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前

画家维度：做历史事件的旁观者

A PAINTER’S DIMENION:TO BE AN ONLOOKR OF HISTORCAL EVENTS

文／李前

李前，1964年生于山东，1988年毕业于山东艺术学院美术系油画专业，1994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第七届创作研修班，2012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造型艺术研究所油画创作高级研究班，2017年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全山石油画高级创研班。

我与历史题材油画的结缘是在少年时代，那时全国仅有的几份美术刊物经常介绍靳尚谊、詹健俊、全山石、何孔德、陈逸飞、陈衍宁等著名画家的历史画作品。我被这些作品开蒙，至今还能对它们如数家珍。而我实现自己画历史题材油画的梦想则在近40年后，我人生中第一次画的大型历史题材油画就是这件《真理之路——献给在上海龙华死难的人们》。

在中国的油画艺术中，表现革命烈士的重大历史题材屡见不鲜。从1949年以来全山石先生的《英勇不屈》、林岗先生的《狱中斗争》、李天祥先生的《路漫漫》、孙滋溪先生的《母亲》等作品中，我们看到了他们成功的创作经验。这些经验告诉我，要想画好所要表现的题材，就必须深入地去研究这个题材的内容与思想，然后通过每一个细节或者情节去深刻地发掘表现这个题材的新角度。所以，当我接到龙华烈士这个题材后，就专门到上海龙华烈士纪念馆去调看所能看到的历史资料，从监舍内景到院子的外部环境，手铐脚镣的形状，以及烈士赴死时所走的路线，阅读当事人留下的有价值的文献等。经过认真思考，我初步构思要表现烈士在黑夜中行进在赴难的路上。我在考察时，见到从监狱到刑场要经过一个地下通道，我对那个地下通道印象颇深，我想象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寒夜中，被押解的人们要经过一个阴森幽暗的地下通道然后再走到刑场，这会多么令人感到不寒而栗而又多么心生敬畏。后来我了解到，这个通道是新修建的，就想办法把场景安排在刚出监舍门外的路上。这样一来，我感到作品的主题开始明确起来了——这些人在路上，这是一条什么路呢？这是一条走向死亡的道路，也是一条为追求真理而勇敢牺牲的道路，更是一条为实现理想与信仰而付出生命代价的道路。画面只要紧扣了这个主题，人物的思想情感与内心世界的表现力就出来了。

我在《真理之路——献给在上海龙华死难的人们》中所选用的事件，主要是依据1931年2月7日在此地被敌人枪杀的“何孟雄、柔石、冯铿、胡也频等左联二十四烈士”一案为背景。但我在主人公形象的选择上并没有被这个具体的事件所束缚，而是充分展开我的想象。因为具体的人物资料非常难找，即使有也不一定符合自己的构思，这导致我对主人公的理解就变得十分重要。我所塑造的这个主人公要是一个既具有普通人性又具有革命理想的人物，他是一个知识分子，是中国共产党的高级干部，有着高度的纪律性和信仰，能够为他所选择的信仰慷慨赴难。寒风掀起了他破旧棉袍的一角，他此刻的思绪也随着凛冽的风声心潮难平，他的动作是在缓慢行进过程中短暂停留的一瞬，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回顾自己的人生，对自己的选择没有悔意，对身旁大声呵斥的警察不屑一顾。他面容清癯、中分蓬发、络腮胡须、带圆眼镜——这么一个文质彬彬的形象，这是一个融化在我心中的形象，尽管我的理解可能有些类型化，但我还是坚持了这个选择，我没有参考任何形象资料就默画出了他。这个形象的塑造实现了我的某种期待，增强了我创作的自信，在塑造其它形象时，有了心理上的参照。

对画面主人公的选择与表现往往是作品成功与否的关键，在以往的艺术作品中，我们多见视死如归的革命烈士。在可视的油画创作中，是否沿用以往的思路是价值观方向的选择。我曾几次到南京雨花台烈士纪念馆去看烈士的照片遗物，特别是遗书手迹，从中去揣摩这些人那一刻的心境。一个人在就义前除去因信仰而从容外，他或她还应该具有一般人应有的所有人性。从那些遗书手迹中我们可以看到不同的性格和心理状态，其复杂与丰富不可名状。所以，如何去表现立体的人性，是我在塑造主人公方面着力下功夫的。

○《真理之路——献给在上海龙华死难的人们》250cm×200cm

如果说《真理之路——献给在上海龙华死难的人们》在创作中有所突破的话，那就是在描写矛盾冲突的另一方——国民党的军警宪特方面，我避免了矮化、回避、甚至丑化的手法，只做历史事件的旁观者。我第一次在历史题材创作中从正面描写了反面人物的外在形象和内心世界，我认为愈是客观的描写就愈能增强画面的张力与强度。为此我调阅了大量从民国时期到现在刑场上各种各样人物与环境的图片观看，从中去体会此时此刻这些人的情感状态。我认真考据画面中出现的一切可视因素的具象，例如枪支的型号、枪刺的长度、军警服装款式，包括军警的腰带要系在警服的第四粒纽扣上，腰带上别的老钥匙的样式等等，通过这些具体性的内容，去尽可能的还原那个特殊的年代。所以在作品后来的绘制中，这些围绕着革命烈士的国民党军警宪特形象，都是从有关真实的资料中剥下来的。这些形象的时代感，南方人那种清瘦的骨相，那种在执法过程中例行公事的骄横与漫不经心掩饰下的警戒与紧张，都反映在了他们的脸上与形体动作中。而画中的点睛之笔，不是正面人物，而是左面那个大步跨前手臂向前一指、大喝一声的狱警——他的手指直指我，并由我介绍给观众，犹如我就在现场，而实际上他的指向性是针对烈士主人公。这个富有力量感的职业动作，揭示出了作品的主题——真理之路，他身上所有的细节都完整地交代了时代的现状——当时黑暗社会压迫，证明革命者所处的环境是多么险恶。

《真理之路》运用黑色调渲染了那个血雨腥风的时代，黑色的运用突出了悲壮的主题与恐怖的气氛。深夜，我仔细描绘烈士镣铐锁链上的高光，油腻的黑色铁环上发出寒幽的冷芒，锁链仿佛发出碰撞后清脆的响声，以至于我有几次不敢独自踏进那间逼仄的画室。某日黄昏的一缕夕阳照在画布上，我凝视画面，心中突然一热，生出一份感动。我仿佛穿越了时代，突降在了事发现场，画面中的这些各色人物正面向我走来，于是，我身临其境般目睹了那些无所畏惧追寻真理之路的人……

编辑／杨俊生 王雪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