推荐给她吧?萧谨接话说:好啊,这是个好主意!那个牙医气质好,个子跟你一样高大,我看蛮般配的。

章守石到厨房喝水,出来时冷笑了一声。章锦运扭头看向父亲,说:干嘛冷笑啊,爸?既然关心我谈朋友的事,推荐一下怎么不行?萧谨说:莫撩他,你爸他现在真的是很严重的更年期。

更年期三个字再次刺激到了章守石,他突然骂了一句脏话,然后大声吼:难道一切事情都归咎到更年期吗?你不用这个词会死啊!萧谨也提高声音说:我用这个词你会死啊!章守石大步走近萧谨说:你什么意思?萧谨挺胸怒视章守石:你什么意思?

章锦运啪一声用力放下筷子,起身离开饭桌时嘴角轻微颤动,呼吸在变快,显然他是在极力控制着情绪。萧谨说:吃完呀,不要生气,你爸他现在每天都这样!章锦运回头瞪一眼父亲,然后大步回到自己房间,快速收拾好了东西,拎了一个小旅行包来到客厅,说:你们接着吵吧,我回学校去的。

章守石问:什么意思?章锦运犹豫一下,转身回到章守石面前,说:爸,更年期不更年期,我倒不觉得这是问题的根本。问题的根本在,你每次看到我回家,我还是孤身一人,就是说我没给你带一个儿媳妇回来给你看到,你就随时随地借题发挥,看似无名火,根本原因就是这个,你看不起我。

章守石又冷笑一声,说:章锦运,你知道你现在多大年纪了?章锦运猛然提高声音,一字一顿:我!知!道!然后冲到门口,开门出去后关门用力极大,整个楼道仿佛地震。

章守石吼道:给老子滚!没用的东西!回家到现在,都不问问老子的牙齿,养你到博士又有什么用?萧谨被眼前迅疾出现的一幕吓坏了,失声哭道: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新年第一天想跟爸爸妈妈团聚一下,你非要把他气走!章守石啊章守石,你现在病得不轻了呀,呜呜……

章守石说:老子还没死,你嚎什么嚎!萧谨到处找手机,在卧室找到了,拨通章锦运的电话,说:儿儿,不要生气哈,不要生气,你回来,吃了午饭再去学校好不好?给你准备了这么多的水果,你带一点去啊?回来回来,儿儿?章锦运回答说已经到地铁口了。萧谨放下手机后用手指向章守石说:章守石!一个只会在家里发脾气的男人,是世界上最无耻最垃圾的男人!我恨你!

听到后面这三个字,章守石忍不住笑了。萧谨看到他笑,跑进厨房拿出一把菜刀。章守石看到菜刀后立即逃进书房,关门并用身体紧抵着房门,大声说:萧老师,杀人犯法你知道吗?你快去准备午饭哦,十二点半我要出门。你放心吧,知子莫若父,你儿子今天被我刺激了一下,说不定他会从此加快恋爱的步伐。

萧谨隔着门说:你才是个没用的东西!原来你怕菜刀啊?我今天知道了,往后你再跟你儿子斗狠,我就拿菜刀出来砍你。开门开门,你中午想吃什么呢?章守石大声说:我不开门!我想吃剁椒鱼头!萧谨说:什么?你想剁削你头?

十二点刚过,萧谨把午饭做好了,喊章守石吃,说:吃完饭,我去儿子学校一趟,我想下午带他去商店买几件新衣服。新的一年了嘛,穿新衣服,希望转好运。你下午大概几点回家呢?我赶回来给你做晚饭。

章守石说:不会很晚吧。你告诉儿子,我是真没有气他的意思。他谈不谈恋爱,我哪里管得了他呢。至于我发火,他也应该能够理解我的良苦用心。萧谨说:我才懒得传你这些废话给他听,昨晚我又不是没有提醒过你。你这人,自以为是惯了。你知道现在我最担心的是什么?我最担心我们儿子压力太大了,怕他承受不了。你不是不知道,一个博士生的学习压力有多难多大,难道你没看那些新闻吗?有些博士生就因为压力太大自杀……章守石挥动筷子打断萧谨,说:新年第一天,你不要放这些屁!

