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妍如玉 摄影／圣诞树君

为了演《相爱相亲》中的老尹，他飞去墨尔本找王志文聊过。

采访／妍如玉 摄影／圣诞树君

在11月上映的张艾嘉导演的新片《相爱相亲》中，田壮壮导演以主演的身份出现在影片中。

作为第五代导演的代表人物，田壮壮导演并没有在商业电影市场最繁荣的这几年推出自己的导演作品。如今早已过退休年纪的他，仍然还在带学生，给学生们上大课。

“电影是有很多障碍，不像教学你知道障碍有多大。这十年彻底的没有拍戏，电影也不多我一个，也不少我一个。” 但其实对于跨行做演员这件事，田导认为跨行可以、但不要改行。

“一部电影至少有两个演员，但一部电影只能有一个导演，我只是想这么多老师花这么多心血培养出来一个人，你要尽可能的坚守你的职业、爱你的行业，才可能出来真正的自由表达自己对所有认知的创作。我是很爱导演系的孩子才说这句话的，否则不会这么讲。”

《电影》：我不是一个喜欢看煽情电影哭的人，但《相爱相亲》后半段我哭的一塌糊涂……

田壮壮：一般女孩都得哭。

《电影》：有没有哪一瞬间触动到您？

田壮壮：我看什么电影都不哭，到现在没有一部让我看哭了的电影。那天我还跟她（导演张艾嘉）聊，说你看这么多人都看哭了，我真的想问问，你们这个泪点在哪？

《电影》：我觉得大多数可能跟我差不多，就是因为片里的姥姥。那您第一次看完成片之后，感觉如何？

田壮壮：我第一次看到样片是在台北，她拉着我去看，说想听听我的意见。看完了我说这是非常好的电影，是这几年来少见的一部好电影。

《电影》：最终呈现有没有遗憾的地方？

田壮壮：没有什么遗憾，我觉得比我看剧本呈现的好，因为那时候剧本还没有最终完成她的拍摄决定，而且张艾嘉是一个感觉非常敏锐的人，她给我看剧本的时候只是大概定了一些计划，没有最终敲定。到最后其实还有一个费用的问题，就是在有限的情况下只能做到这样子，她真的是把人抓得特别清楚，把道具细节之类的东西抓得特别紧，景什么的都不是特别重要，她很知道电影语言里的表达到底什么是主要的，什么不是主要的。

《电影》：据说之前她想找您来做导演？

田壮壮：我觉得这一定不是我要拍的题材。而且我觉得张导的人真的挺好，她拿出她找到的好剧本非要让我拍，但最终我跟她说真的抱歉，我得退给你，交涉了半年多，我还调整过，真的对不起，还是不适合我，她说：“我明白，我特别接受你这个态度。”

《电影》：她是怎么说服您来参演这部电影的？

田壮壮：没有，我们两个人心灵挺通的，接触虽然并不是特别多，从《吴清源》之后陆陆续续怎么也得有十几二十次，但是话也不多，都是互相对对方有感觉，都很明白对方。我是很佩服她这个人，她也演话剧、舞台剧，还请了我去看当时她在保利演的话剧，我觉得她在舞台上真有风采。所以我一直特别喜欢她这个导演，人品也好，对人对什么都是无微不至的，而且精力旺盛，想象不出一个人怎么会照顾那么多方方面面的事情。

《电影》：作为演员来参与到这样一部电影，对您存在挑战吗？

田壮壮：我觉得没有什么挑战，感觉不一样。我特别喜欢她这部戏，不是（因为）自己在里边演，而是觉得她那种表达，她那种对细节的提炼，对人和人之间情感的控制，真的到了游刃有余的地步。

《电影》：您当时说爸爸（老尹）这个角色，是按照张艾嘉的先生来演的？

田壮壮：她说还不如他老公。其实也不是，我见过她先生，她先生确实是这样，就是对张艾嘉特别照顾，总想得到她需要什么……两个人聊家常，张艾嘉说话直来直去、她老公不言不语的感觉，虽然我们见的不多，但我能感觉出来他们关系很默契。

