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以来国人健康、卫生与保健观念的变化<br/>——以《申报》（1927-1936）所见医药广告为例

近代以来国人健康、卫生与保健观念的变化
——以《申报》（1927-1936）所见医药广告为例

2017-12-28李劲竹

中国医学人文 2017年12期

文/李劲竹

近代以来国人健康、卫生与保健观念的变化
——以《申报》（1927-1936）所见医药广告为例

文/李劲竹

《申报》广告日常生活滋补西医观念

生活中“即使是最为普通、不起眼的生活形态，也是对更为普遍的社会和文化秩序的表达。”1人从出生起就开始了社会化的过程，当滋补成为一种日常生活惯例时，也化身为一种规范。通过对日常滋补文化以及医药文化变化的考察可以发现滋补这一日常行为包含的内容比我们想象的有意义得多。

当近代中国人被称为“东亚病夫”时，国人对自己的健康状况产生了普遍的疑问。胡适曾有论述称要“使建设走上不浪费不病民的大路上去”2，从这一比喻中也可见国民对于健康的追求，对强壮体魄的渴望。社会普遍的进补需求使各种滋补药品应运而生。在广告的宣传下，人们通过自我检测，将各种病症一一对号入座，并自我定位为“不健康”的身体状态。而在近代社会转型中，在中西医之争的影响下，在科学思潮的推动下，国人日常滋补观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具体表现为健康观念、卫生保健观念和消费观念的全面转变。

健康观念的变化

西方生理学、医药学知识以及保健理论的传播使人们对健康有了新的定义。健康不止与气、血、阴、阳、脏腑、精气联系在一起，更逐渐与各种营养元素、激素相关联。维生素、荷尔蒙、钙、铁等补剂都逐渐面世，人们对健康也有了新的评判标准。

三十年代，国人开始知道人体健康需要五大营养元素：“蛋白质”“脂肪质”“盐”“碳水化物”及“维他命”3。德国寿尔康补片是当时西式化学补剂的集大成者，该药在广告中称含有“壮健动物之内分泌HORMONE好而蒙，经科学复制，再配以矿产植物中提出之名贵滋养品，如补脑之‘燐’，补血之‘铁’，补骨骼之‘钙’，及营养必须之‘维他命’‘蛋白质’等，集滋补之大成，其补力对于人体四肢百骸，六脏六腑，无孔不入。”4这则广告中几乎涵盖了时人已知的所有营养元素和激素，并对其功用进行说明，具有浓厚的科普意识。

同时，二三十年代国人对于健康的形象也有了一个普遍的认知，从中亦可管窥时人的身体状况。在各种饥馑战乱、灾荒瘟疫频繁的年代，肥胖是很少见的，更多的是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人，因此当时的开胃、健脾、润肠药品很多，最终达到的效果都是增加饭量，增长体重。

百龄机、韦廉士大医生红色补丸都有过类似的宣传，如百龄机称连服一瓶以后“容易肚饥，即是健康之特证……（可使）食量陡增，滋养丰富，体质日就康宁而肥壮。”5因此，体重增加往往被作为健康以及滋补效果的体现。“体健”“肥硕”都被作为身体康健的标准，很多广告称可使“体质日就康宁而肥壮”6或可“造血肥肌肉”7。

因此，三十年代鲜有减肥的药品，只见离胖利生、来得舒洗浴盐8两种。而且，从其广告中亦可知减肥药品是为富贵称意之人所定制的。如离胖利生的广告称“吾人苟患肥胖之病，则起居动作一切皆感不甚自由。虽富贵称意之人亦不能享此身体自由之幸福，且常患其易膺意外之病害”9。反之，很多广告也对国人瘦削、虚弱、不健康的身体状况进行描述，“瘦弱”10“面色苍白”11“精神萎顿”12屡见不鲜。还有父母身体虚弱导致养儿常有“手不能举，头不能抬”13，因此“母健儿肥”14成为普遍期待。很多广告往往附“肥儿”照片吸引消费者，如下图所示。15