章守石看一眼饭桌上的剁椒鱼头,说:你把这个菜打包,带给儿子吃,这可是他最喜欢吃的菜。萧谨说:明明心里疼爱儿子,怎么你就是不愿意当面表达呢?我做了两份啊,你吃你的,另外一份我用保温杯装好了,马上就给儿子送到他学校去。章守石说:我一直觉得我们这代人,很可能这样溺爱孩子,反倒害了他们。萧谨说:如果像过去那样,每个家庭有四个五个甚至九个十个孩子,你看还有哪个家长能有什么精力疼爱孩子。章守石说:跟你说话总不在一个频道,滚滚滚,不要影响我吃饭的心情。

他快速吃完饭,拎了两大袋零食和一大袋水果下楼。发动车子后,章守石感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拿出一看是姚颜。姚颜问他:章老师怎么还没来?章守石说:刚启动车子,马上就到,你具体位置在哪里?姚颜说:就在社科院门口的路边。章守石说:好的好的,我几分钟就能到。姚颜说:嗯。

章守石开车到黄鹂路转盘,绕了两圈也没看见姚颜的影子。怎么回事?这么小的一个转盘,四周只有几栋建筑,社科院大楼门前怎么就看不到姚颜的人影?又转一圈,还是不见任何等候的人影,章守石只好把车子停在社科院门前路边,拨打姚颜的电话,问她:你人在哪儿呢?我在转盘这里绕几圈了,怎么没看到你人影?姚颜说:我还没下楼呢,马上到,马上就到。

她这个马上到,几乎把章守石的脖子都扭断了,怎么也看不到姚颜身影出现。呼啸而过的车辆中,不知是交警还是法警还是检警的车子,有时候还有一些军车,一辆接一辆来来往往的,给章守石一种气氛有些紧张的感觉。万一被拍到违章停车就见鬼了,于是章守石重新启动车子,在黄鹂路转盘继续绕圈,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还是看不到姚颜。

姚颜打来电话,说:章老师在骗人吧,你的车子呢?是个什么牌子的车子?车牌号是多少?章守石说:你究竟在哪里?在不在社科院门前的路边?姚颜说:在啊,我身边有把落地电扇,还有几大包行李,看见没?章守石说:我靠,我十分钟之前就看到一台电扇了,你是一头黄发吗?姚颜说:章老师说脏话!你再说脏话,我不要你送!

开到落地电扇旁边,章守石看见了姚颜,下车后他说:你这么漂亮啊,比我想象中还要漂亮很多,果然是个美女牙医。你什么时候把头发染黄的?姚颜嫣然一笑,说:今天上午刚染的,好不好看?章守石说:好看好看,很像韩国美女。这冷的天,你带一台落地电扇干什么呢?还带了这么多的行李?搬家吗?

姚颜温婉一笑,不急于回答这些问题,而是说:章老师,祝您新年快乐!章守石点头说好好,开始忙起来。他把行李放到后备箱,把落地电扇塞进车子后座上,东西都重,有点吃力。他平时不太喜欢干体力活,但此刻毕竟是在帮一个年轻女孩搬运东西,心里是乐意的,动作也假装轻松。

姚颜早就坐在了车子的副驾位置,等章守石忙完后问他:安全带插孔在哪儿?章守石伸手到她的左边臀部推了一下她。姚颜说:不要碰我。章守石说:你挪动一下,把你屁股下面的垫子移动归位,插口被你刚才挪动垫子挡住了。看你哦,你的底盘比我车子的底盘还要大呢。姚颜抗议说:章老师,这是在说我太胖么?章守石说:你把椅子往后挪动一点,不然你会憋屈的。姚颜说:章老师,这是在夸我腿长么?