《电影》：所以这个角色更像您本人还是更像她先生？

田壮壮：所有人都说是我本色出演，我觉得我没有那么暖。

《电影》：说实话，我倒没觉得是本色出演，因为我印象当中，您都是很霸气很酷的。

田壮壮：（所以）你不觉得我很会演戏吗？

《电影》：哈哈，觉得！那您和老尹之间有没有一些比较相似和相通的地方？

田壮壮：其实没有，我拍这个戏的时候专门跑了一趟墨尔本去找王志文聊，当然也不全是为了这个戏。我不是志文那种塑造能力极强的人，他可以演各式各样的人物，但是其实他对我有很大的启发，他说首先你要知道这个人物基本的状态是什么，然后你再去想办法生活到这个人物里去，生活不是我变成这个人了，而是你用他的那些状态的东西尽量把自己的状态包含在里边。我当时跟张艾嘉讲，我真的不会演戏，我只能给你做到一点，我尽量给你老尹的反应。

《电影》：老尹的状态和反应，您是怎么去找到的？

田壮壮：我做了老尹的案头，做了张艾嘉的案头，我跟她也一直聊：一开始我们住在哪，我是什么人，在哪当的兵……我一直就是司机，还是我原来比如说给某一单位领导开车，可能身上有一些干部元素，我退休以后可能留在公路局这个驾校里面了，在这管点事但是也教车等等；然后就想，老公应该跟自己多年的老婆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俩多少年，薇薇（女儿）是怎么情况……我一直分析，我跟她（张艾嘉）说你让我去演任何东西我演不出来，我现在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样子，我用本能来演，我对他判断的反应给你，你看行就行，不行我就演不了。

《电影》：果然不是“本色出演”！

田壮壮：我觉得找到了一个本能的方法，不是田壮壮的反应，节奏都不是我的节奏。我争取做到老尹的反应，比如有时候他话说得比较慢，或者事情都放心里想，但这个老尹不管在哪，都会发这种生活里的电波似的，我觉得是这样的。

《电影》：老尹这个人物，跟戏里面其他人比起来是最没有黑历史的。

田壮壮：我觉得老尹是很明白的一个人，因为他太爱他这个太太了，他知道太太的所有想法，但是他不会跟他太太说这个事你应该怎么样不应该怎么样，他全部都是顺势而行。在关键的时候他也会拉着他太太，比如那坟不能动，或者他说“薇薇在的时候我不说，薇薇不在我说说……”他心里门儿清。其实反过来讲能看出张艾嘉对男人的了解有多深，能写出这些台词，不能说她就是一个女性导演，只是关注了女性，她对写的人物的了解，我自己都觉得自叹不如。

《电影》：就像您讲的，老尹其实内心很清楚，只是没有明确给一些反应。我看的时候印象特别深的是，在驾校，薇薇和老尹边吃饭、边吐槽妈妈，一般家庭，爸爸可能都会制止或者劝说女儿的吧？

田壮壮：我不知道，因为女人嘛，哪有女人没有小脾气的？而且张艾嘉说得特别准，你只有跟你自己最亲的人才发脾气，你只有跟最亲的人才容易把所有的事倒出去。我觉得男人对女人来讲真的就是保险，应该是最大的保险。

《电影》：您觉得老尹对王太太有没有不一样的情感？

田壮壮：我觉得没有，至少我没有，而且我觉得王太太也没有，我们俩演的时候也没有。原因是老尹是不喝酒的人，喝了酒所以出这么档子事，其实这个戏删了好多，就是两个人很亲密，电梯里不是拉拉扯扯出来的，我们坐错了一层电梯，然后王太太说我上下不分，我说你左右不分，这么出来的，因为太长了给剪了。这个老尹对驾驶员也有虚荣的，就是我的学生必须得能开车、必须（考试）得过，所以他千方百计地帮王太太开车，王太太是那种家里有俩闲钱养尊处优的女人，总得学点事，学个开车还能出去逛街买东西的，是这么一个关系。而且两家是邻居关系非常好，其实可能王太太以前也不一定能看得上老尹家，只不过老尹帮她把这个本拿到了，她也高兴了。你觉得他们俩有问题？