图1韦廉士婴孩自己片16 （左）图2 奥斯得奶粉17 （右）

卫生、保健观念的变化

随着细菌论的传入，卫生观念、预防疾病的观念也逐渐普及，并越发受到重视。在日常生活中，人们认识到饭前洗手可以防止病从口入；早晚刷牙漱口可以保持口腔清洁，防止细菌滋生；勤洗澡洗头有利于清洁卫生，预防疾病；夏季使用花露水防止蚊虫叮咬、疾病传播也成为人们的共识。这些新的卫生观念、保健观念催生了洁牙粉、牙膏、洗发水、香皂、花露水、驱蚊剂等一系列日常卫生清洁用品。

同时，近代各种疫病的流行让人们谈“虎”色变，此“虎”是指当时盛行的虎列拉等疫病，脑膜炎、肺鼠疫、痧症等也在其列。于是各种补药、补品都争先宣传其增强抵抗力、预防疾病的功效，还出现了针对流行病的防疫针、救急时疫水、亚林防疫臭水。保肾固精丸称“近来各地虎疫猖獗，形势非常险恶，凡身体虚弱，没有抗毒素的人们，随地随时，都有传染虎疫之危机”18。可见人们预防疾病观念的加强。

另一方面，在各种补品广告的宣传下，人们对于保健也有了一些新的看法。一些基于西方生理学的保健知识也渐渐为人熟知并践行。

西方针对肺结核病的疗养院在民国时期风行一时，并被作为肺结核病的标准疗法。自20 世纪 20 年代开始，北京、上海、天津、广州、西安等地均建有数量不等的疗养院19。

“30年代，北平至少有疗养院十处，较著名的有西山八大处天然疗养院、中华医院；民国时期，上海的结核病疗养院至少有九处。”20疗养院内供给营养配比均衡的食物，设有外气静卧等设备。在疗养院患者通常接受休息与新鲜空气疗法、日光疗法和超紫光线照射法、人工气胸法等治疗方法。下图所示是上海虹桥疗养院开幕宣传，可见其环境优美、植被茂盛。

图3 上海虹桥疗养院21

此外，国人已经认识到阳光中的紫外线不仅有很强的杀菌能力，还可以帮助制造维生素D，促进对钙、磷的吸收及骨骼的形成，并且可以预防肺结核和佝偻病。那威养生鱼肝油的广告称“凡欲体魄强壮当常运动于日光之下，盖太阳有外紫光线，能使筋骨坚固又能增加抵抗传染毒菌能力”。22与此同时，日光浴也传入中国。晒日光浴成为日常保健风尚，更有名为《日光浴》的戏剧在中央大戏院上映，可见人们对于此并不陌生。

对阳光有益健康的认识使得人们更加注重户外运动，体育运动开始被视为保健的重要方式。中国传统养生观念主张平心静气、清修静养，西方日常保健则奉行“生命在于运动”。三十年代以来，人们逐渐接受西方的保健观念，于是很多广告提倡加强体育运动，国人所熟知的鱼肝油就宣扬“运动所以强身，然儿童苟患营养不足则每每怯弱不前……盖本品滋养成分之丰富确为造成健全儿童之要素也。”23当时大量广告宣传可以补充精力、强健筋骨，同时用各种肌肉发达、身形矫健的运动身姿作为广告插画，运动强身的号召力可见一斑。

图4司各脱乳白鳘鱼肝油24

图5 散拿吐瑾25

消费观念的变化

人们对身体健康的持续关注和追求，使得健康成为一个消费热点，而且健康消费也被赋予了很多价值。

政治力量一直是最具号召力的，很多广告将个人健康与国家危亡联系起来。百好炼乳将购买国货与爱国之心划等号，宣传“当此国危，人人应有救国之心，国民之义务，皆当谋经济之补救，服用国货，庶塞漏卮。”26补使命将身体强健与人种强壮、民族复兴联系起来的。

图6 补使命27

如图6所示，其广告以国难为题，绘国军与日军交战画面，下称“国难临头，以届危急存亡之秋，速宜使身体强健，方能为国效劳，复兴民族……爱国之心，人人均有，然因身衰力薄，面黄肌瘦，举步乏力……常用新亚药厂所制之补使命针剂注射、补粉内服，定能使弱者转强，强者益健。”28还有许多滋补品以国民强壮、人种优化为口号，或称可“增进国民健康”29，或称可培育“健全的小国民”30。