章守石都不回答,开动车子后问:往哪里开?姚颜一笑,说:往前开。章守石说:你废话,车子不往前开,未必往后开?姚颜说:先往前开。章守石说:我知道往前开,我问你目的地。你要我送你回家,你家是哪里呢?鄂东还是鄂西?鄂北还是鄂南?姚颜说:你猜呢?章守石忍住说我靠,说:我把车子先停在路边吧。

姚颜笑笑,说:别别别,从汉口出城,到了汉口我再说目的地。章守石看一眼姚颜说:你这丫头,好像在考验我什么似的。你还没回答我呢,带这么大一台旧电扇干什么?带这么多行李干什么?姚颜说:章老师,听你刚才说话的语气,好像并不高兴送我,是吧?要不算了,你让我下车,我花钱叫一辆车回去。章守石摇头说我没这个意思,我的语气里没有任何不高兴,难道我好奇一下是在生气?再说我们在车上总得有一些正常交流对吧?再过一个红绿灯就是沙湖大桥了,是不是确定往汉口方向开?姚颜说:是的。

章守石说:汉口方向出城有多条大道,你能不能就直接把我们要去的地方告诉我呢?我好设计我的行车路线,丫头!姚颜不说话,盯着前方。章守石说:真奇怪,又要我送,又不说地方。姚颜还是不说话,偶尔瞥一眼章守石。章守石说:我的美女,美女牙医,请问你,我是走一桥,还是走隧道,还是从友谊大道上二桥?这决定我选择哪条出城道路最好,你知道吗?姚颜说:好吧,孝感。

章守石一惊,说:孝感?哈哈,我们是老乡啊,我的小美女!姚颜说:章老师!请你不要乱叫,你叫我姚颜就好,我不是你的美女,不是你的美女牙医,也不是丫头,更不是什么你的小美女。我知道你跟我是老乡,但是,我并不想让你知道我跟你是老乡!章守石问:生气了?姚颜说:没有。章守石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孝感人?姚颜说:度娘。章守石说:哦?你百度过我?姚颜说:你名片上写着作家编剧,头衔那么多,我虽然只是瞟了一眼,但感觉你可能有点名气吧?有名气的人,网上都有资料的。章守石说:原来这样。我还真想知道,你带这台旧电扇干嘛?姚颜说:其实我也不想带的,刚才我看见你车子还没来黄鹂路转盘呢,就想还是带回去算了,我是真舍不得扔掉,就回到宿舍,上楼背下来了,带回去。

忽然一辆车呼啸超车,车速很快,姚颜说:怎么能右边超车?这人有病吧!章守石一笑,说:看来你今天心情不好。姚颜说:是你不守时害的,我顶讨厌那些不守时的人。章守石说:哦呵,反倒是我的不是了。现在哪个家里都是几台空调了,谁还用这种电扇啊?不如几十元钱处理掉算了,用五年了,价值早就实现了。姚颜说:章老师,你怎么能这样计算东西的价值?照你这样说,什么东西都是到老就不值钱了?人也是这样吗?章守石说:怎么回事,现在的孩子都喜欢话里有话了吗?你是说我老了吗?

啊,姚颜忽然想起什么来,说:章老师,新年快乐!刚才我跟你祝福新年,你还没有跟我说声新年快乐呢?章守石说:好,新年快乐!祝你今年的运气比去年好许多。姚颜说:也不要太好,稍微好一点就行。我以为你不会答应送我的,可见,我今年的运气一定不错。哎呀我怎么这么困呀,我要休息一下,不太想说话。章守石问:小美女,你不会是亲戚来了吧?姚颜突然脸红了,说:章老师,你太厉害了吧!不理你了!她侧身然后扭头看向车窗右边的街景,还把整个身子都右倾了。

她的侧身很迷人。章守石心想,为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开车是多么惬意的事,他希望这路途无限漫长,没有终点。

章守石觉得姚颜具有一种古典美人的气质,瓜子脸,挺鼻梁,樱桃唇,又因她是尽力右倾身子,左腿搁在右腿,大半个臀部翘了起来,圆实而性感。瞥一眼她的黄发,章守石觉得有些不解,因为前几天她还是一头乌黑靓丽的头发,猜想其中必有原因,问她:你干嘛偏要选在今天染发?