《电影》：我觉得有一点点，只不过是“喜欢和克制”的问题。

田壮壮：“喜欢”这个词我同意，可以说王太太挺好、人挺活泼的，但他没有想往上发展也用不着什么克制。

《电影》：会不会机会还没有达到成熟的点？

田壮壮：虽然年龄不是保险系数，任何一个年龄都有可能“瞬间燃烧”，因为荷尔蒙这个事谁也控制不了。但是我还是觉得，咱从“阶级分析”的角度想，王太太和老尹只是一次实实在在带有功利、带有成就或者利益去完成这么一件事，所以她还请老尹所有的驾校学生一块喝酒，她也觉得老尹这个人值得尊重。作为老尹来讲，他最大的快乐就是这次完成了，终于把这个“钉子户”给拔了，这是我自己对这个人物的判断，如果你要觉得是喜欢的话，那就是交流方式多多少少有点暧昧了。

《电影》：您怎么看这种长久以来的爱情变成亲情的？

田壮壮：我认为真正的爱是给予，而且是不计较回馈的，这是最难得的爱。过日子和恋爱不一样，恋爱是爆炸式的，多一半都是爱自己的那份感情、爱自己的热情、爱自己不知所措的感觉，根本不是爱的对方，爱对方也就占15%、20%，为什么初恋总是以失败收场？当自己冷静后发现这根本不是那人。生活不是这样，为什么生活不浪漫，因为所有的事都变成实实在在的了，就是张艾嘉曾经解释过：你一个人的时候永远是浪漫的。你空间里多了一个人，剩下了50%，你能不能接受这个50%挤进来？其实往往很多人接受不了这50%挤进来，因为你无时无刻不要考虑那个人，或者那个人无时无刻都想知道你在干什么的时候，你会觉得特别辛苦，反过来想要空间。所以我觉得这里面两个人能够把情感坚守下去，互相给予和互相懂得对方、接受对方是最难的。中国有七年之痒，不是到七年，而是从今天累积到七年，累到七年你还能接受这事，你们俩就没有太大的问题，有的可能累三年就垮了，有的累半年就垮了。

《电影》：细想影片中的这一家子，其实都是在给予。

田壮壮：我觉得老尹是一个给予的人，他才能够把所有事坚持下来，而且妈妈也是一个给予的人，她其实对女儿、对她母亲、对老尹是藏得很深的一种爱，她就是那种刀子嘴豆腐心。我嫂子就是那么一个人，跟谁都是一说话就吵，跟我妈也是，但是你能看出来这么多年她就这么一个人，跟人吵得脸红脖子粗说完了就完了，什么事都没有了。

《电影》：前一段时间在电影学院放映《相爱相亲》的时候您母亲（表演艺术家 于蓝）也来现场看了，您上台前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她献花，她看完有什么评价？

田壮壮：没有聊，因为她老了，那天她来的原因是她就住在学校隔壁，一墙之隔，只有这里对她来讲是最容易看到的。她听说我去演电影了，她说：“我能看吗？”我说你能看，因为她也是演员，张导一直想让她看，就说（把她）拉到哪看，我说不行太累了，你拉一个小时，看两个小时，再拉回来一个小时，四个小时她受不了，她今年96了。我说实在不行，就在电影学院租一个放映室，我说把老太太拉过去看，那次正好是首映放在电影学院了，就正好拉老太太去了。我没有认真的跟她聊过，但我问过她，她就说耳朵不行，听不见，字幕太快，她不是完全能够看得明白，我估计她知道故事能够有判断，但是她能不能进去能不能共鸣，可能会有这个问题。