从个人角度而言，很多广告从健康卫生、家庭和睦出发进行宣传。传统中国庞大的宗族根系连接血脉亲缘，近代虽对旧秩序有所打破，但是家庭在中国人心中仍有很重的分量。因此，很多药品以此为噱头，如韦廉士医生家用良药称“他的家庭是快乐的，因他用韦廉士医生家用良药”31。金纳氏巴德补血酒称“美满新家庭……要双方身体强，要双方食欲强，尤要双方互感美满之幸福……凡已婚之男女，诚能日常饮之，则双方精神美满，爱情浓厚，笑颜常开，幸福无穷。”32

图7 金纳氏巴德补血酒33

如图7所示，西装革履的丈夫和旗袍卷发的妻子在举杯共饮，墙上挂着他们共着西式婚纱、礼服的结婚照，反映的是一夫一妻、男女平等的新家庭和其对幸福美满生活状态的追求。

这些西式保健品的畅销还反映了二三十年代上海人普遍崇洋的消费观念，洋的新的往往被认为是好的。很多药品都称经过“西方科学界”34证明，“以理化学之方法，用最新式之机器，费最复杂之手续”35制成。当然这与崇尚西方科学的社会风潮也有关。凡是以西方科学、新发明、化学实验为宣传的产品往往能受到人们的青睐，即使消费者鲜有人知高基氏体对于健康体魄的实质意义。

结语

通过对1927-1936年间《申报》滋补药品广告观察日常的进补行为可知，近代滋补观念层面发生很大变化。健康不止是气血阴阳的滋补，也可以是维他命、荷尔蒙的补充，并且有了量化的标准；养生不一定要清修静养，也可以通过晒日光浴、体育运动、度假疗养、养成清洁卫生的生活习惯等途径完成。对于健康的消费也被赋予了政治色彩的爱国主义以及个人角度的家庭和睦等含义；同时，洋货热成为社会风潮，科学的或者貌似科学的都会成为追捧的对象。

从滋补医药广告中我们也可以观察二三十年代国人日常生活，这是审视近代社会巨变的细致具象、纹路紧实的一个剖面。通过观察时代中人在日常生活中行为以及观念的变化，可以完成时代的寻根，因为当下的思与行都源于过去人们的实践、改良、扬长避短。没有近代国人大胆踏出西式保健的第一步，就不会有今天各种维他命制剂的畅销，没有他们对于荷尔蒙等激素的大胆尝试，就不会有今天禁止滥用激素的戒律。而且在日常生活中，主流选择的思维方式往往是趋于实用主义的，大多数的选择都是出于舒适性、实用性以及经济性的考量，而不只是爱国主义或是坚守传统文化的阵地。于是可以看到使用方便快捷的片剂、针剂的大量涌现，也可以看到牛奶、麦片渐渐成为儿童成长发育阶段的常备饮品，但是这不意味着传统的丸、散、膏、丹以及十全大补汤就此消失了，相反，它们因为自身功效以及适用性传承、延续至今。

1.戴维·英格利斯.文化与日常生活[M].张秋月,周雷亚,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9:4.

2.胡适.使建设走上不浪费不病名的大路上去[N].独立评论,1936-5-31.

3.人类生活上之大革命[N].申报,1929-4-28.

4.衰老可怕！早老更可怕！！德国寿而康补片[N].申报,1936-12-3.

5.服百龄机使人容易肚饥[N].申报,1929-4-7.

6.服百龄机使人容易肚饥[N].申报,1929-4-7.

7.肺结核（肺痨）的营养治疗剂保利他民[N].申报,1935-11-1.

8.来得舒洗浴盐[N].申报,1933-9-7.

9.离胖利生治疗肥胖病之圣药[N].申报,1934-10-30.

10.肾病有时非脉理可能测验也[N].申报,1931-6-18;最经济最简便最有效之人中[N].申报,1928-12-14.

11.面色苍白[N].申报,1927-1-8.

12.神经系大补剂艾罗补脑汁[N].申报,1935-11-13;恢复元气百龄机[N].申报,1930-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