姚颜叹一口气,说:心情不好嘛,换个发式。章守石说:年纪轻轻哪有什么心情不好的时候,喊叫几声不就排解了。姚颜说:亏你章老师还是个作家,是人都有喜怒哀乐,生来就有的情感,要不怎么说众生有情?章守石说:呵,知道的还不少呢哈?说说看,什么事让你心情不好?姚颜嫣然一笑说我染发之后,心情就好多了呀。章守石说:才怪呢,看你一双大眼,里面都是不快乐。

姚颜把身子坐正,扯了扯外套下面,挺挺胸,清了清嗓子。章守石眼睛余光瞥到她丰满的胸脯,立马想起自己治疗牙齿时感受到的那种温馨,内心深处再次涌动起某种与亲近相关的渴望。但他又不知道如何表达,从哪里开始,说一些什么。虽然此刻已经开着车子在路上了,已经跟这个小女孩在一起了,但他确定自己不知道如何与她交谈,如何才能摸索出进一步言行的方向或路径。准确一点描述就是,他喜欢这个孩子,已经没有距离的相处在了同一个空间,但她就像一张照片,只是洗印在相纸上的彩照。

车子开进了长江隧道,车内陡然有点昏暗。姚颜问:这是哪个隧道?章守石说你不会连长江隧道都不知道吧?姚颜说:太沉闷了,我撩你说话。章守石说:你又不想说话又觉得气氛沉闷,真不知道你小脑袋瓜里在转动些什么,要不我打开音响?姚颜问:你都听些什么音乐?章守石说:古代乐器演奏的纯音乐,比如马常胜啊常静啊他们的,有古筝、琵琶、古琴、埙、萧、编钟等等,算是古老乐器吧。姚颜说:我也喜欢听这些音乐,不过我平时更喜欢听外国歌曲,主要听英语口语发音。章守石说:我儿子也喜欢听英文歌曲。

说到你儿子,姚颜动动身子稍微侧向章守石,问:他多大?在干嘛?章守石说:比你大五岁,明年博士毕业,还没谈朋友呢。姚颜说:看前面,不要看我。说着,她低头找座椅的开关,问:往后靠的开关在哪里?章守石说:右边下面,对对,中间一点。姚颜找到开关后把椅背调到后仰,说:我真的想睡一会儿。章守石故意看了一眼她隆起的胸脯,姚颜说:不要看我,看前面。放点音乐吧。

章守石伸手打开音乐,是马常胜的古琴演奏。姚颜问是什么曲名?章守石说云心,云朵的云,心灵的心。姚颜说:云心鹤眼。章守石心里一惊,问:你说什么?姚颜说:章老师的朋友圈昨天发过的书法,又不解释这个词的意思,害得我还要百度。章守石点头说:原来你是个热爱学习的好孩子,这就更讨人喜欢了。告诉你,马常胜有几个音乐专辑,这个专辑的名字是天籁密音。他的专辑我都有付费下载,刻录在光盘上。如果你喜欢,等一下就把这个光盘送你做纪念?姚颜说好呀。章守石说:问一下你,你听这类音乐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姚颜用鼻息一笑,章守石特别喜欢听她鼻息一笑的声音。姚颜说:我说不好,我完全不懂音乐。简单说吧,感觉很宁静似的,就像是一种回到家里之后的宁静。章守石说:回家?用这两个字评价古典乐器演奏的音乐,很到位。

怎么讲?姚颜坐起来问。章守石说:家,意味着安全温暖、宁静自在、亲切自由,所有美好的形容词,都能用在跟家这个字有关的情感和情绪中。姚颜说:听这种音乐,就像坐在自家门口,看蓝天白云小鸟飞舞,还像看到远处的雪山,天边的大海。我说不好,但确实心里很安静,还像是一个人在漆黑的夜晚,坐在卧室窗前,看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在说话,看夜风在树梢上一遍一遍经过。

悟性真好,章守石说,语言表达能力也很不错。姚颜不接话,忽然又躺了下去,一双修长的腿引得章守石不停用余光扫描。姚颜懒洋洋说:我既没悟性,也不会表达,刚才我那番话呀,不过是你这个老师的话引导得恰当,我是接你的话往下说而已。说着,她打了一个哈欠。

章守石说:看来你真困了,我把音乐关了,你好好休息。姚颜说:不关。啊对了,章老师你的牙齿现在怎么样啊?章守石说:疼是不怎么疼了,但感觉是松的。姚颜说:那你最好是去医院拔掉算了。章守石问:那天你为什么不直接给我拔掉呢?还记得吧?我夫人当时说过拔掉,她不赞成我做根管治疗的。姚颜又是鼻息一笑,说:治疗牙齿,要根据病人具体情况确定方案,我当时请示过肖教授的,建议给你拔,教授说先做根管治疗吧,看能不能帮你保留下来。我跟你明说吧,章老师,要是直接拔了,医院怎么挣钱呢?

哈哈,章守石一笑,扭头看一眼姚颜,说:往后你当了牙医,可不要尽想着病人口袋里的钱啊?你在家过完元旦,回武汉之后,我还是找你看病去,你给我拔牙,行不行?姚颜说拔不拔是你的事,找谁拔都可以的,但你再找不到了我了。章守石问:怎么呢?姚颜说:我元旦之后去海南,后天,票都买好了,没见我把全部行李都拖回来了吗?

章守石说完了,姚颜问什么完了,章守石说我只喜欢被你治疗牙齿。姚颜问为什么?章守石说那种感觉一言难尽。姚颜腾一下脸红了,说:章老师!正经一点好不好!章守石笑一笑,说:这是不正经吗?姚颜说:我知道你在说什么!

哈哈哈,章守石大笑,然后问:你要去海南?去干嘛呢?你不还在实习吗?你不打算考研了吗?姚颜说:我决定了,结束实习,暂不考研,既然有这个机会,我还是就业去。章守石问:你决定了吗?

是的,姚颜说:想了好多天才作决定的。我有一个远房的亲戚,在海口那边开了一家私人诊所,牙科,现在缺人手呀,问了我好多次了,能不能现在就去。我那个亲戚原来是开矿的,他有钱后转向了做超市和医院。我先开始有点犹豫,觉得放弃继续深造很不明智,但我最终还是决定,以后再考研,先就业要紧。你不知道,现在大学生研究生博士生,多得跟蚂蚁似的,找工作都特别特别难,一半以上的学生毕业等于失业,所以我是认真想过了才作这个决定的,先去就业。

那你跟你父母商量过了?章守石问。没有,姚颜回答干脆。章守石说:这么重大的人生决定,你不跟你爸爸妈妈商量?姚颜说:如果你儿子明年博士毕业,想去什么地方从事什么工作,他决定了之后再回家来告诉你们,你是反对呢还是同意呢?章守石点头说:我当然不会反对。

姚颜一笑,说:所以啊,我没必要事先跟我父母亲商量啊,决定下来再说给他们知道就可以了呀。我们家,还算有钱吧。我爸爸在孝感开了两家汽车修理店,生意好,也忙。我妈妈呢,整天都在麻将桌上,自己还开了一个晃晃室。我有一个姐姐,嫁人了。姐夫帮我爸爸料理一个修理店,看上去是个粗人,特别喜欢打架,但他还是蛮会赚钱的。我还有个弟弟在读高中,我们家准备让他考学,考出去,到美国英国法国澳大利亚都可以,他读书聪明,比我强很多,值得我们家里花钱去培养他。不过,我这个弟弟个子比我还高大,平时喜欢运动,练过拳击,也特别喜欢打架。

章守石没想过姚颜这些话的可信度,倒是把打架这个词听进心里了。就想,假设自己对姚颜有什么歪念,她姐夫和弟弟都那么喜欢打架,而且说不定现在他们就在孝感等着姚颜回家呢,自己会不会挨打。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就问:小美女,你刚才说你姐夫和弟弟,他们都喜欢打架是什么意思?姚颜说:没什么意思呀。平时我和我姐要是被谁欺负了,他们只要上前比划几下,都能把人家吓住。章守石说:我懂了,你的意思是,我今天最好不要有欺负你的想法。姚颜问:章老师,你有欺负我的想法吗?

没有没有,章守石说:我们还是继续刚才话题吧?问你,你既然家庭条件好,我觉得你完全可以不用考虑这么早去就业,你把你该读的书都读完,读到博士毕业再工作,或者留学出去,你应该知道,国外牙医挣钱都多。

姚颜摇头说:这都是你们做父母的想法,我爸爸也这样跟我讲,讲了很多次了,我都不要听了。我就是想早些开始工作,自己养活自己,通过给病人治疗提高我的能力。我想最多三十五岁吧,自己开一家牙科诊所。我不想在哪家大医院口腔科工作,别人都觉得那该是多好的工作啊,其实他们根本不知道,进大医院工作有多难。算了不说这些了,后天我就到海南工作了,欢迎章老师有机会到海南旅游,一定要去找我呀!

说到这里,姚颜伸手关掉了音乐。章守石感觉她此时内心可能很不平静,腾出右手把光碟按出来,递给姚颜,说:送给你,做个纪念,你前面抽屉里有盒子,找一个,把碟子装好免得损坏,影响音质。姚颜说:谢谢。

这时,章守石视线的余光在倒车镜里看到了后座上的电扇,心里还是不解,既然这孩子家境不错,怎么会如此在意一台旧电扇呢?如果把她刚才的一番话与她实际的行为关联起来琢磨,章守石猛然觉得她的话可能并不真实。如何不露痕迹才能问到真相呢?或者是否有必要戳穿她说的都是假话?

姚颜又躺下去,大伸懒腰时手碰到了章守石座椅后面的食品袋,问:是些什么啊?章守石说:送给你的礼物。姚颜说:啊,谢谢。有水果没?章守石说有。姚颜说:太好了,吃点水果可以解乏。她把座椅靠背收起来,转身拿塑料袋时,右手扶在章守石左肩,让章守石感觉她那么自然,那么无拘无束。姚颜翻看塑料袋,看到有芒果,很兴奋,说:哇!芒果呃!你们家也喜欢吃芒果呀?章守石说:这种水果季节性很强,好像每年深秋这个时候,我夫人都要尝尝鲜。姚颜说:这就巧了,我也是这两年才习惯秋天吃芒果的,知道吗,因为海南那边盛产芒果,我那个远房亲戚,每到秋天芒果上市,就会给我快递一箱来,然后,我的同寝室她们,都跟着吃习惯了。嗯,章老师,我去海南工作了,到了秋天,就给你快递一箱芒果好不好?以后你们家尝鲜,就不用花钱买了。章守石说:不用不用,不要你破费,何况我自己不太爱吃水果。姚颜说:你不爱吃,你夫人爱吃呀,既然你那么依你赖夫人,你怎么能不对她好一点呢?来,可以吃了,你吃一口。

章守石摇头说我真不吃。姚颜忽然大声说:张嘴,喊啊——!章守石喊:啊——!姚颜快速把一块芒果塞进了章守石的嘴里。好吃吗?姚颜问。章守石一笑,说:不光好吃,还很好闻,像你的……。姚颜提高声音说:不要看我,看前面!

天空渐渐布满铅灰色,是章守石熟悉且喜欢的颜色,将要下雪的颜色。章守石说:好像要下雪了。姚颜说:是呀,天气预报说今晚有小到中雪。

章守石此刻在心里涌动欢喜,说:真的,我把你介绍给我儿子认识吧?姚颜摇头说最好不。我知道他们博士生,一般女孩是瞧不上的。章守石说:我儿子不是那样的男孩。姚颜哼一声说:章老师,你可能不知道,现在啊,书读到什么层次,人生观念差别很大的。而且我也认为,能够把书读到某个层次,实实在在跟智力有关。智力决定思维,决定言行目标。章守石说:我儿子上午在家,他提出的,要我把他的微信推荐给你。姚颜说:不,不要。虽然我不知道贵公子是怎样考虑恋爱和婚姻问题,但我,我是说我自己,现在没想过谈恋爱,也没心情谈这种话题。

章守石说:好吧,那我们就不谈这个话题了。问你,刚才你装碟子时,在想什么?姚颜说:这也看出来了?我在想快到孝感了,车子停哪里好。章守石问:什么意思?你不要我送你到你们家去?不请我去你们家喝口茶?不留我吃个晚饭?姚颜摇头说:不。章守石说:不对吧?这么远,我当你司机送你回来,水都不给我喝一口?姚颜说:我买瓶水给你。章守石问:真不要我送你到家?姚颜摇头:不要。对了,就到环岛路口吧,那里叫车方便。章守石说:还要叫车?你家不在市区?还有多远?干嘛不让我送到家呢?一百步走了九十步,就差十步,这人情你都不让我做完?你说过你爸爸是开修车店的,而且还是两家修理店,怎么不打电话叫你爸爸开车来接你?

姚颜看一眼章守石,极尽温柔一笑,但不说话。

为什么?章守石在心里自问,但无答案,或者说他想不出哪一条答案适合,再或者是有无尽可能的答案。如果说此刻身边这个美丽女孩用无比温柔的微笑继续把自己美化成相纸上的照片,是一种只能近观的美好存在,那么,亲自驾驶车辆的章守石感觉自己置身在一个虚幻的境界里,如梦前行,虚无飘渺。当车子驶入孝感市区后,章守石突然觉得后悔:为什么不在来时的路上,随便找个理由把车子停在路边,延长到达的时间?车开到环岛路口,章守石心里顿时五味杂陈。姚颜说:就停那边,那根电线杆旁边。

章守石看一眼姚颜,姚颜却在看右边窗外。章守石下车,把车内的风扇和后备箱里姚颜的行李全部搬下来,把他送给姚颜的礼物也都拿下来,集中在了路边的电线杆下。姚颜却没有下车,她有些伤感地望着天空。累得一头汗的章守石走到车子副驾,拉开车门一看,姚颜白皙的脸颊上似有泪水。你怎么了?章守石问。姚颜不回答,低下了头。章守石问:你到底怎么啦?姚颜突然伸手用力关上了车门。

章守石瞥一眼身后电线杆下的几大包行囊、风扇和礼品等物件,感觉那是一堆被逐出家门的人所有的行李,它们在呼啸的北风中显得尤为凄凉,被从此抛弃的凄凉。他绕到驾驶门那边开门坐入,正要说话,姚颜又突然打开了副驾车门出去。章守石赶紧放下右边车窗大声追问:姚颜?姚颜!我把东西再搬到车上来,还是让我送你回家,好不好?姚颜不回答章守石,背转身去,望向另外一条大街。然后她拿出手机,在写什么东西。很快章守石就听到自己手机有信息响,打开手机一看,是姚颜发来的:您是一个好人!谢谢您!您请回吧!多保重!祝您平安!

看完消息,他扭头看窗外,她还是背对着他。那一刻他体味到所谓五味杂陈,正是一种手足无措的四顾茫然和生命经历的陡然交错。这个年轻美丽的高挑身影,在冬天下午的时光中孤独而又安静,无助但很坚定。在元旦新年的今天,这个身影在冬雪将至时,真实可感但又恍若梦中。她丝毫没有扭头看一下或者转身挥手告别一下的意思,始终笔直站立着,背对着他和他的车子。章守石发动车子后,按了一下喇叭,向姚颜示意再见,她依然不动。章守石开动车子,想从车内后视镜看到姚颜转过来的脸,但没有。她的背影越来越小,直到从镜子里消失不见。

天空开始飘洒细小雪霰,纷落在车子玻璃上,旋即被风带走。章守石越来越强烈感到,刚才所有经历都不真实,虽然一切可感可触,车内甚至还有姚颜那新鲜如芒果味道的芬芳气息在萦绕。一路上他都想不通,姚颜为什么会哭?是懊悔不该对章守石过于提防?是没想到这趟旅程这样乏味?是感慨章守石对她的善意?是并不愿意回到孝感故乡?是她确有情感方面的冲动?抑或仅仅是对没有说声再见的分别感到伤心?

回到武汉东湖,雪花开始飞舞。章守石讲完刚才的经历,萧谨一笑,说:你好像并没有说实话,是不是把那个美女牙医怎样了?要不就是那个女孩,对你真有期待?章守石说应该不会。萧谨说那你就不要多想,人家就是借你的车送一下她,仅此而已。章守石忽然觉得萧谨这四个字总结得好,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元旦之后的第一个星期天上午,章守石又被那颗根管治疗过的牙齿疼醒了。萧谨说我给你拔了算了,你不要舍不得拔掉。章守石有些犹豫,不知如何是好,心想如果姚颜还在武汉,他会立即出门到医院,请她拔牙。但她已经不在武汉,在遥远的天涯海角,这辈子再难见到姚颜了,见不到这么美丽的牙医了。

很疼很疼,章守石说,一脸痛苦相。萧谨说:那就拔!家里有酒精棉球,我帮你拔掉你这颗没用的牙齿,最多十分钟,从此以后你就再没这个痛苦,与其每天吃甲硝唑,还不如拔了算了。章守石心里一定,点头说:拔!萧谨就用她的手指拔掉了章守石那颗早已坏掉牙根的牙齿,那颗被美女牙医姚颜用丰胸抵住头部进行过根管治疗的牙齿。章守石疼得大叫,连声骂了很多脏话。萧谨一个劲笑,前仰后合,说:章老师啊章老师,世界上所有的欢乐确实都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啊,哈哈哈……笑死了。

没过多久章守石感觉不到牙疼了,也没出现流血不止,心情有所好转。他在书房临帖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说有个快递现在送在门口。萧谨去开门并签收了快递,拆开一看,高兴大喊:哇,芒果呃!章老师,这可是最好吃的贵妃芒!谁寄的呢?我看看地址,啊?海南海口?难道是那个美女牙医寄来的吗?

章守石连忙看了快递地址,说:是她,这丫头不错嘛,说到做到。章守石拿起手机给姚颜发出一条微信:芒果收到,谢谢丫头!姚颜很快回复过来一个微笑表情,随后又发来这样一段文字:芒果没熟不能享用,芒果熟透容易霉变,这都是不能吃也没法吃的,不然会中毒出事。

什么意思?章守石看完了消息说。萧谨也凑过去看了看消息,说:这孩子,好像是一语双关呢?章守石皱眉说:双关什么了?不就是说芒果吗?萧谨瞪一眼他,说:是的是的,她说的确实就是芒果。章守石拿起一个贵妃芒,端详着,说:我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芒果。其实他此刻心里又是一阵五味杂陈,感慨万端。萧谨坐在客厅沙发上,削好一个芒果后问章守石:你吃一个吧?章守石摇头说:不吃。他脑海里顿时浮现那天在车上姚颜叫他喊啊——的情境。萧谨说:你真不吃?章守石说:真不吃。

马竹,中国作协会员、湖北作协全委、武汉作协全委、湖北广播电视台专业编剧。1985年7月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发表小说、诗歌、散文、文论、影视剧本近六百万字。小说代表作有中篇小说《红尘三米》《荷花赋》《芦苇花》《竹枝词》《父亲不哭》《戒指印》《南水北往》《巢林一枝》等,作品多次被《新华文摘》《小说选刊》《小说月报》《北京文学》等刊物转载,入选多种出版物。影视代表作有《山那边是高坪》《汈汊湖风暴》《大汉口家族》《红土情》等。小说作品多次进入中国中篇小说排行榜并曾荣获长江文艺优秀小说奖、芳草文学奖、第四届湖北文学奖、第七届屈原文艺奖等奖项。有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马竹作品精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